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六月十一。
一等公彭春出殯之日。
跟之前過去吊孝的過程差不多,九阿哥夫婦與十阿哥夫婦依舊是從神武門出了宮坐了馬車出了皇城,前往正紅旗地界的國公府。
他們排行靠后,本該來的最早,可是因住在宮里,出來的時候繁瑣,反倒不如外頭的皇子阿哥過來的早。
等他們過來時,除了“靜養”的八福晉沒到,其他人都到了。
要說剛開始治喪的時候,公府這邊上下跟三阿哥夫婦之間還有些別別扭扭的,現下都沒有了。
國公府的嫡長子增壽,更是連大舅哥的譜都不擺了,恨不得黏三阿哥左右,一口一個“三爺”。
三福晉的幾個嫂子,也是神態越發恭敬,很是捧著姑奶奶的意思。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世態炎涼。
這治喪的二十來天,估計她們也見識到了。
因此,看著幾位皇子福晉過來,她們真是恨不得直接巴上來。
三福晉卻不給她們機會,直接引了幾位妯娌偏廳坐了,門口安排兩個太監把守,66閑雜人等“勿擾。”
如此一來,倒是將舒舒也束住了。
親族來送殯的女眷,不在這邊,母女暫時不得見。
“鬧哄哄的,實不像話封。”
三福晉眼圈紅腫,面色帶了疲憊,跟妯娌們說著。
治喪熬人。
中間的時候許是都哭麻了。
可出殯的時候還不同。
瞧著三福晉的模樣,應該是哭了一場的。
四福晉嘆了口氣,道:“三嫂還請節哀,兩個侄兒還要您照看…”
“嗯。”
三福晉點頭應著,眼淚卻是又下來,忙抓了帕子捂了眼睛。
她沒有阿瑪了!
在她心中,如同山巒一樣屹立不倒的阿瑪,就這樣沒了。
這些日子,治喪也跟唱大戲似的,公府也是各種紛爭。
直到今日,她才心里絞痛,那個樂意慣著她、愛護她的阿瑪是真的沒了。
喪親之痛,無法感同身受。
四福晉想起己身,也是幼年喪父,陪著掉幾滴眼淚。
到了五福晉這里,就是眼觀鼻、鼻觀心的。
等到七福晉這里,則是眼巴巴地看著對面的舒舒。
真說起來可是大半年沒見了。
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是又不合時宜,只能先憋著。
舒舒也有些難過。
彭春于她,也是慈愛的親族長輩。
就算彭春失了滿洲都統,齊錫升了滿洲都統后,兩房人往來有些微妙,可是彭春本人卻十分大氣。
對于齊錫這個堂弟,他也不吝嗇教導,使得齊錫順利坐穩了都統位置。
喪親之痛。
她有些不敢想,有一日自己遇到這情形會如何。
估計誰也不想見,喪禮的這些流程也一個都不想走。
十福晉板著小臉,眼角也耷拉著。
出嫁這小半年,她快活的像只小鳥,可是也想額赫與阿爸了。
不過她也有一眼、沒一眼的偷瞄上首的七福晉。
妯娌倆還是初見。
實在是跟其他皇子福晉都是標準的滿人長相,個子高挑,身量苗條,相比之下,七福晉截然不同。
還有就是七福晉穿的旗鞋,看著有半尺高,卻是穩穩當當的。
要不是來參加的是喪事,不好喧嘩,十福晉很想要問問七福晉的鞋子。
出殯發引的時辰,都是提前選定好的。
等到將要到時辰,三福晉就帶四福晉去里屋更衣。
七福晉早已迫不及待,走到舒舒跟前道:“怎么半年沒見,覺得你好像瘦了?”
舒舒伸出手掌,翻了一下,道:“苦夏鬧的,不到一個月,瘦了十來斤。”
之前在船上陪著九阿哥一天五頓養出來幾斤肉掉個干凈,還清減了些。
七福晉眼珠子錚亮,眼下卻不是細說這個的時候,就拉著舒舒的手,道:“一會兒咱們一輛馬車…”
“嗯。”
舒舒點點頭。
她有些明白七福晉的迫切。
七福晉本就是易胖體質,個子也不高,生產前就補了,月子里也沒少吃,現在看著快趕上十福晉了,像個發起來的面團。
拉著舒舒的手,都是宣宣軟軟的,比過去大一圈。
今日過來,旁人沒有說什么,可是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她那么愛美,怎么受得了這個?
外頭喪樂“嗚嗚”直響,眼見著就要出殯。
過來送殯的親友也都跟著到了外頭的喪棚。
舒舒也終于見到覺羅氏。
覺羅氏在董鄂家族女眷中。
舒舒就悄悄地挪了過去。
“額涅,阿瑪也去遼陽么?”
舒舒小聲道。
董鄂家公府一脈在京城沒有福地,之前的幾代先人都葬在遼陽老家的公主陵園。
有舒舒的高祖何和禮跟高祖母文哲公主之墓,還有曾祖父和碩圖夫婦、以及幾位伯祖父、叔祖父的墓地。
彭春的墓地,也在那邊。
覺羅氏點頭道:“老一輩也沒有近支的了…”
說到這里,她遲疑了一下,道:“而且這次去,你阿瑪也要看看咱們家的墓…”
舒舒有些意外,道:“可是大伯之前不是直接葬房山了么?”
覺羅氏小聲道:“這是年后出了大伯的事,公爺親自過府,他們堂兄弟三人商定的,不是現在遷墳,等到珠亮當家的時候…”
當時想得是,嫡支要抱團,要擰成一股繩來,省得隨著他們的凋零,家族四分五裂。
“好像是早年你嗣曾祖父也想要葬回老家的。”
覺羅氏道。
就是彭春的幾個叔伯,也不是去了就葬回老家的,是二十七年、三十二年兩次遷墳。
約定的時間是珠亮當家,那就是齊錫夫婦也百年后。
舒舒心里不大樂意。
“阿瑪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樣的話,三、五十年后,父母老去,她想念阿瑪、額涅了,還要千里迢迢的,跑到遼陽祭掃?
再說如今兩家有官司橫著,往后哪里還能親密無間?
祖墳還歸在一處,讓人尷尬不尷尬?
就是康熙那里,也會更樂意看著世家大族分裂。
覺羅氏嘆氣道:“你堂伯去世前,就惦記這一件事,你阿瑪應了就是應了·”
舒舒心里發堵,看著前頭穿著孝子服的增壽幾兄弟就不大順眼。
鼠目寸光的東西,但凡有個立下起來的,也不會讓長輩走的如此不安心。
堂伯說出這樣的話,也有裹挾阿瑪的意思。
要不然的話,等他一去,兩邊的走動肯定會淡下來。
關鍵是自己阿瑪這邊,被幾個堂侄子惡心了一回。
可偏偏是堂兄的喪事,老一輩兄弟的情分是實打實的,再不喜歡幾個狗東西,也得捏著鼻子保全彭春的體面。
因為靈柩不在京城奉安,也不在京郊營葬,大家上了馬車,跟著出殯隊伍前往安定門。
七福晉的馬車上,看著舒舒情緒低落,她倒是不急著問輕身的事,道:“快跟我說說,八福晉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這先是待產,然后做月子,消息都不靈通了…”
舒舒就低聲說了。
八福晉的臉,最后還是太醫過去給看的。
“破了好幾處,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舒舒道。
對于八福晉來說,自傲的除了她的出身,就是她的容貌。
如今父族沒落,母族也中落,容貌也有損。
“聽說往后會‘靜養’,未必是壞事。”
舒舒道。
實在是八福晉鬧的動靜太大了。
八旗都傳遍了。
之前七福晉的娘家人探看七福晉也提過,卻是另一種說辭。
“沒想到竟是這樣,外頭說是八福晉‘為父報仇’,查出來當年她阿瑪賭博,是伯父、伯母安排的,才叫人在堂弟的馬上動手腳…”
七福晉道:“我聽了原也不大信,別看她人前嘴欠,行事也張狂,未必有那害人的膽子,可是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這要是不辯白清楚,殘暴的名頭可就砸實了…”
舒舒聽著,卻覺得不對勁。
這話傳的,給八福晉扣下個枉殺人命的帽子,還給皇家扣了個帽子。
好像皇家殘暴,不拿人命當回事兒是的。
八福晉都害死人了,還沒有任何懲處。
“這些話是什么時候開始傳的?”
舒舒道。
七福晉見她神色凝重,也就也仔細想了想,道:“這個月才有的,前幾天,好像就是端嬪降位那幾天…”
舒舒想了想,道:“回頭七嫂可以告訴七爺。”
她也打算告訴九阿哥。
這流言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半真半假的,聽得好像真真的一樣。
要不是舒舒曉得怎么回事,也會跟著猜測是不是內情真的如此。
畢竟八福晉這個出嫁女,回頭反咬家族,爭議核心還是娘家財產,就顯得古怪。
加了這個“父仇”,好像就有了原因似的。
后頭還有莫爾暉橫死跟著。
足以讓人腦補一出家族紛爭、骨肉相殘的大戲。
七福晉也帶了鄭重。
她曉得舒舒不會無的放矢,驚訝道:“你懷疑不是傳錯了,是旁人故意編排出來的,那圖什么?那是皇子福晉,難道憑借著捕風捉影,還能給她定罪名?”
舒舒沒有立時回答,而是陷入沉思。
要說這流言是為了抹黑皇家名聲,好像也不大對。
畢竟現下康熙正值盛年,王朝穩定,八旗即便內部紛爭不斷,也沒有哪個宗室與勛貴人家敢真的跟皇家對上。
倒像是“碰瓷”一樣。
到時候皇家為了證明八福晉的清白,少不得要將郭絡羅家查個干凈。
明尚賭博案。
明登,也就是八福晉大伯的侵產案。
莫爾暉的墜馬案。
只有都查清楚了,才能證明“為父報仇”是無稽之談,八福晉也沒有害人性命。
舒舒神色不變,心跳卻是加速。
她當然不會懷疑自己的阿瑪。
自己阿瑪摻和,也不會敢這樣膽大包天,將皇家的臉面做刀。
這對皇家絲毫沒有敬畏之心。
隊伍出了安定門。
看著送殯的隊伍離開,就算告一段落。
掉出前五十了,淚奔,打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