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河上的異動極為短暫,尋常人只是聽到幾聲悶雷,河道上便已經風平浪靜。
郊野山林中,薛白錦按照預定計劃,往五十余里開外的燕門鎮移動,沿途一直觀察著周邊,以免行蹤走露。
折云璃提著長刀跟在后面,不時朝燕河下游眺望,想看下夜驚堂目前的情況,但三人追逐速度太快,如今早已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根本看不見。
華青芷不會武藝,在山嶺之中寸步難行,只能被薛白錦夾在胳肢窩下,狀態如同被土匪搶走的書香小姐,雖然姿勢有點難受,但在外面趕路,她也不好怪白錦沒相公溫柔,只是咬牙暗暗堅持。
三人如此前行良久后,山林上方忽然傳來翅膀煽動的輕響:
“嘰嘰?”
薛白錦還以為夜驚堂回來了,駐足抬眼眺望,卻不曾想發現山林深處,有兩道人影迅速晃動,朝著這邊靠了過來。
因為身形不像是夜驚堂,薛白錦目光微凝,把華青芷放下來,握住了腰間鐵锏。
而山林深處的人影,也在此時停下來,繼而一道聲音便遙遙傳來:
“云璃?”
“陸姨?!”
“陸姐姐?”
折云璃和華青芷正在仔細觀察,聽見這聲音,皆是眼前一亮,繼而折云璃便連忙跑了過去。
薛白錦聽見璇璣真人聲音,眉頭到時皺了皺,心中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她們怎么來了?這以后練功該怎么辦?——不過這個不該有的雜念,馬上就被壓了下去。
樹林中,璇璣真人和梵青禾相伴前行,方才在遠處盯梢,發現死牢中的動靜后,她們便知道夜驚堂來了,本來是順著沿河往下游追,不過還沒跑多遠,鳥鳥就飛了過來。
兩人跟著鳥鳥一路前行,此時發現薛白錦三人,眼底自然有驚喜。
自從上次夜驚堂從燕京回來了,薛白錦和折云璃便離開了旌節城,去尋找后三張圖,兩人上次見云璃,還是春夏之交。
此時發現云璃跑過來,璇璣真人便連忙迎了上去,扶著云璃的肩膀仔細打量,而后就挑眉道:
“喲,半年不見,吃的挺不錯,身段兒長了不少…”
折云璃還以為在說身高,不過抬眼卻發現陸姨在往胸口瞄,臉色自然一紅,不好意思道:
“咦哪有。陸姨、梵姨,你們怎么過來了?”
梵青禾此時也在旁邊打量女大十八變的云璃,聞言道:
“夜驚堂失去了聯系,專程過來接應,因為不知道你們去向,才在這里等著…”
正說話間,梵青禾忽然發現,薛大教主竟然用胳膊夾著滿眼驚喜的華青芷,從樹林里走了過來。
梵青禾上次和云璃一起去燕京闖蕩,就住在華青芷家里,關系自然差不了,瞧見此景便是一急,連忙跑到跟前解救華青芷:
“你怎么這般夾著她,青芷一書香小姐…姐…”
薛白錦可不覺得華青芷只是個人畜無害的書香小姐,本想就這么夾著,讓眾人不要久留,迅速離開。
但她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發現拉她手腕的青禾,神情猛然一震,就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住了,繼而又難以置信抬眼望向她,眼神有迷茫有震驚,非常的復雜。
薛白錦莫名其妙,因為身體并未受傷,便抬手摸了摸自己臉頰:
“有問題?”
梵青禾反應過來后,神色就化為眉頭緊鎖,把手拉過來仔細號脈,神情凝重、一言不發。
華青芷知道梵姐姐是冬冥部神醫,瞧見這模樣,都感覺薛白錦命不久矣了,當下站在旁邊,小聲詢問:
“她怎么了?”
薛白錦雖然已經是武圣,但瞧見大夫號脈,露出這么嚴肅的神色,也感覺自己怕是出大事兒了,心頭咯噔了下,并未說話,只是看著青禾號脈。
梵青禾握著左手仔細感知,片刻后又換成右手,仔細號脈良久,確定沒有誤診后,才望向冷冰冰的大教主,湊近幾分低聲詢問:
“是夜驚堂的?”
薛白錦還沒反應過來問題的嚴重性,疑惑道:
“什么夜驚堂的?”
梵青禾回頭看了看遠處的云璃,又低聲詢問:
“孩子,伱什么時候懷上的?”
“什么?!!!”
薛白錦還沒來得及回應,站在跟前聆聽的華青芷,就如遭雷擊,整個人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硬是原地彈了下,滿眼難以置的望向薛白錦:
“你…”
忽如其來的驚呼,把遠處手拉手噓寒問暖的云璃和水兒都給驚了下。
折云璃回過頭來,茫然道:
“怎么了?”
梵青禾暗道不妙,連忙幫忙遮掩:
“沒什么,就是開個玩笑罷了。”
華青芷滿心震驚,眼底甚至帶著難以言喻的委屈窩火,就如同心頭摯愛,忽然被死對頭搶走了一般。
不過她答應幫薛白錦保密,此時也不能毀約,震驚一瞬后,還是連忙道:
“是啊,梵姐姐剛才問我和夜公子有沒有行房來著…”
“哦…”
折云璃和璇璣真人這才收回目光,繼續小聲閑聊,不過討論的問題,換成了華青芷有沒有和夜驚堂行房。
而作為當事人的薛白錦,此時已經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迅速握住自己的手腕號脈,結果發現脈象如珠滾玉盤,確實像是喜脈…
薛白錦眸子放大幾分,腦海當即劃過一道晴天霹靂,渾身微震,連精神都瞬間恍惚了,甚至已經聽不清幾人話語。
怎…怎么會…
不可能呀,每次練功,我明明都…
不對,剛上島那一晚,被弄暈了,早上醒了就跑,似乎忘記了…
這才一次,怎么可能…
薛白錦神色肉眼可見的變幻,連身體都微微搖晃,心頭被焦急無主籠罩,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噩夢。
她抬手掐了掐胳膊,卻沒從夢中驚醒,直到面前的青禾,用手在她眼前搖晃,周邊的聲音才重新回到耳中:
“薛教主?薛姑娘?…”
薛白錦回過神來,便感覺天都塌下來了,轉頭就想跑。
但當前幾人身處是非之地,她作為最強高手,明顯不能丟下一幫隊友獨自離去。
為此堂堂山下無敵的薛白錦,硬是被急的原地跺了跺腳:
“這怎么可能…”
華青芷摸著自己不爭氣的肚子,心頭酸的要死,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她想要娃兒沒動靜,薛白錦懷上了,現在還露出這種如遭大難的模樣,給她的感覺,就好似她求之不得的名畫,被薛白錦拿來糊墻,恨不得踹這洪福齊天的婆娘幾下。
但她若是懷上了,薛白錦肯定不敢兇她,訓兩句恐怕都不敢還嘴;而如今薛白錦搶了先,那局面自然也是一樣,她又哪里敢再氣薛白錦。
雖然心底五味雜陳,但華青芷還是暫且壓住了所有心念,把薛白錦手腕拉住,柔聲道:
“這可是大事,你別胡思亂想,好好注意身子。”
梵青禾經過最初的震驚后,心緒也漸漸化為驚喜激動。
太后娘娘、凝兒,這些日子都日思夜想盼娃娃,天天找她把脈,結果都沒動靜,她還著急來著,沒想到最后竟然是拒人千里的冰坨子拔了個頭彩。
這可是夜家的第一個兒女,也是西北王庭的后人、冬冥部的重外孫,梵青禾作為阿姨,豈能不欣喜,她連忙把薛白錦左手也拉住:
“你千萬不要動氣,咱們先找個安穩地方落腳,等夜驚堂回來。”
薛白錦哪里敢讓‘噩耗’被夜驚堂知道,畢竟夜驚堂要是知道她懷了娃兒,她這輩子就別想再劃清界限。
即便她能硬起心腸,不再和夜驚堂來往,娃兒怎么辦?總不能生了以后不讓夜驚堂抱,不讓娃兒認爹吧?
而且懷了身孕,用不了多久肚子就會出現變化,云璃就在跟前,她到時候該如何解釋?
薛白錦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現在只想把害人不淺的小賊往死的打。
但當前顯然是沒機會,薛白錦憋了良久,也沒能壓下心頭驚濤駭浪,只是盡力克制情緒:
“此地不宜久留,先去燕門鎮吧…”
梵青禾見白錦妹子情緒不對,害怕她接受不了未婚先孕想不開,寸步不離走在跟前,轉頭道:
“走了。”
“好嘞…”
月上枝頭,燕京五十余里開外的小鎮上。
作為燕京附近的中轉地,燕門鎮上車水馬龍,死牢的短暫風波并未傳遞到這里,南來北往的江湖走卒,依舊聊的是朔風城的風風雨雨。
鎮上一家小客棧外,夜驚堂頭戴斗笠環抱佩刀,打扮如同無所事事等人的尋常江湖客,暗中感知著小鎮周邊,以免被人從暗中尾隨跟過來。
曹阿寧得以重見天月,此時還處于劫后余生的慶幸之中,站在跟前不停小聲感激著:
“夜大人實在仗義,曹某不過一條喪家野犬,卻受大人如此器重,甚至不惜深入龍潭虎穴搭救,此大恩實在無以為報…”
夜驚堂除開最后全力沖刺累了點,根本就沒什么損耗,見曹阿寧感激涕零之時,不時揉揉胸口,他詢問道;
“胸口不舒服?”
曹阿寧不過是個小宗師,擅長的還是潛行、隱匿,體魄和佘龍都差十萬八千里,忽然被巔峰武夫拉著暴起全速沖刺,那感覺和尋常人一頭撞在飛馳馬車上沒區別,被抓的肩膀都腫了,肺腑也多少有點輕傷。
不過和撿回一條命相比曹阿寧可半點不覺得身體難受,連忙擺手道:
“舒服的很,能在外面吸口氣,我都感覺死而無憾。關地牢里面確實難熬,我才關半個多月,就已經快崩潰了,真不知道曹公公這十年怎么過來的…”
夜驚堂知道地牢里面就是關禁閉,仇天合關了一年都變成糟老頭子了,也只有曹公公這種毫無私念欲望的老輩,才能在那種地方熬得住。
見曹阿寧唏噓感嘆,夜驚堂想了想道:
“如今你已經暴露了,沒法當暗樁,等回大魏后,朝廷會論功行賞,你還年輕,當大內總管太可惜,黑衙交由你掌管吧。”
曹阿寧本身就是暗衛小統領,也曾潛伏南北各方勢力,積累過無數履歷,這個官職可以說十分合適,但心里明顯有點擔憂:
“我天煞孤星,跟誰誰倒霉,夜大人…”
夜驚堂知道曹阿寧的本事,但更知道自己的本事,對此微微聳肩:
“你要是能把我也克了,那大魏往后就真高枕無憂了,看誰不順眼,就把你派過去也不用干什么,一門心思效忠就行,奉官城見你都得忌憚三分。”
“唉,大人說笑…”
兩人如此閑談,約莫過了半刻鐘,小鎮上方便出現了鳥鳥的蹤跡。
夜驚堂見此站直身形:“你先歇息吧,把傷養一下,明日再動身折返。”
“遵命,大人好好休息。”
夜驚堂目送曹阿寧進客棧住下后,便順著鳥鳥指引,往鎮子外行去。
結果剛走出鎮子,夜驚堂便發現遠處的山野間,有五道人影在林中小心移動。
璇璣真人和梵青禾在京郊潛伏,為防被項寒師等高手發現,距離死牢相當遠,估摸有七八里;夜驚堂進入牢獄救人,遁走的也不是一個方向,方才并沒有看到兩人的蹤跡。
此時夜驚堂忽然瞧見水兒和梵姨也在,眼底自然顯出驚喜,連忙加快速度,幾個起落便來到了跟前,詢問道:
“水兒,青禾,你們怎么也來了?”
璇璣真人拉著云璃走在前面,發現夜驚堂完好無損的過來,再度看到那張日思夜想的俊朗臉頰,眼神都亮了幾分。
不過手里還牽著小云璃,璇璣真人可不好上前撩騷,只是如同德高望重的長輩般,略顯不悅道:
“水兒是你叫的?”
“呵呵,陸仙子。”
夜驚堂來到跟前,也不好啵水兒,只是左右打量,見水兒和云璃都沒什么事,又望向后面的青禾,想打個招呼。
但抬眼望去,他卻發現青禾寸步不離跟在白錦背后,眼神十分古怪,瞧見他望過來,還嘟嘴示意。青芷被扶著,神色也極為復雜,眼底還有點莫名其妙的委屈。
而走在前面的冰坨坨,一改往日的冷若冰山,眼神明顯有點恍惚,瞧見他過來后,甚至有點躲閃,袖袍下的雙手緊緊攥著。
夜驚堂瞧見此景,還以為兩人又吵架,冰坨坨把青芷揍了,連忙上前詢問:
“怎么了?”
薛白錦根本沒法接受現實,眼見到了夜驚堂跟前,便開口道:
“現如今人救了,陸道長也在跟前,你不需要我在幫忙,我有事要回南霄山一趟…”
“嗯?”
走在前面的折云璃,聞言眉頭一皺,迅速來到跟前,想拉薛白錦的手:
“師父,咱們說好了一起回西海,你怎么能提前回去?咱們這些天都在一起,南霄山能有什么事?”
薛白錦哪里敢讓云璃握住胳膊,連忙縮手,怕云璃寒心,又順勢摟住云璃肩膀,硬著頭皮瞎扯:
“馬上中秋了,得回去看看…”
折云璃知道快中秋了,但這和回南霄山有什么關系?她莫名其妙道:
“中秋也是去西海過呀,師娘她們都在那里,一家人在一起,才叫團團圓圓。咱們跑快點,估計還能趕上…”
薛白錦張了張嘴,倒是沒借口了。
夜驚堂看出冰坨坨肯定是有要事,不然不會食言著急提前走。他想了想并未當面發問,而是抬手示意:
“先去客棧歇著吧,有什么事待會再說。”
薛白錦不坦白的情況下,根本走不掉,坦白了更走不掉,當下也只能暗暗咬牙,一言不發往鎮子行去。
梵青禾和華青芷,害怕薛白錦想不開,寸步不離跟在了后面。
夜驚堂瞧見此景,愈發覺得冰坨坨不對勁兒,不過此時說話不方便,他還是先把目光轉向了水兒:
“你們怎么來了?”
折云璃重新抱著陸姨的胳膊,用南霄山小峽谷夾著,對此回應道:
“聽說驚堂哥失蹤了,和梵姨一起過來接應。”
璇璣真人怕帶壞閨蜜的徒弟,儀態頗為正式,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山上仙子,聲音恬淡接話:
“另外,朝廷準備從北荒那邊運兵,襲擾北梁后方,你若是沒大礙的話,還得想辦法牽制,吸引一下北梁的注意力。”
夜驚堂沒想到還有這事兒,對此搖頭笑道:
“那該早點說,早知道我就在刑獄大鬧一場,再放兩句狠話,讓梁帝睡不著覺。”
璇璣真人微微聳肩:“早點我也不知道你跑去了哪里。再者項寒師和那個神秘劍客,看起來都不是善茬,我們真打起來吃虧,往后在慢慢謀劃吧。那個神秘劍客是什么人,你可清楚?”
夜驚堂搖了搖頭:“很厲害,而且基本功相當扎實,但身法、劍法上,都看不出師承何人。”
折云璃知道當前的天下局勢,南北兩朝的高手都快被夜驚堂殺完了,很難找出類似的高手,想了想道:
“會不會是北云邊的師父?”
“看起來年紀不算大,應該不是…”
三人聊了幾句,璇璣真人也摸不清頭緒,便岔開話題:
“聽云璃說,你和華青芷已經…嗚”
折云璃聽見這話,臉色頓時一紅,頗為大逆不道的把陸姨小嘴捂住,尷尬道:
“是陸姨非要問,我就猜了一下,也不確定,可沒告密。我去看看幺雞,你們先聊哈。”
說完不等夜驚堂回應,拔腿就跑。
夜驚堂在上次云璃大早上往海船上跑時,就猜到云璃看出他和青芷的關系了,對此也不奇怪,等云璃跑遠后,才抬起手來,捏了捏玉虛山的大月亮:
“我都沒想到你們會過來,凝兒她們還在西海?”
璇璣真人在云璃離開后,眼神閑散了幾分,發現夜驚堂的動作,雙臂環胸略微靠在了夜驚堂身上,調侃道:
“是啊,又想過大年了?”
夜驚堂肯定想,不過嘴上還是得君子點,無奈道:
“想念罷了,和過不過年有什么關系。”
璇璣真人見夜驚堂裝作正兒八經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
“是嗎?那可惜了,過來的路上,為師還和青禾商量,一起貼個避水符,讓你專心玩白玉蘿卜,我和青芷妹子關系不錯,本來還想拉著一起。你心無邪念,便算了…”
避水符?
夜驚堂眨了眨眼睛,稍微愣了下,才明白過來意思,有些好笑,胳膊摟緊幾分:
“都準備好了,豈能讓你們白期待一場,走吧走吧…”
“哼剛才問你你沒色心,現在想要,為師沒興致了。”
璇璣真人把火撩起來便點到為止,扭轉肩頭,想自己行走。
夜驚堂見此自然是不答應,直接一個壁咚,把水兒摁在了樹上,低頭就啵啵啵…
璇璣真人倒也沒拒絕,左右扭頭讓夜驚堂親了片刻后,才把夜驚堂推開,來了句:“放肆”而后繼續往鎮子行走:
“方才和云璃聊青芷丫頭的事兒,我問云璃吃不吃醋,云璃沒明說,但肯定有點酸。凝兒最操心的就是云璃的婚事,我這當姨的自然也得上心,你和云璃相處這么久別說不喜歡云璃,要不今晚上我和云璃一起睡,你偷偷過來…”
夜驚堂正在醞釀回應,聽見這話臉色一變,連忙抬手:
“誒,這事兒可不能亂來,我自有分寸。”
“是嗎,把你的‘分寸’掏出來讓為師看看?”
夜驚堂覺得水兒怕是饞了,確實有點皮,當下糾正道:
“我這是尺寸。”
“呵”
點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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