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月色灑在兩棟庫房之間的狹窄巷道里,數道人影手持兵刃靠在陰暗角落耐心等待。
唐玉丹手持望遠鏡,趴在倉庫屋脊上,遙遙望著遠處的車隊,低聲開口:
“最多一刻鐘就到,周圍沒有閑雜路人,各自就位,速戰速決。”
許天應等人聞言,悄然出了暗道,隱匿在了小街兩側的飛檐上方或者雜物堆里。
勾陳大王已經提前打過招呼,倉庫今夜封了門,巡邏人員也被臨時抽調走,倉庫之間的小街上沒有任何人跡;而胡延敬待會會專門繞近路從這里經過,不出意外的話,曹阿寧等人的‘入職考核’很快就能完成。
但可惜的是,這一切全落在他人眼底。
小街不遠處,另一棟倉庫的屋脊上。
夜驚堂略微探頭打量小街,眼底顯出了幾分凝重,低聲道:
“這群人武藝看起來都不低,要是為刺殺梁王幼子而來,胡延敬肯定攔不住。”
璇璣真人并排排趴在跟前,也是同樣看法:
“這些人令行禁止整齊劃一,看起來不像是江湖人,更像是朝廷培養的死士。我估計是北梁朝廷派的人,刻意在瑯軒城殺梁王幼子,讓西海諸部和梁王交惡,還能借這個由頭敲打西海諸部,這是一石二鳥之計…”
夜驚堂微微頷首,覺得這個說法有道理。
如果只是尋常馬匪不長眼劫東方尚青的道,他根本不會管梁王兒子的死活。
但北梁想以暗殺東方尚青的方式,讓西海諸部和大魏敵對,那情況就不一樣了,作為黑衙副指揮使,他撞見了要是不破壞北梁用心險惡的計劃,那就等于玩忽職守。
夜驚堂略微琢磨,覺得該把這波刺殺扼殺在搖籃里,便抬手示意璇璣真人去右邊,他則提著螭龍刀,俯身順著屋脊向前摸行,準備先行解決掉這隊專業殺手。
但夜驚堂剛摸到附近,卻又愣了下。
來這里埋伏的殺手有六人,分散在小街兩側各處,其中一人便趴在倉庫的房頂上。
借著月色看去,可見那人身材高瘦,身著夜行衣,背后背著把黑布包裹的兵器,從形狀來看像是劍或者直刀。
這打扮很常見,但夜驚堂上次在京城,抱著凝兒躲在停尸房床底下,遇到過一個這樣打扮的黑衣人,體型、兵器等等都一模一樣,絕對是同一個人。
夜驚堂記得,那個黑衣刀客是鄔王手底下的人,鄔王事敗后沒歸案,也該潛逃了,跑到這里來殺梁王兒子作甚?
夜驚堂本來還想摸過去逐個暗殺,瞧見這似曾相識的身影,又示意璇璣真人稍安勿躁,而后改為無聲無息摸向黑衣刀客背后…
“唧唧唧…”
夜色寂寂,能清晰聽到墻角下的蟲鳴。
曹阿寧背著直刀,如同等待獵物出現的黑豹,耐心匍匐在房頂上,心頭還在暗暗推演著作戰方式,比如該怎么動手、說些什么,才能把東方尚青嚇尿,從而讓其對英勇護主的胡延敬既往不咎。
說起嚇人,曹阿寧不免想起了幾月前在京城停尸房,被夜大閻王一嗓子嚇出僵直反應的事情。
那經歷堪稱噩夢,他至今都沒想通,夜大閻王為什么藏在在停尸房,還出現在他背后。
從那之后,他每天都在疑神疑鬼,哪怕明知道背后沒問題,都要回頭看看求個心里安慰。
回想起此事,曹阿寧便又感覺背后陰風陣陣,似乎有一雙勾魂索命般的眼睛,正盯著他后腦勺,還在耳畔輕聲低語“我是差人”,以至于脊背發涼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曹阿寧知道這是心理陰影,但車隊還沒來也不著急,便回頭看了看,想驅散心底的不安。
但這一看,卻發現背后丈余開外的房頂上,真有個身著黑袍的人影看著他。
人影左手提著黑布包裹的長刀,身著水云錦質地的黑袍,長發以黑色發帶束起,劍眉星目極為俊朗,可謂‘骨重神寒天廟器、亦狂亦俠亦溫文’。
曹阿寧看到這張終生難忘的臉龐,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東奔西跑,壓力可能確實有點大,都出現幻覺了。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再度仔細看去…
晴天霹靂!
夜驚堂如今已經步入天人合一之境,實力和往日云泥之別,悄然摸到黑衣刀客背后丈余距離,自認對方不可能發現任何氣息。
瞧見這黑衣刀客忽然回頭,夜驚堂一愣,還以為自己誤判了對方勢力,下意識保持了距離。
于是兩人就對視了一瞬。
曹阿寧擦了擦眼睛后,發現背后的夜大閻王沒消失,眼底的疑惑化為了驚悚,反應過來后便猛拍屋脊,身形彈起往小街另一邊狂奔。
但也是在這一瞬間,夜驚堂已經上前,后發先至,直接單手抓住了曹阿寧的右腳踝,往后猛地一砸。
嘩啦——
曹阿寧剛剛躍出飛檐,整個人便在空中驟停,繼而便被強行拽回來,砸在屋頂之上,撞出一個大窟窿,碎瓦橫飛間摔進了下方倉庫里。
而隨著異動出現,藏在對面的許天應察覺不妙,沖天而起身如獵鷹撲兔,一爪直接扣向夜驚堂后腦。
許天應作為陸截云嫡傳徒弟,武藝絕對不容小覷,但和夜驚堂顯然差著重量級。
夜驚堂聽到背后破風聲襲來,連頭都沒回,直接側身偏頭躲開凌厲一爪,繼而右手上抬抓住了許天應的胳膊,順勢往下砸入窟窿。
嘭——
摔入貨物堆里曹阿寧,剛剛從地上彈起,就被從天而降的許天應砸了個結實,兩人再度摔進貨架之間。
嘩啦啦——
而余下雜魚,發現房頂出現異動,本來還想上前馳援,發現許天應竟然一個照面都沒撐住,駭的是肝膽俱裂,二話不說掉頭就往四方飛奔,結果還沒看清怎么會事,就被璇璣真人用銅錢當空打暈摔在了各處。
夜驚堂瞬間放倒兩人后,,提著刀輕飄飄從破洞中躍下,落在了貨物堆積如山的庫房內。
腳步落地,剛剛掀起風波的庫房,又陷入了死寂。
許天應只是一次交手,就知道遇上了絕對打不過的強橫對手,摔在地面后沒有再反擊,而是雙手下垂保持應敵之姿,如臨大敵看著夜驚堂。
曹阿寧一摔一砸之下,直接被砸出了內傷,從地上艱難爬起,連忙抬手:
“大人且慢!”
夜驚堂為了搞清這些人身份,才沒下殺手不然一個照面就是一死一重傷。他提著刀站在庫房里,看向曹阿寧:
“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我他媽陰魂不散?曹阿寧捂著胸口,差點一口老血噴出去,他低聲道:
“夜大人,在下無意冒犯,上次過后,已經安分守己躲著大人走了,真不知道怎么會又撞上大人。我曾經是大內暗衛,給朝廷盡了不少忠,而后煽動鄔王和燕王世子造反,也算給圣上排憂解難…”
夜驚堂皺了皺眉,沒有聽這些胡說八道,冷聲詢問道:
“誰指使你們來暗殺梁王之子?”
曹阿寧以為夜驚堂是暗中保護東方尚青的人,連忙道:
“誤會!這不是暗殺,就是逢場作戲。黑旗幫的胡延敬,被東方尚青懷疑,想來個苦肉計,博取東方尚青的好感,所以讓左賢王幫忙安排一場刺殺。燕王世子倒臺后,我等無處可去,就想去左賢王麾下混口飯吃,他們讓我們先辦件事交個投名狀,我等才過來陪著演個戲…”
夜驚堂覺得此人不像是胡編亂造,想了想道:
“鱗紋鋼的買主,是左賢王?”
“這個我不清楚,不過胡延敬暗地里是左賢王的人。我和各方勢力都有接觸,連綠匪的情況知道些,活著比死了有用,夜大人只要放我一條生路…”
“你知道綠匪的底細?”
曹阿寧連忙道:“我十年前從京城逃出來,一直在天南海北游歷,曾在西北大漠遇到過幾個人,非常神秘,我不清楚底細,但是經過他們引薦,才找到綠匪在大魏的接頭人,從而聯系上鄔王,做成后來的事情…我懷疑綠匪的老巢就在西北,我可以帶夜大人去找,說不定能找到。”
夜驚堂覺得這消息和沒有區別不大,正思索間,璇璣真人從倉庫上方躍下,落在了跟前。
璇璣真人白紗蒙面,掃了兩人一眼:
“曹阿寧,曹公對伱極為器重,把你當義子培養,不曾想短短十年下來,你變成了個逐名求利貪生怕死之徒,若是曹公看到,恐怕會很失望。”
在女帝登基前,璇璣真人就成了姐妹倆的師父,所以肯定見過曹阿寧。
曹阿寧也認出了璇璣真人,對此開口道:
“義父對我已經很失望了,但我沒辦法。殘廢之軀,想像普通人一樣活著都是奢望,宮里也容不下我,我除了逐名求利又能如何?”
太監離開宮廷,本就沒了任何指望,璇璣真人也沒說什么,又看向了旁邊的許天應:
“你是陸截云嫡傳徒弟,在燕州頗有俠名,不該受師父連累走上不歸路。現在我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讓你有朝一日可以重返燕州,你意下如何?”
許天應從一開始就反對陸截云鋌而走險,只是師父命不久矣沒辦法了,他才不得不跟著,見璇璣真人開這口,他拱手道:
“師命難違,若朝廷肯給許某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許某定當以力報之。”
璇璣真人微微點頭,繼續道:“你不是要給左賢王交投名狀嘛,繼續辦事即可,事后混入左賢王府,幫朝廷提供北梁邊軍的情報。陸截云參與過行刺圣駕,左賢王應當不會懷疑你身份。”
夜驚堂聽到這話,微微皺眉:
“他們去了左賢王府不照辦怎么辦?”
璇璣真人平淡道:“北梁在我們這邊埋的也有暗樁,若是不照辦,到時候故意漏點情報出去,說他們是朝廷派過去的諜子即可。曹阿寧暗衛出身,又搞垮了鄔王,說他是圣上特意安排的人,北梁應該深信不疑,到時候不用我們動手,左賢王自會讓他們求死不能。”
曺阿寧聽到這‘反間計’,臉都黑了,畢竟大魏要是真這么干,以他搞垮兩王爺的驚人履歷,世上就沒有哪個勢力會讓他活著,這是把所有后路都給斬斷了。
而夜驚堂覺得這法子確實可行,能物盡其用總比一刀殺了好,便沒有多說,轉而詢問道:
“你說的綠匪老巢,大概在什么位置?”
曹阿寧回應道:“曾經在滄沙河附近遇見具體位置我也不清楚。”
“你可還知道其他重要消息?”
“嗯…前些天在左賢王麾下門客那里,聽到胡延敬說,亱遲部還有后人在世,而且很厲害。這股勢力我等以前沒聽說過,亱遲部最后一任天瑯王被左賢王李锏所滅,和左賢王有大仇,左賢王接下來肯定會對付此人。亱遲部在西海諸部尚有余威,能為朝廷所用,夜大人要找的話,可以去找胡延敬,說不定能找到…”
夜驚堂聆聽完后,點了點頭,也沒多說,等璇璣真人和兩人說了傳遞情報的方式后,就擺手道:
“行了,去辦事吧,以后最好別心懷僥幸,舉頭三尺有沒有神仙不知道,但肯定有我夜驚堂,我要找你們真不費多少工夫。”
曹阿寧連續撞閻王爺,對這話深信不疑,想想又道:
“左親王府讓我們陪胡延敬演苦肉計,車隊馬上到了,要是事情沒辦成,我等肯定進不了左賢王府…”
夜驚堂把曹阿寧打的站都站不穩,其他四個殺手也被打暈了,靠許天應一個人,真不好對付胡延敬外加一堆王府護衛,為此他很體貼的道:
“你們即刻離開瑯軒城,苦肉計的事本官幫你們解決。”
咕嚕嚕…
奢華馬車穿過嘈雜集市,逐漸來到了瓷樓倉庫附近。
八名王府護衛走在馬車前后,東方尚青坐在車廂里,正不悅說著:
“真是一幫蠻子,看本公子年輕,便胡說八道漫天要價,廢了半天口舌就談成了一家…”
胡延敬走在車廂外,此時自然是沒心思聽這些,余光一直在倉庫周圍打量,等著殺手從街邊冒出來。
此次‘刺殺’,是左賢王府一手幫忙安排,他經常來瑯軒城,提供的地點、時間,但曹阿寧等人該用什么方式出現,還真不清楚,為此謹小慎微的樣子也不是作假。
待走到黑燈瞎火的小街附近,周邊沒了任何人跡,胡延敬知道刺客要來了,為了讓東方尚青覺得他是可用之人,在沒看到任何風吹草動的情況下,他便勒馬抬起右手:
“慢!”
馬車當即停下,周圍的八名王府護衛,見此也謹慎起來,左右打量。
東方尚青見馬車停下,挑起簾子露出臉來,詢問道:
“怎么了?”
胡延敬雙眸銳利,猶如久經沙場的老將:
“氣氛不對,公子當心…”
轟隆——
話音剛落,馬側右側倉庫的墻壁便傳來一聲巨響。
磚石墻壁先鼓脹而后炸開,一道身披獸皮大衣、頭戴著狼頭面具的人影,從墻內撞出,如同沖出密林的獅虎,飛撲向奢華馬車:
“呀——!”
前后八名護衛見此眼神駭然,想要馳援但為時已晚。
好在胡延敬就走在馬車右側,瞧見刺客一身蠻族打扮,心中還有點驚艷,覺得曹阿寧辦事確實靠譜,這打扮也太用心了。
雖然心中贊嘆但胡延敬臉上還是露出如臨大敵之色,當即猛踩馬鐙飛身躍起,氣若洪鐘喝道:
“放肆!”
話落右手便是一記重拳,直擊刺客胸腹,或許是怕把曹阿寧等人打死,胡延敬這一拳看似剛猛,實則沒用暗勁,威力并不大。
但對方顯然沒這覺悟!
夜驚堂從倉庫里翻了身奇裝異服套上,出來幫忙演苦肉計,自然是要演到位,因為知道胡延敬的身體底子,起手便是一記沖拳,凌空直擊胡延敬腰腹。
嘭——
胡延敬瞳孔一縮,心頭剛生出一句:“你他娘想干啥!”整個人已經被重拳轟擊在胸口。
“噗——”
胡延敬當即噴出一口酸水,繼而斜著激射向馬車,轟碎了奢華車架,直至釘入馬車左側的黃土地面,撞出一個半圓凹坑。
嘩啦——
嘭——
夜驚堂落在馬車上,帶著狼頭面具,兇神惡煞望向笨笨堂弟,語氣猙獰道:
“敢得罪老子,老子今天非要剝了你這梁王孽種的皮做成旗子…”
說這么多廢話,自然是給胡延敬反應機會。
胡延敬被一記重拳打的胸腹翻江倒海,差點沒爬起來,好在武藝底子擺在這里,不至于懵掉,眼見刺客要行兇,當即飛撲向馬車,肩頭撞向刺客:
“公子當心!”
夜驚堂按理說該被撞出去,然后逃跑,但又覺得打得太輕,戲沒做到位,眼見胡延敬撞來,他便跟著被撞向出馬車落在街面上,繼而順勢就抓住了胡延敬手腕,用力猛甩。
嘭——
胡延敬眼神錯愕,還沒弄清對方要做什么,整個人就被砸向街面,在地上留下一個凹坑,而后又是:
嘭嘭嘭——
夜驚堂就如發神經的武瘋子,雙手抓住胡延敬手腕,在街面上左右猛摔,不出三下便把胡延敬摔了個七葷八素,想要拿出真本事還手都沒了機會。
而周邊的王府護衛,完全跟不上胡延敬的反應速度,等到胡延敬被摔了兩三下,才來得及上前給胡延敬解圍。
夜驚堂把胡延敬掄圓了,掃開刺來的長槍,拼了幾下后,覺得胡延敬快撐不住了,才做出不寡不敵眾的模樣,松開手往后飛退而后撞入倉庫消失在夜色中。
東方尚青坐在破破爛爛的車廂里,從始至終都看在眼底,臉都嚇白了,等到彪悍異常的刺客跑了后,才敢呼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從護衛的重重包圍下探頭,看向地面:
“胡延敬,你沒事吧?”
“咳咳…”
胡延敬躺在地上,肋下刀傷崩裂,導致胸口滿是血跡,手腳抽搐了兩下,心里不知罵了曹阿寧祖宗多少代后,想按照計劃來了句:“公子沒大礙就好。”但實在被打的說不出話來了…
多謝我召喚的我拳頭呈攻擊表示大佬的盟主打賞or2!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