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染坊街翻修,街上來了商戶伙計,后面的房舍自然也不再閑置,以前荒無人煙的街區內,多了星星點點的燈火。
駱凝牽著馬匹走過染坊街,左右打量著周邊的變化。鳥鳥則站在馬腦袋上,盯著駱凝手里的零食,不時“咕咕嘰嘰”兩句套近乎。
待走到雙桂巷口是,駱凝就抬手示意禁聲,讓鳥鳥看著馬匹,她則輕手輕腳走進巷子,模樣和晚上下班回來,偷偷檢查閨女乖不乖的年輕媽媽似得。
駱凝到南霄山時,云璃還是三四歲的小丫頭,說是看著長大也不為過,很了解云璃的性格。
按照駱凝的推測,她出門這么久,云璃應該是玩瘋了,現在這個點,要么是不在家,要么就是在瘋狂抄書補作業。
但快走到家門口時,駱凝卻意外發現,院子里竟然有對話聲:
“不行,我不能幫忙抄書…”
“龍吟樓有家酒樓,里面的大廚號稱‘廚仙’,做的醋溜魚可是京城一絕。你幫我抄十張,我待會就帶你去吃…”
“我有銀子,待會自己去吃。”
“嘿?你…記得給我也帶一份…”
駱凝聽到萍兒的聲音,腳步猛地一頓,本來重回小家的愜意蕩然無存,變成了紅杏出墻被相公找上門的慌張。
她本想掉頭就跑,但平天教主若在的話,她剛走到巷子口就已經被發現了,現在掉頭跑顯然是欲蓋彌彰。
為此駱凝慌了一下后,又迅速強壓心神,做出了坦然自若的模樣,邁著小碎步走到院墻外,踮起腳尖看了眼。
院子里依舊干凈整潔,夜驚堂居住的西廂房關著,而正屋和廚房則亮著燈火。
萍兒站在廚房里,熟悉的小圓臉上帶著幾分為難,正認真刷著碗筷。
而做書香小姐打扮的小云璃,則搬出了小桌和板凳,坐在了正屋屋檐下,單手撐著臉頰,沒精打采的抄書,還在試圖利誘萍兒幫忙抄書。
駱凝仔細打量,沒在院子里發現平天教主的蹤影,便仙氣飄飄飛身越過圍墻,落在了院中。
折云璃余光瞧見一襲青衣從墻頭冒出來,驚得整個人一個激靈,迅速腰背筆直做好,擺出認真抄書的模樣,而后才驚喜開口:
“師娘,伱回來啦!”
在廚房刷碗的萍兒,也是滿臉驚喜,連忙擦了擦手跑出來,欠身一禮:
“拜見夫人。”
駱凝教主夫人的氣態很足,眼神示意云璃老實抄書后,帶著萍兒來到院子外,詢問道:
“你怎么來了?教主在什么地方?”
“教主沒來,讓我過來送個消息…”
萍兒規規矩矩把教主的吩咐大概說了一遍,而后道:
“京城臥虎藏龍,夫人一個人待在這里風險太大,依我看,夫人還是回去吧…”
駱凝見平天教主沒過來,心頭如釋重負,至于回去,那肯定不不樂意的:
“我已經有了進宮的門路,只需再耐心等待一年半載,就能完成教主的安排,你回去讓教主靜候佳音即可。”
萍兒連忙搖頭:“教主說了,夫人不回去,我就在這里待著,照顧飲食起居。還有,夫人有什么門路、目前什么進展,都得和教主匯報一聲,免得以后出了岔子,教主還一頭霧水不知該如何搭救。”
駱凝聽見這管家婆似得話語,自然有點不高興。
但她作為教主夫人,公務出差遲遲不回家,還不匯報工作進展,確實說不過去。
萍兒不是她的丫鬟,而是薛白錦的跟屁蟲,如果發現她出來根本就沒有辦事,肯定會和薛白錦打小報告。
為此駱凝斟酌良久,還是匯報起了這幾個月在京城的工作:
“年初來京城后,為了救仇天合,我發展了一名教徒,進入黑衙當差;仇天合被放歸自由身,就是我在背后謀劃…”
萍兒頷首道:“教主見仇大俠被放出來,就知道夫人確實在盡心辦事,而且得到了能人相助。此人既然已經是我平天教的教徒,教主于情于理都得知道身份,以免以后互相遭遇,卻不知是自己人弄出意外…”
駱凝不太想說,但萍兒說的也是事實,她自己發展了暗樁,卻不肯告訴薛白錦身份,那不成結黨營私準備自立門戶了。
而且如果培養的人,沒有混進宮里的能力,薛白錦肯定還是得叫她回南霄山,不走指不定就自己過來了。
駱凝猶豫了下,還是湊到萍兒耳邊,輕聲低語道:
“此人姓夜,名驚堂,是我前兩月發展的香主…”
夜驚堂?!
萍兒聽見這個名字,小圓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畢竟她前些天才在君山臺見過夜大俠的絕世風姿。
夜大俠竟然是…
這怎么可能!
萍兒有點不相信:“夜大俠是我們的人?他可是當代刀魁,那么厲害的梟雄,夫人怎么可能把人家收為己用…”
駱凝也不可能解釋自己用的美人計,便瞎編道:
“夜驚堂四月份剛來京城,雖然悟性曠古爍今,但以前只是沒見過世面的江湖野小子。我給他領路,教了他不少武道理念,他身上沒錢,還讓他住在這里落腳,他才短時間達到現在的成就,把我當…嗯…亦師亦友的關系,把我當前輩看。”
萍兒依舊半信半疑:“即便如此,現在夜大俠都成武魁了,肯定被大魏朝廷重用,功名利祿要啥有啥,豈會跟著我們復國?而且夫人根本掌控不住這樣的人物,他還知道夫人身份,若是有了棄暗投明的想法,夫人和小姐豈不是…”
駱凝想了想,繼續瞎編道:
“夜驚堂不是見利忘義的小人,他自幼生活在梁州,梁州那種苦地方,到處鬧匪患,百姓連飯都吃不飽,朝廷也沒心思管,所以他一直對朝廷很不滿,想改變這局面。我平天教目的也是為了顛覆朝廷,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和他不謀而合,所以他才會拜入我平天教,和我們共謀大業。”
萍兒覺得這說法倒是挺合理,略微思索,點了點頭贊嘆道:
“果然是英雄惜英雄,我就知道夜大俠這么厲害的人物,不會是愛慕權勢的朝廷鷹犬。那我現在就寫封信,送回南霄山,和教主闡述實情。”
駱凝微微擺手:“你直接回去送口信吧,我行事自有分寸,你在這里也沒什么事…”
萍兒為難道:“教主說了,夫人不回去,我就留在這里協助夫人。要是我回去了,教主定然疑心,指不定就親自過來看看了。”
駱凝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這一點后,不由心如死灰,只能妥協道:
“也行,我平日里都在外面忙,你能陪著云璃照顧飲食起居,也是好事。”
“嘻嘻”萍兒連忙點頭一笑,轉頭就回去開始寫信。
駱凝胡扯一堆,穩住薛白錦派來的小跟班后,連管教小云璃的心思都沒了,很快又孤身離開,再度跑回了裴家…
夜深人靜,裴家后宅。
閨房門窗緊閉,只有里間的妝臺上放著一盞燭燈。
垂下的幔帳,蕩起水波般的紋路,若有若無能聽到碰撞月亮發出的細微輕響。
裴湘君依舊是貓貓伸懶腰差不多的動作,熟美臉頰帶著一抹酡紅,輕咬下唇微閉著眸子,怕同在后宅的大嫂和丫鬟聽見,倒是沒發出哼唧聲。
夜驚堂跪在床榻上,雙手扶著白如羊脂的月亮,雙瞳間倒影著無痕雪背,也算是在練青龍獻爪。
在練了不知多久后,彼此還沒分出勝負,外面忽然響起了輕柔腳步:
頭暈目眩的裴湘君回過神來,聽腳步就知道誰來了,覺得當前動作有點羞人,就改為側躺在了枕頭上,小聲嘀咕:
“這狐媚子,晚上果然忍不住…”
夜驚堂也停下槍勢,因為不便出門,只是腦袋探出幔帳打量。
很快,房門從外面推開,一襲青衣的駱凝,悄悄摸摸從外面鉆了進來。
裴湘君箭在弦上,見夜驚堂紋絲不動,還主動扭了下腰身,同時開口道:
“你不是說不來嗎?嗚…跑來做什么?”
駱凝剛走進里屋,就聽到熟悉的聲響,冷艷美眸頓時顯出古怪,不過也沒和這沒羞沒臊的婆娘吵嘴。
她快步來到跟前掀開幔帳,把三娘推到里面,又用薄被把劍拔弩張的惡棍蓋住,坐在了夜驚堂面前: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這里亂來?”
夜驚堂本來想欺負下半路殺出來的凝兒,但瞧見駱凝臉色焦急而嚴肅,又冷靜了下來,蹙眉道:
“怎么了?云璃惹出事兒了?”
裴湘君見此也坐起身來,面帶疑惑。
駱凝臉色復雜:“薛白錦派了貼身丫頭過來,已經到雙桂巷了…”
“切”
裴湘君頓時無語,重新躺在了枕頭上,有些沒好氣道:
“我還以為多大事,就來了個丫鬟,你有必要和命不久矣似得?”
“你懂個什么?”
駱凝拉起薄被蓋在三娘臉上,繼續道:
“仇天合都已經走了,我留在京城就得辦事,不辦事就得馬上回南霄山。薛白錦這是派人來監督我,我要是把人攆回去,薛白錦肯定就自己過來了,到時候她非把你這小賊打死!”
夜驚堂這次明白了嚴重性,皺眉道:
“那怎么辦?”
裴湘君撐起上半身,回應道:
“那你回去就行了嘛,我一個人能照顧驚堂,驚堂也不會被打死…”
“你…”
駱凝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想揍三娘。
夜驚堂連忙橫在中間拉架,和顏悅色道:
“別開玩笑,說正事。現在就是要辦事,做給平天教主看對吧?”
“不是做給她看,是要正兒八經的辦事。”
駱凝嚴肅道:“我是平天教的教主夫人,又不是朝廷的人,答應了留在京城找進宮的門路,就得辦事,豈能空口白話騙薛白錦?”
裴湘君聽見這話,皺眉道:“你們平天教想進宮做什么?造反的事情,驚堂可不會干…”
夜驚堂微微抬手,解釋道:
“不是造反,就是進宮找一樣東西,好像埋在承安殿下面。這事不是沒可能,但難度估計不小…”
“不管辦不辦的成,總得放在心上付諸行動,有什么難點,我也好和南霄山那邊解釋,讓她不要催。”
“明白了。嗯…我離開前和朝廷說了,事情辦成就帶你們倆進宮學玉骨圖,明天我再去問問情況…不過就算能進宮,你也別自作主張,最后讓我來辦這事。”
“我知道,你真找到了,我馬上就得回去,嗯…你先找再說吧。”
駱凝商量幾句后,心里也安定了些,起身想走,但余光瞧見夜驚堂寬厚的胸肌、線條完美的腹肌,以及劍拔弩張的…
夜驚堂發現凝兒目光躲閃,便明白了意思,主動抬手摟住肩膀:
“好啦,都這么晚了,先休息,明天再繼續商量。”
裴湘君不上不下的,都等半天了,見此又翻起來,摁住駱凝,從枕頭旁邊取來藥盒:
“剛才出餿主意坑我是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懂不懂?來,你自己先試試沒毛丫頭的滋味…”
駱凝見三娘來硬的,準備撕裙子上褪毛膏,自然急了,用手擋著:
“裴三娘,你別亂來!萬一洗澡的時候被云璃發現…”
“發現又怎么了?你就說你覺得的涼快自己剃了,再者個把月就長出來了,又不是讓你一直當小丫頭片子…”
“你…夜驚堂!你再放任她亂來,我就真回去了!”
“誰亂來?是你自己先挑事。現在我給你個機會,你自己選保前面還是保后面…”
“什么前面后面?”
“你出了兩個餿主意,現在忘了?”
駱凝抿了抿嘴,因為有點理虧,干脆擺出了寧死不屈的樣子,偏頭閉眼不再搭理…
翌日。
幽遠晨鐘自鐘鼓樓響起,和煦秋日灑在了云安城大街小巷間。
夜驚堂騎著大黑馬,飛馳到了皇城外,遞上了自由出入宮闈的令牌后,進入了皇城。
這次去鄔州辦事兒,明面上是追查鄔王造反一案,暗地里則是尋找雪湖花替代品的配方,同時抓住張景林。
這兩件事兒都辦成了,肯定得回來復命。
因為是鈺虎暗地里交代,夜驚堂不好和笨笨說,進宮也只是打著趁著休假,去鳴龍潭打坐練功的名義。
昨天鄔王被押回京城,今天自然得開早朝會處理此事。
夜驚堂自殿前廣場旁邊走過,能看到不少朝臣進入太華殿,而雄赳赳氣昂昂的大笨笨,就身著朝服走在最前面。
夜驚堂雖然享四品武職待遇,但并非正式官身,就算是,四品武官放在朝堂重臣之間也算不得什么,肯定沒有跑過去露臉打招呼,直接跟著宮女穿過太華殿,來到了長樂宮內。
女帝在太華殿上朝,長樂宮內除了宮女也遇不見什么人。
夜驚堂熟門熟路來到了鳴龍潭中心的水榭里,腰背筆直盤坐練功,直至湖邊打量的宮女離開后,才睜開眼睛,研究起凝兒昨晚說的事情。
按照凝兒的說法,前朝末年,燕恭帝逃往天南,臨終托孤時,曾告訴薛白錦的爺爺,承安殿下面藏著件東西,有可能從北梁那邊換來助力。
具體是什么東西,平天教主沒說,只知道平天教主強調讓凝兒自己去拿,不要告知外人,原因估計是怕外人得手后,直接跑去北梁換高官厚祿。
夜驚堂肯定不會幫著平天教造反復國,但為了能讓凝兒名正言順留在京城,查事情的過程還是得走一下。
按照凝兒的說法,東西放在寢殿側面的一尊假山下面。
假山下面有個小密室,為大燕開國的時候修建,幾百年了,原本是用來保存鳴龍圖的,隱蔽性極強,且帶有延時開啟的效果——在啟動機關后,會有流沙落下,直至機關在重力作用下開啟。
雖然開啟方法不麻煩,但這個過程得一整天,開啟時動靜也挺大,外人根本沒辦法私自打開。
因為打開的過程儀式感太強,最后連大燕開國皇帝都懶得用,直接就把鳴龍圖放在書房里,這個密室,多半用于儲藏幾十年都不一定用得上的貴重物件。而燕恭帝逃出京城,沒有帶上密室里的東西,也是因為根本沒時間等一整天。
夜驚堂的位置,可以瞧見花園里的假山,高三丈左右,看起來沒什么特殊,大魏開國才一甲子,連前朝太后用來偷情的浴池都保留著,這假山估計也沒動過,東西應該還在里面,但想神不知鬼不覺把假山打開,幾乎不可能。
夜驚堂觀察良久,尚未想出合理方法,耳根便是一動,聽見湖邊傳來了腳步聲。
他見此迅速閉目凝神,做出了心無旁騖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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