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頭,梧桐街車水馬龍,四處可見出來游玩的男男女女。
夜驚堂做尋常游俠打扮,頭上帶著個斗笠,如同沒見過市面的外地人,左右的打量著沿街樓閣。
梧桐街是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以風月場出名,但數里長街上也不全是青樓,數量最多的是奢侈品鋪子,以及用于正常招待的酒樓茶樓,晚上來這里閑逛的小姐夫人也很多,只是不會在中心的兩大青樓門口駐足罷了。
龍吟樓的東家在京中生意頗大,麾下不止一家鋪面,在街上還有另一家四方齋,請的掌勺大廚家里世代御廚,被好事之徒尊稱為廚魁,也可以說做飯仙人,一道江州常見的醋溜魚,硬是做成了云州八大菜之一,在四方齋做東宴客,和在金屏樓擺酒差不多,在京城算是定格待遇,為此席位通常得排隊,能不能吃上全看運氣。
夜驚堂在街上閑庭信步,不多時便來到了四方齋前,可見樓內哄哄鬧鬧不斷,大門處卻站著兩個小二打扮的人,每有食客上門,就會含笑說兩句:
“幾位客官不好意思,四方齋今天被梁國公府的公子包下來了,幾位明天再來吧…”
夜驚堂見狀,沒有靠近門口,而是先在周邊走了兩圈,確定屋檐上沒有什么可疑鳥獸后,才無聲無息隱入偏巷暗處,繼而飛身而上,倒掛在了三層高樓的飛檐下,尋找到一間空置的雅間,自窗戶進入其中,來到門口往大廳打量。
“李公子好文采…”
“來,咱們敬李公子一杯…”
三層高樓中心是大廳,門口有影壁遮擋廳內景象,內部擺著八張大桌子,上面滿是山珍海味,周圍坐著的則全是年輕人,八成是豪門大戶的公子哥,還有兩成則是出身名門的年輕小姐。
因為有女賓在場,大廳內的氣氛要正經的多,夜驚堂摸走佩劍的那個劉公子,昨天還在龍吟樓里一手一個,今天卻換成了文袍,儀態穩重溫文儒雅,看著和從小連姑娘手都沒摸過的靦腆書生似得。
夜驚堂看向大廳居中的桌子,可見上面坐著六男一女,笨笨的大表哥王赤虎也在其中。
王赤虎雖然只是黑衙總旗,但背景驚人,兩個表妹一個稱帝一個封王,父親還在崖州軍掛帥,放眼整個京城都沒幾個來頭比他大的,從座次來看,能坐在右邊的肯定是藩王世子。
夜驚堂仔細打量,可見右邊的人是個三十上下的公子哥,身材挺高面容俊朗隨和,給人一種玩世不恭的閑散感,女賓也是此人帶的,輪到敬酒的時候,從桌上人稱呼來看,就是東方朔月無疑。
夜驚堂仔細觀察東方朔月的言談舉止,雖然并不像傳聞中那么不堪,但也說不上有什么特別,推杯換盞間沒高人一等的架子,看起來就是個正常公子,而方世杰并未在席間。
夜驚堂暗暗盯梢兩刻鐘后,下面已經酒過三巡,依舊沒發現任何異常,反倒是被四方齋外的幾聲交談吸引了注意力:
“幾位姑娘不好意思,四方齋今天被梁國公府…”
“啊?可惜了,算了走吧,咱們去下一家…”
“秀荷姐,梁國公府很厲害?”
“那是自然,梁國公可是開國大功臣…”
夜驚堂聽出了說話的三個姑娘是誰,眼底不免意外,悄然從窗口躍出,來到飛檐上查看街道。
四方齋門外的繁華大街上車馬如流,幾個家丁牽著小馬車緩慢跟隨,前面則是三個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姑娘。
折云璃身著襦裙拿著團扇,如同附近豪門大戶出來逛街的書香小姐,看起來斯斯文文不見半點江湖氣;而丫鬟打扮的萍兒跟在背后,因為是第一次來梧桐街,著實被此地的繁華驚到了,沿途東問西問。
秀荷則走在前面帶路,沿途講解著各種問題,在離開四方齋時,還掃了眼四方齋側面停放車馬,而后又帶著兩個姑娘進了隔壁的仙芝坊。
夜驚堂瞧見此景,就知道是精明能干小秀荷,遵從他的吩咐,在打探燕王世子的動向,一個人在周邊轉悠問東問西定然惹人起疑,所以就把云璃和萍兒也拉上了,順帶逛個街。
夜驚堂在這里盯梢半天,也沒瞧見任何異樣,想了想便輕飄飄落在兩棟高樓間的過道里打量。
仙芝坊里面主營首飾和胭脂水粉,商品以清純靈動為主,深受未出閣的大戶小姐喜愛,里面全都是姑娘家。
此時鋪子大廳里,三個姑娘站在柜臺外,面前放著個托盤,里面是幾個打開的胭脂盒。老板娘可能是認得秀荷,親自在柜臺接待,彼此正在交流:
“姑娘倒是稀客,這都半個月沒來了…”
“家里忙,沒辦法,本來準備去四方齋吃飯,沒想到被包下來了…聽說燕王世子也在四方齋?”
“是啊,身邊還帶著龍吟樓的一個頭牌,剛還在這里買了幾件首飾,出手當真闊氣。”
“是嗎…”
兩人了幾句,老板娘發現折云璃在挑唇脂,又問道:
“姑娘今年多大?”
“十六。”
“喲這年紀剛剛好,你看這款,顏色濃而不烈,艷而不媚…”
“咦這個是不是有點太艷了?秀荷姐你覺得怎么樣?”
“我覺得挺合適。”
“姑娘可以先試試,我這鋪子開了二十年,貴是貴但從不賺黑心錢,要是上了妝不好看,你們付錢我都不會收…”
駱凝妝容向來清淡,對年紀不大的折云璃管的也嚴,折云璃以前肯定不敢買這種有點勾人的朱紅唇脂。
但現在都十六歲了,折云璃心底又挺喜歡,在幾人推薦下,還是從盒子里拉起胭脂花片,在銅鏡前含了含。
隨著雙唇分開,本來很淡的雙唇,肉眼可見的變得嬌艷欲滴,以至于整張臉蛋兒都明艷了幾分。
“咦”
“小姐真好看。”
“這色確實搭配,老板娘好眼力…”
折云璃顯然有點不習慣,臉都紅了些,輕咬下唇對著鏡子仔細打量,卻隱隱發現不對——鏡子里能看到側面的窗口外面,站著個頭戴斗笠的熟悉身影,似乎正看著鏡子里的她偷笑。
驚堂哥?
折云璃一愣,回頭打量,卻見遠處的窗外空空如也,并沒有什么人。
折云璃可不覺得自己會想男人想到出現幻覺,和兩人交流幾句后,趁著秀荷在挑胭脂,悄悄走出門,來到了側面的過道里。
過道里空空如也,折云璃掃視一眼后,順著過道走到后巷,左右查看,還以為夜驚堂和她玩躲貓貓,便想開口呼喊一聲。
但她剛有張開的動作,就發現飛檐上冒出了熟悉的黑影,眨眼之間落在了跟前,一把把她嘴捂住,直接拖進了黑乎乎的巷子里。
嬌嬌小姐打扮的折云璃,被單手抱著腰捂嘴,眼睛頓時睜大了幾分,但并未掙扎,而是屏息凝氣,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靠在男子胸口側耳傾聽。
蹄噠、蹄噠…
后巷有馬蹄聲由遠及近,朝著四方齋這邊小跑而來,將要抵達時便放慢了腳步。
折云璃眨了眨眼睛,明白夜驚堂應該是在蹲人,略微抬起眼簾,想看看夜驚堂什么反應,準備動手套麻袋還是按兵不動。
夜驚堂方才已經看到了有馬匹過來,此時捂著云璃的嘴,蹙眉仔細傾聽,發現馬匹人到了四方齋后方,酒樓里有小廝出來迎接:
“方老里邊請。”
“李公子的生辰宴開始了?”
“剛開始沒多久…”
說話之人是方世杰,交談聲很正常,并沒有發現拐角的動靜,夜驚堂暗暗松了口氣,低頭眼神示意別出聲。
折云璃在京城憋了幾個月,都快悶死了,遇到這種敵明我暗的戲碼,可謂眼神灼灼,等到腳步聲往從后巷響起逐漸遠去,才眨了眨眼睛,而后和夜驚堂一起,一上一下從墻角探頭。
后巷之中已經沒了人,圍墻后只剩下酒樓的伙計在馬廄喂馬。
夜驚堂發現方世杰大晚上離開燕王世子身側行蹤不明,自然心中狐疑,正想讓云璃回去,他去竊聽一下,結果還沒開口,就聽見懷里的小云璃小聲道:
“好像是方世杰。”
“嗯?”夜驚堂一愣,低頭看向小云璃:“伱怎么知道?”
折云璃眼底滿是傲色:“我在京城溜達半年,你當我在外面天天閑逛不成?我連黑衙有多少人手、每天什么時候換班都摸清楚了,更何況這種明面上的人物。方世杰是燕王世子的護衛,燕王世子在,那這個姓方的老頭不是他還能有誰?
“我以前來梧桐街還在路上瞧見過一次,聽說這人原來是燕州游俠,混號‘半指青’,善劍法拳法,武藝極高,而且六十歲依舊寶刀未老,還在城南的六角胡同養了個外室,隔幾天就去一次,一次半個時辰,出門時還會揉揉腰…”
夜驚堂眼底顯出異色:“你聽誰說的?
“聽茶館里的閑漢說的,常言無風不起浪,這老頭可能真在外面養的有小的。驚堂哥是幫忙外室?走走走,我給你帶路。”
“抓什么外室。”
夜驚堂暗暗搖頭,來到過道中段,貼在墻壁上,仔細聆聽墻后大廳的動靜,結果發現方世杰直接在席間落座了,說的全是場面話,看起來不大可能大聲密謀。
折云璃顯然有點好奇,并沒有直接回鋪子,而是悄然掛在了圍墻上,探頭打量院中的馬匹,而后對著夜驚堂眼神示意。
夜驚堂見此又來到跟前,自墻頭往院內打量:
“怎么了?”
折云璃雙腳懸空,把自己掛在墻上,和夜驚堂一般高,眼神示意馬廄里吃草料的駿馬:
“這匹馬沒出什么汗,跑的不遠,但蹄子上有污泥,甩到了馬肚子,看起來跑過一段泥濘路;這些天京城都是大太陽,城內沒有這么爛的路,京城附近都有江堤河堤,馬能下去的地方不多,咱們現在去江邊順著找,有可能找到馬蹄印。”
夜驚堂眼神頗為訝異,認真看了眼馬蹄:
“今天女帝去了上游的玉潭山莊,沿途十余里管控,船只靠岸會嚴加巡查,而下游不受限制,大小商船為了方便,都順路去了下游靠岸,港口擠不進去就得停江邊…如果是去江邊辦什么事,從下游回來可能性更高。”
折云璃露出‘英雄惜英雄’的贊嘆神色,拉了拉夜驚堂的袖子:
“那快走吧,能變成泥濘地的地方,肯定被水淹。半夜漲潮前沒找到,等水位上來什么都淹沒了。”
夜驚堂見小云璃相當機靈,也沒說什么,讓她去打了聲招呼后,就快步出發,一道往城外行去…
城外江安碼頭。
隨著楊冠回鄉置業,青蓮幫散伙,如今的江安碼頭已經被城里的其他地頭蛇收購。
而隨著夜驚堂躋身刀魁,這群曾經打過染坊街生意主意的城鎮地頭蛇,顯然也知道得罪錯了人,最近一個個慫的和孫子一樣,不說打理生意,連人都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僅靠一幫小弟維持著秩序。
碼頭是三教九流匯聚之地,沒有個撐場面的人看著,自然是一團亂麻,恰逢上游管控下游到崗船只暴增,江岸碼頭直接論為了里面出不去、外面進不來的狀態,晚來的船只只能臨時停泊在江邊,等著港口疏通進入港卸貨。
月朗星稀,一艘自上游而來的大船,孤零零停靠在距離碼頭還有兩里的江灘附近,船上的客人大半已經下船,徒步入了京,但船上的貨物沒法卸,為此還是有些許人在船上走動,眺望這種碼頭上的動靜。
而江邊一棟用以避暑的別院里,身著青衣的公子,站在觀景樓上,遙遙眺望著京城的燈火余暉。
宅院后方的一間茶社內,幾道人影在其中就坐,其中披著披風的錦袍老者,在上位居中盤坐。
右邊則是體型健碩的滕天佑,仲孫彥坐在左邊,面前的小桌上擺著個金缽,上有蓋子,邊緣由蠟封密封,蓋子表面頗為精致,銘刻著一個古老徽記。
仲孫彥舉止向來隨意,此時臉色卻顯出了鄭重,都不敢亂碰金缽,只是仔細打量,感嘆道:
“當年西北王庭為了限制練了鳴龍圖的奇人,讓各部巫師研究出了囚龍瘴,結果還是鳴龍圖更玄妙,強行重塑體魄,根本毒不壞,只能起個短期限制作用,練了浴火圖直接無視。而沒有鳴龍圖傍身的凡夫俗子,則是糟了大災,武藝再高,沾上囚龍瘴也得當場變廢人,解不開死不掉,日日受萬蟻噬心之苦,比直接殺了還難熬…”
滕天佑也是北梁人,聽過囚龍瘴的赫赫兇名,想了想道;
“璇璣真人和夜驚堂,都是朝廷死忠,按理說都練過宮里藏的那張玉骨圖,此物若是對他們沒用的話…”
坐在上位的錦袍老者,平淡回應:
“囚龍瘴霸道之處,在于摧毀人之根本,讓人之體魄自行崩解;練了玉骨圖傷不到骨頭,皮肉還是會慢慢爛掉。即便練的筋骨皮三張圖,毒一直在身上,身體不停損傷愈合,算是持續消耗精氣神,武藝再高也難以發揮出多少實力。”
滕天佑又問道:“此物只要沾到女帝身上,就必死無疑?”
錦袍老者想了想,搖頭:“此物對女帝應該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用來對付璇璣真人或者夜驚堂。毒只有一份,至于如何調虎離山、怎么用毒,爾等自己想辦法。”
滕天佑皺了皺眉,和仲孫彥對視一眼,也沒再多說,認真琢磨起了具體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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