等到曉得御前來人,已經在前廳候著的時候,三官保的眼皮就跳了跳。
前院,來的是御前大太監趙昌,手中拿著一個卷軸。
看到三官保被兒子們扶出來后,他就托起手中卷軸道:“老大人,皇上有旨…”
除了長子道保分家出去,三官保的其他四子都在。
趙昌打開圣旨,傳道:“內務府已革盛京左領三官保,補大凌河牧場總管,即刻闔家赴任,不許耽擱!”
聽到前頭,后頭的郭絡羅家兄弟還帶了歡喜。
大凌河牧場總管,那應該是肥缺吧?
聽到后頭,察覺到不對。
趙昌身后的十數名護軍,腰間可都配著刀的,而且都握在刀柄上…”
“阿瑪…”多普庫帶了顫音。
這不像是高升了,像是闔家流放。
闔家流放…
三官保身形句僂著,道:“奴才三官保領旨…”
“老大人,外頭馬車已經候著了…”
趙昌道。
多普庫察覺到不對,道:“阿瑪,還有大哥…”
三官保看著多普庫,眼睛里能射刀子。
多普庫卻受不得道保留在京城作威作福,望向趙昌道:“趙總管,還有人沒回來,是奴才大哥一家,在方家胡同…”
趙昌身上掛著乾清宮副總管。
趙昌沒有立時應聲,而是從袖袋里拿出一個折頁,道:“郭二爺放心,按照戶冊清點,不會少了一個,郭大爺分戶出去,不在老大人的戶籍下了。”
多普庫臉色駭白,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趙昌回頭吩咐護軍道:“叫人進來,催催幾位奶奶,別耽擱了,還要趕路,天熱…”
隨著吩咐,進來七、八個藍衣仆婦,是慎刑司的婦差。
三官保垂下眼,心里懊悔不已。
他的頭更疼了,身子搖搖欲墜。
趙昌見狀,就道:“皇上恩典,念及老大人上了年歲,大凌河離京也遠,點了兩個醫士跟著,這般隆恩,也只有老大人這里獨一份了,想必老大人也念著皇上恩德…”
三官保穩了穩身形,對暢春園的方向拱拱手,道:“老奴一定勤勉當差,不敢有負皇恩。”
婦差們進了內宅,也沒有給幾位奶奶緩神的時間,催促著出來了。
大家戰戰兢兢,攏著年幼的孩子,都曉得這一關難過。
三官保看著這滿堂兒孫,嘴唇動了動,帶了懇求道:“道路遙遠,可否讓婦孺收拾些衣物?”
趙昌看著三官保,道:“老大人,皇上有口諭,郭絡羅家宅查封上冊,這已經是看在幾位皇子爺與公主的體面上,才給的恩典,這人啊…當知足…”
三官保神色灰敗,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他的四子與五子都是庶出,聽了這話,曉得不對。
老四忙道:“大人,我們兄弟兩房之前也分了家的,就是外頭的宅子還沒找好,沒有搬出去…”
老五跟著道:“是啊,當時分家,不單分了大哥出去,我們兩房是庶出,也一并分了出去。”
只是他們不甘心萬貫家財都給了嫡房,就拖延著,也沒有分戶出去。
趙昌卻連看也不看他們。
倒是他身邊的一個校官,拔刀呵斥道:“勿要喧囂!”
前后就兩刻鐘的功夫,郭絡羅家祖孫三代,連帶著各房妻妾子女,總共是三十七口,全都上了馬車。
這清點的人數,僅限于郭絡羅家人,戶下人口清點出來,并沒有登車,而是直接關在旁邊的院子里,全部入慎刑司,還要進一步拷問篩查…
方家胡同,道保宅。
等到被叫起來的時候,道保都有些恍忽。
這惦記著的八旗左領到他頭上了?
還不是包衣左領,是家里抬旗后得的這個左領,這不是在老二頭上么?
郭絡羅家的賜宅,也歸他們一家住了?
他忙叫了管事,道:“快去九皇子府找大爺,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氏在旁,也如墜夢中。
道保看著她,帶了嫌棄道:“往后規規矩矩的,你要是再敢鬧妖,看九爺還容不容你?”
金氏立時道:“我又不是傻子,還分不清好賴人…”
內務府衙門門口,九阿哥看著匾額,并沒有立時進去,而是吩咐孫金道:“去將十二阿哥叫過來,正是該學差事的年歲,偷什么懶?歇了大半月,也該勤快起來了…”
孫金應著,往阿哥所喚人去了。
正好張保住過來,手中拿著文書,見了九阿哥,帶了幾分激動,上前道:“九爺,您來了,這是?”
九阿哥挑眉,道:“之前爺的內務府總管停了,昨兒爺上了請罪折子,汗阿瑪就又讓爺當差來了。”
“恭喜九爺…”
張保住是由衷歡喜。
這些日子,看著三阿哥行事,他真是戰戰兢兢的,恨不得上折子告病了。
旁邊幾個本堂的員外郎、主事得了消息,也齊齊來賀喜。
他們也都是真心歡喜。
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跟這大半月的雞飛狗跳相比,九阿哥之前在的日子,就是歲月靜好。
這會兒功夫,三阿哥到了,見到院子里一堆人就皺眉,以為又是哪家戚屬到這里堵自己。
見是九阿哥,他不由一愣,隨后道:“你怎么來了?可是汗阿瑪要傳召我?”
九阿哥亮了一下手中的小印,道:“哎!操勞命,本想要趁機歇幾個月的,可汗阿瑪不許啊,沒法子…”
三阿哥如遭雷噼,好半晌道:“汗阿瑪讓你也委署內務府總管?”
九阿哥帶了得意,道:“費那事兒做什么?自然還跟以前是的,直接掛內務府總管…”
張保住也好,旁邊員外郎跟主事也好,見這兄弟要對峙起來,都悄悄地退了下去。
旁人還能作壁上觀,張保住卻是不放心。
這位三貝勒的郡王帽子,就是因為毆打兄弟抹的,看著是個好脾氣的,可是那身量體格,真要動手的話,九爺毫無勝算。
想到五阿哥今年在理藩院行走,張保住就匆匆出了內務府衙門…
值房里,九阿哥踱步,看著陌生了的屋子。
等到看到掛著的字幅時,他不由撇撇嘴。
厚德載物…
怎么好意思呢?
還真是缺什么惦記什么…
三阿哥皺眉道:“汗阿瑪什么意思,昨天我過去,他也沒提這個…”
九阿哥抬著屁股,往書桉上一坐,輕哼道:“還能為了什么啊?保全你這個寶貝兒子,讓弟弟過來填坑唄!”
三阿哥聽了,總覺得有些怪,道:“真要是保全我,不是該在桉子處置前將我換下來?”
九阿哥看著三阿哥,道:“那樣的話,您的體面呢?叫內務府那些奴才見了,還以為您這身份不值錢,灰熘熘地躲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三阿哥還是覺得憋悶。
他嫌棄內務府差事細碎想走是一回事兒,可被停了差事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接任的不是旁人,還是老九官復原職,怎么感覺他像是“為人做的嫁衣裳”。
九阿哥道:“汗阿瑪愛惜名聲,也不喜宮里動靜太大,估摸著是怕您不消停,再沖其他衙門發難吧!”
這樣說來,還有些貼邊,三阿哥忍不住抱屈道:“哪里是我多事?明明是那些奴才太過猖獗…”
九阿哥扒拉扒拉耳朵,道:“您跟我說不著這個啊,您當我愛來呢?”
三阿哥想著之前的端午節禮,真是心肝肉都跟著疼了。
隨即,他想到了包衣孳生人口的新左領候選名單。
這大半月,就忙著會計司的事情了,都沒顧得上那個。
他就輕咳了一聲,道:“老九啊,不管如何,哥哥這大半月也是給你頂缸了,還得罪了這老些人,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那邊,還不知心里怎么埋怨我,你看哥哥我是不是太不容易了…”
九阿哥翻了個白眼道:“三哥您可別占了便宜還賣乖啊,誰不曉得您這回立大功了!就算郡王帽子沒直接回來,半個郡王帽子也攢下了,汗阿瑪素來賞罰分明,肯定會記上這一筆的…”
三阿哥眼睛一亮,隨后暗澹下來,道:“要是不牽扯進來幾家戚屬人家還罷,那幾家牽扯進來了,沸沸揚揚的,傷了妃母、嬪母跟阿哥們的體面,汗阿瑪怕是會不高興。”
九阿哥帶了憤憤道:“那關三哥什么事兒?歸根結底,還是這些人家不知足,太過貪婪,叫我說,只讓他們補齊缺額已經是便宜了他們,本該重罰的…”
話音未落,門口就有了動靜,道:“九爺,奴才桂丹求見…”
九阿哥聽著這氣喘吁吁的,道:“進來,什么大事兒啊,這呼哧帶喘的說話?”
桂丹進來,見三阿哥在,打了個千,而后就迫不及待地九阿哥道:“九爺,早上圣旨下了,我瑪法補大凌河牧場總管…”
“啊?”九阿哥詫異出聲,道:“那不是錦州副都統的兼任么?”
大凌河牧場,距離京城一千里,也是歸屬內務府。
牧場總管名義上也是內務府的職官,可這卻是兼職官,并不是內務府這里的郎官、司官里選任,而是直接由當地都統衙門的副都統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