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九章 歸鄉

熊貓書庫    女俠且慢
🔊點這里聽書

  時間一晃,便來到了中秋前夕。

  梁洲北部的平直官道上,夜驚堂騎著大黑馬走在隊伍前方,眺望著周邊貧瘠的黃土地,重回故里心底難免生出親切感,當然也不乏物是人非的唏噓。

  開心果鳥鳥倒是沒他這么多想法,回到從小長大的地方后,特別興奮,一會飛到樹上看看鳥窩,一會鉆到地里瞄老鼠洞,發現熟悉的土狗,還會張開大翅膀撲過去攆一下,嚇的土狗嗷嗷亂叫,‘村霸’風范可謂展現無疑。

  背后的馬車里,東方離人挑起了車窗,看著在地里撒歡的鳥鳥,有些好笑:

  “它以前在家也這般調皮?”

  夜驚堂對于這話題,倒是不太好回答。以前在紅河鎮,因為鎮子上沒啥有意思的東西,實在閑得慌,他每天除開練武,其他時間都是在摸魚掏鳥蛋攆土狗,鳥鳥自幼跟著他,這么匪氣肯定是跟著他學的。

  這些有損冷峻形象的往事,夜驚堂肯定不能對笨笨講,只是道:

  “離開久了好不容易回來,有點激動罷了,以前在家挺乖的。”

  “是嗎…”

  閑談之間,夜驚堂帶著車隊,逐漸抵達了鎮子口。

  自從在荒骨灘遭遇黑旗幫后,往后路程無波無瀾,再未遇上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

  戈壁灘本就枯燥,從云州出發,半個多月的車馬勞頓下來,饒是武藝高強的佘龍等人,都出現了幾分疲態。

  而太后娘娘經過最初的興奮過后,長時間坐在車廂里出不去,漸漸也蔫了,現在最想就是找個房子,腳踏實地的在床鋪上睡一覺。

  眼見抵達了邊塞小鎮,車隊速度慢了下來,太后娘娘挑起車窗簾子左右打量:

  “夜驚堂,你小時候就住在這里?深山育俊鳥,果真不是玩笑話…”

  “嘰”

  “你嘰啥?又沒說你…”

  紅河鎮的街道,不說和京城比,連云州鄉下都比不了,兩側都是黃泥巴圍墻,還有羊圈、牛棚等等,商戶雖然有一些,但來往人流量少,看起來也沒啥生意。

  鎮子上的百姓,秋收時節白天都在外面忙活,只有些閑漢,蹲在門口好奇張望著車隊,雖然看到了夜驚堂,但夜驚堂出去一趟氣勢變化太大,沒敢確定。

  夜驚堂相熟的人,上次都已經拖家帶口全帶去京城扎根了,但在鎮子上住了十多年,低頭不見抬頭見,不可能不認識鎮上人,遇上熟悉的老鄉,還是會和往日走鏢回來一樣打上聲招呼:

  “老張,幾個月不見富態了…”

  “哎呦,驚堂,伱不去京城了嗎?還沒過年咋就回來了?”

  “在京城謀了個差事,走鏢順路回來一趟…”

  “看模樣混的不錯,這大鳥都長胖了…”

  “嘰!”

  夜驚堂接替刀魁,如今已經算名震江湖,但紅河鎮太過偏遠,消息近乎閉塞,鎮子的小老百姓,一輩子都不一定能見著一次宗師,也根本關注不到這些,肯定是不知道他在外面什么情況的。

  而夜驚堂也沒有衣錦還鄉耀武揚威的樣子,和往日一樣客氣閑聊,很快路過了鎮子上唯一的私塾。

  夜驚堂沒在私塾讀過書,但和私塾先生關系不錯,曾經那些名著古籍都是瞞著義父通過這條渠道得來,雖然也付出了不少野雞鳥蛋零花錢,但野雞有價、知識無價,時至今日,他依舊時常心頭祝愿一句好人一生平安。

  此時重回故里,夜驚堂哪怕百忙之中,依舊沒忘記從京城帶點東西,待來到私塾前時,他從車廂里取出了一個小書箱,里面是一整套精編書冊,雖然談不上貴重,但這種東西翻遍梁洲都可能找不到第二套。

  私塾先生聽到馬蹄聲,已經來到了院門處,瞧見夜驚堂過來,便喜笑顏開道:

  “驚堂回來啦。喲咋還給我帶來東西…”

  “在京城隨手買的一套書,都是大家校對的精裝原本,順手帶回來了。你以前弄的那些書,章節都有缺的,我還是去了京城才知道,原本帶插畫…”

  “我那些其實也帶,當年你年紀小,怕把你教壞了,給你之前撕了幾頁關鍵的…”

  “啥?!”

  夜驚堂剛抵出手的書箱,又收了回去,原本的笑意也化為了嚴肅。

  而跟在不遠處的大笨笨,聞言眸子也瞪大了幾分,顯出了些許忍俊不禁。

  私塾先生很是自覺,上前把書箱抱過來就往屋里走,同時岔開話題道:

  “對了,前些天有個姑娘來鎮子上找你,你不在就直接在你家老房子那兒住下了,我當時就知道你會回來,天天早上在這里等著…”

  “姑娘?”

  夜驚堂聽見這話,收起了雜念,不再搭理這不當人的糟老頭子,轉身道:

  “估計是凝兒她們到了,快過去吧。”

  東方離人見此招呼隊伍跟上,便往鏢局的方向行去。

  鎮子上的鏢局,由裴遠峰籌建,本來只是個小院,在鏢局名聲打出去后,又擴建翻修過,因為邊關的地皮不值錢,占地還挺大,外面的大院能停二十多輛馬車,外加幾十匹馬,后方則是居住區,除開父子兩人,些許鏢師的家眷曾經也住在哪里。

  三月份裴遠峰身故后,夜驚堂遵循遺囑,把產業全賣了;光憑邊關小鎮的一個大院,完全買不到千兩銀子,其中值錢的地方主要在裴遠峰這些年打下來的門路,比如長期合作的大商戶等。

  接手鏢局的人,是附近鎮子的一個財主,靠在兩國之間倒買倒賣賺了不少錢,想改行做個安穩生意,接下了鏢局,夜驚堂走之前,還帶著逐一拜訪過曾經合作過的各地商賈。

  以夜驚堂和裴遠峰往年打下的口碑,鏢局只要正常經營,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但可惜的是,鏢局終究是武行,和江湖幫派一樣,道義放在前頭,錢財放在后頭,才能真正長久。

  而生意人利字為先,根本吃不透這套,先是摳門寒了鏢師的心,后丟鏢舍不得賠和金主扯皮,硬是不到三個月就把鏢局生意搞倒了。

  夜驚堂路上聽聞這些,心里難免暗暗搖頭,但一手錢一手貨賣出去的東西,他也說不得什么。

  夜驚堂本以為,生意都倒了,以前的鏢局也該亂七八糟一片破敗,但走到紅河鏢局附近時,卻見大院外干干凈凈,上了年頭的門廊,還刷了層漆,尚未干透,明顯是剛刷上不久。

  鏢局的大門開著,門頭上還多了個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冰河鏢局’四個大字…

  “嘰嘰?”

  鳥鳥落在家門口,歪頭望著招牌,滿腦袋問號。

  夜驚堂同樣莫名其妙。

  而后面的太后娘娘,倒是一眼就明白了意思——除開向來不怎么正經的水水,正常人干不成這種莫名其妙的事。

  太后娘娘這些天盡力控制飲食,不運轉浴火圖法門,才勉強壓住恢復力,讓囚龍瘴的毒性留在體內;或許是怕水水看出異樣,拉著她就回京城了,她又做出虛弱模樣,放下了車廂簾子。

  夜驚堂則是帶著幾分疑惑,來到鏢局大門處往里打量,抬眼就看到正屋的大門外,搭著個梯子。

  身著白裙的女子,站在梯子上面,腰帶勾勒出完美腰身,恰到好處的衣襟和妖嬈臀線在秋光下展現無疑,微微揚起的側顏,更是冷艷出塵到了極致。

  女子手里拿著個小榔頭,叮叮咚咚敲打,正把一個大鳥籠往橫梁上面掛,嘴里還哼著小調:

  “嗯哼哼~…”

  “嘰?!”

  鳥鳥瞧見此景,直接震驚了,唰的一下飛到璇璣真人肩膀上,用翅膀‘啪啪啪’掃臉,看模樣是想把這沒良心的拍死得了。

  璇璣真人一直都在房頂上當望夫石,瞧見夜驚堂他們過來,才故意在這里釘鳥籠嚇唬鳥鳥,被拍了兩下,她就手腕一番,把鳥鳥逮住放進鳥籠里,還關切道:

  “來試試,看我給你買的鳥籠合不合身。”

  “嘰!”

  夜驚堂快步進入大院,來到了正屋之前,詢問道:

  “陸仙子,你什么時候來的?圣上沒事了。”

  璇璣真人把鳥籠掛好,拍了拍手躍下梯子:

  “圣上暫時沒大礙。我都來好幾天了,不知道你們在哪兒,就在這里等著。凝兒還在等三娘招攬人手,估計會晚幾天才過來。”

  夜驚堂點了點頭,又左右打量收拾的整整齊齊的鏢局:

  “這鏢局怎么回事?陸仙子幫我贖回來了?”

  “什么叫幫你贖回來?”

  璇璣真人從袖子里摸了摸,取出了一張房契,示意上面的白紙黑字和手印:

  “這鏢局是我從東家手來買下來的,從今往后便是我的產業。你想贖回去可以,但價錢我說的算…”

  “我贖回來做什么?”

  夜驚堂有些好笑,拿過房契打量幾眼:

  “我以后又不在這里住,賣都賣了,贖回來又有什么用。陸仙子買下來正好,鎮子上也沒幾家像樣的客棧,這幾天剛好住你這兒。”

  璇璣真人見夜驚堂不讓她拿捏,有些不悅,把房契抽回來:

  “反正這宅子以后是我的了,你以后想贖回祖宅,就得找我;拖得時間越久,利息越高,你自己看著辦。”

  “那陸仙子怕是要砸手上了…”

  璇璣真人說了兩句,就走向大門,去探望好閨蜜。

  梵青禾此時已經來到了門口,這一路上,因為和太后、靖王都不熟,又不好和夜驚堂搭訕,走了一路基本上沒什么話題可言,此時瞧見了和她水火不容的妖女,梵青禾反而有幾分親切感,在門前詢問:

  “你跑來做什么?找毒師的事兒我一個人就夠了,有必要這么興師動眾?”

  “找毒師確實用不了這么多人,我過來,是防著你這小機靈鬼打歪主意,把夜驚堂往冬冥部拐。我可是提前和你打好招呼,你要是敢打這注意,我回去就把你也綁回云安,先在地牢蹲個三五年…”

  梵青禾千里迢迢跑過來,本就打著把夜驚堂拐回冬冥部驗明正身的注意,聽見這話自是不滿,不過現在還沒到她的地盤,她也不和這妖女做口舌之爭,只是抱著胳膊就進了院子…

  良久后,鎮外的河邊。

  河的名字就叫紅河,在河流改道前,曾是一條橫跨平原的大江,雖然如今干枯的只剩下膝蓋深的小溪流,但古河道尚在,兩岸可以瞧見兩丈余高風華眼中的土坡,而河床明顯比紅河鎮的地勢低出一截。

  在古河道的內彎處一個黃土墳包孤零零立在土坡上,墳頭上已經長了些雜草,墓碑朝著云安方向,上面刻著幾行小字,簡單寫著姓名與生卒之年。

  黃昏日暮,秋風蕭瑟。

  夜驚堂提著香火,孤身一人來到土坡上,認真清理完墳頭上的雜草,而后點燃了三炷香,把螭龍刀橫放在膝上,坐在了墓碑之前,看著年初時親手刻下的幾個字。

  鳥鳥從籠子里逃出來少有的沒有調皮搗蛋,專門從河里抓了條小魚,放在墓碑前面,而后乖乖的蹲著,看起來也有點傷感。

  夜驚堂很早就把鳥鳥撿了回來,這些年都生活在鏢局里,而裴遠峰無兒無女,在混熟后,對鳥鳥其實比對夜驚堂的好。

  畢竟裴遠峰要教導夜驚堂成才,該嚴厲的地方絕不會心軟半分,而鳥鳥則不需要講究這些,基本上怎么寵怎么來。

  如今鳥鳥過上了好日子,每天都是人人搶著喂,但也沒忘記以前追在裴遠峰后面要飯飯的日子,不停小聲咕咕嘰嘰。

  夜驚堂心底要比鳥鳥復雜的多,在回來了路上,他心底本想了好多話,祭告義父如今自己不負所望當刀魁了,或者講述打敗軒轅朝的過程,再或者遇上了情投意合的女子,從今往后不是一個人了。

  但真正坐在墓碑之前,看到冷冰冰的一行字,又發現這些千言萬語,無非都是說給自己聽的自我安慰,墓中人哪里聽得到呢。

  好在義父生前希望他成為什么樣的人,他便成為了什么樣的人,義父臨終前知道他會如此,應該也不遺憾,他現在說什么都沒意義,往后要做的,無非是好好活著沿著自己的路繼續走下去而已。

  夜驚堂在墓前坐了良久,直到三炷香即將燃完,才站起身來,轉身走向幼年長大的小鎮:

  “走啦。”

  “嘰…”

  鳥鳥望了墓碑片刻后,才轉過身來,蹦蹦跳跳落在了夜驚堂肩膀上,行出幾步,還回頭晃了晃翅膀,一人一鳥便漸行漸遠。

  很快,天色暗了下來,只剩一座孤墳立在土丘上。

  而遠處那座老宅里,則出現了人間燈火與炊煙。

  場景是一明一暗、一陰一陽,一代新人換舊人,想來便是如此…

  (本章完)

  請:wap.ishuquge.org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