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讓天氣多了幾分涼意,黃泉鎮的老街空曠如洗,中心的老酒肆外,‘黃泉刀冢’的老匾額,在雨水浸潤下呈現出了黑黃色。
屋檐下面,身材健朗的漢子,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是一張小桌。
五六歲的小丫頭,扎著羊角辮坐在對面,手持毛筆認真寫字,小聲嘀咕著:
“爹,仇爺爺怎么不見了?”
“叫仇伯伯。”
“可是,仇爺爺五十多歲了,他讓我這么叫的…”
軒轅天罡吸了口氣,抬手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
“武林高手,命都長,五十多歲叫哥哥也沒問題。以后再遇上,就叫他仇大哥…”
“罡子!”
酒肆里,正在擦桌子的老板娘阿蘭,把抹布丟在桌面上,嚇的小丫頭連忙埋頭寫字,軒轅天罡也是坐直了些:
“開個玩笑罷了。”
“你開什么玩笑?閨女這么點大,你說啥她就聽啥,小時候就不教好規矩,長大走上歪路怎么辦?”
“唉…”
媳婦訓相公,無疑是市井小民最喜歡的戲碼,聲音傳出,引來不少街坊鄰居的打量,連小丫頭也低著頭偷笑。
軒轅天罡聽了片刻后,就撐著膝蓋起身走向后院:
“沒啥生意,我去打幾網魚…”
“你別跑,天都快黑了,又大下雨的,伱打什么魚?”
阿蘭拉住軒轅天罡的袖子,把他拽進屋里:
“你是不是想去君山臺看熱鬧?”
軒轅天罡來到桌前倒茶,搖頭道:
“二十多年前都退了,對江湖熱鬧早沒了興趣。再者仇天合的刀法,也沒啥看頭。”
阿蘭對此言半信半疑,畢竟軒轅天罡生來就是江湖人,也該活在江湖上。在這里當個整日圍著柴米油鹽打轉的市井漁翁,只是形勢所迫只能在此畫地為牢罷了。
但作為妻子,阿蘭哪怕覺得相公很厲害,不該這般平庸的過一輩子,也不想他再去生死無常的江湖闖蕩。
阿蘭想了想,輕聲道:“爹以前當掌柜的時候,和鄭峰他們喝酒就勸過,說鄭峰性子耿直不夠圓滑,該去外面游歷十年再出山。鄭峰當時根本不懂,來了句‘為俠者本該如此’,還一直說仇天合歪腦筋多,不像個純粹俠客,結果呢?幾十年過去,所有人皆知仇天合義薄云天,又有幾個人知道鄭峰的名字?
“你性子和鄭峰差不多,都是年輕氣盛認死理,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在江湖闖蕩,不出事還好,一出事就是追悔莫及…”
軒轅天罡搖頭一笑:“這話說了二十多年,都五十歲人了,又不是二十出頭的時候,我想年輕氣盛,也沒那份心力了。”
“哼,說了你要聽…誒,有客人來了…”
蹄噠、蹄噠…
細雨之下,兩匹長途奔波的駿馬,踏上了鎮子的老街。
夜驚堂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目光掃視灰蒙蒙的小鎮,一天奔波下來,眼底也顯出些許疲倦。
身旁,穿著白色長裙的璇璣真人并駕齊驅,身上披著很精致的白色披風,佩劍以布包裹掛在腰間,兩人一黑一白,看起來就像是并肩行走江湖的神仙眷侶。
鳥鳥剛睡醒,瞧見到了有人的鎮子,就來了精神,從夜驚堂的蓑衣下探出腦袋,左右打量,先往往遠處的餛飩攤,又看向街邊的烤魚店,擺出了一副‘鳥鳥好餓’的模樣。
清晨時分收到消息,夜驚堂便從建陽出發,往澤州飛馳,沿途走驛道不停換馬,用了一個白天的時間跑了近八百里,來到了云夢澤西北部。
君山臺在云夢澤東岸,水云劍潭在澤州西側,彼此隔湖相望,但實際距離近千里,這座鎮子靠近鄔西運河,算是湖上渡口,去君山臺還得做一晚上船。
夜驚堂不清楚仇天合有沒有登門打擂,為了趕時間,一路滴水未進,眼見碼頭上沒渡船,便在老鎮上停下腳步,找個地方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璇璣真人常年到處跑,肯定來過云夢澤,此時走在身邊道:
“夜驚堂,你可知‘蟾宮神女’的名號,從何而來?”
“沒聽凝兒說起過,具體怎么來的?”
“以前駱凝剛出山,想去君山臺看看,但渡船已近走了,她就靠著輕功踏水而行去追,一襲青衣月下凌波,身形宛若天宮仙子,驚艷了無數江湖人,慢慢就有了江湖第一美人的名號。”
璇璣真人說道此處,轉悠看向正氣凌然的夜驚堂:
“可惜,這么好一朵白菜,最后被那什么拱了。”
夜驚堂眨了眨眼睛,有些不開心:
“陸仙子,你這話就有點…”
“我說薛白錦,堂堂平天教主、俗世江湖第一人,竟然有龍陽之好,不愛美人愛英雄,白瞎了凝兒的姿容。你還是識貨的,而且臉皮夠厚…”
夜驚堂知道因為凝兒、笨笨的事兒,身邊這位帝師大人,對他很有意見,對此也只能搖頭一嘆。
兩人并駕齊驅走過街道,尋找著吃飯的地兒,待走到街心之時,夜驚堂忽然被街邊的一塊匾額吸引:
“黃泉刀冢…”
雖然歲月久遠,但字跡銀鉤鐵畫,鋒芒畢露,似刀刻成。
夜驚堂停下馬匹,看向老酒肆,可見一個羊角辮小丫頭,規規矩矩趴在凳子上寫字。
酒肆之中擺著四張桌子,市井小娘打扮的老板娘,正在擦著桌子,瞧見兩人停步,便開口招呼:
“兩位客官里邊請。”
夜驚堂又看了眼匾額后,翻身下馬,詢問道:
“老板娘,這匾額是什么意思?”
“葬刀的老墳頭,我家老頭子以前寫的,也沒啥意思。”
阿蘭來到門口,讓丫頭去屋里寫字,打量了一眼夜驚堂的裝扮:
“公子也是刀客?”
“學的比較雜,刀客談不上。老掌柜的刀法,看起不一般,這字尋常人真刻不出來。”
“哦?”
阿蘭眼底閃過一抹訝異:“公子看起來武藝不低。老頭子以前走江湖的時候,是有點本事,不過見識過狂牙子后,就沒練了,在這里賣了一輩子酒。”
“是嗎?”夜驚堂聽這話,就知道鋪子主人是江湖上的老輩,少說也是半步武魁級別的人物,便詢問道:
“不知老掌柜可在鋪子里?”
“唉十多年前就走了,現在鋪子是我和相公倆經營著,不問江湖事。兩位客官坐,想吃點什么?”
“嘰嘰嘰…”
鳥鳥跳到凳子上,用翅膀指向最貴的蒜香烤刀魚。
夜驚堂招呼璇璣真人在桌子對面坐下后,看向了墻上的菜單:
“來條烤魚,幾樣家常菜,一盆米飯,再來一斤好酒,最烈的。”
阿蘭看了下帶著帷帽、文文靜靜的白衣姑娘,笑道:
“我家的酒可不一般,最烈的那種,宗師來了也得三杯飄、五杯倒,兩位確定要一斤?”
夜驚堂摘下斗笠,在桌上坐下:
“我不喝,她喝。她吃勁兒…嘶——”
話沒說完,璇璣真人就在桌子底下,踩住了夜驚堂腳尖,還慢條斯理擰了下。
老板娘眉眼彎彎輕笑,也不多問,對著后院報了菜名,就去旁邊打酒。
夜驚堂拿起茶壺到了兩杯水,又給鳥鳥到了一杯,隨口詢問道:
“聽說仇天合仇大俠,最近要去君山臺爭刀魁,我倆也是過來看熱鬧。老板娘可知道消息?那邊開打沒有?”
阿蘭就猜出這倆江湖俠侶為這個而來,回應道:
“還沒開打。江湖人求的無非是個名氣,爭刀魁,尋常人一輩子也就一次,若是陣仗不夠大,就好似狀元郎錦衣夜行。現在還有船接人,說明君山臺還沒人滿為患,人滿了,也得讓江湖人翹首以盼等上一等,才像頂尖宗師的排場…”
“呵呵…”
夜驚堂含笑點頭,心頭稍微放松了些,沒有再打擾老板娘,和璇璣真人喝茶等待。
呲啦啦 很快,后院里響起爆炒的聲響,讓人食欲大動的香味從后院傳來。
鳥鳥看起來饞壞了,小跳下去,從布簾鉆進后院,看起來是想去望食。
夜驚堂怕鳥鳥打擾到讀書寫字的小丫頭,起身跳開布簾:
“回來。”
“嘰…”
酒肆后院不算大,里面有一口老井,旁邊搭著晾衣繩。
廚房在左側,外面掛著成排的云夢澤特產刀魚,下方則是老酒壇,旁邊還有個棚子,里面放著烤架,老板娘正在后面烤著魚。
鳥鳥十分乖巧的蹲在烤架前,抬頭望著烤制金黃滋滋冒油的大魚,完全挪不動爪爪,還張開鳥喙想讓老板娘先喂它一口嘗嘗味。
而廚房之中,一個身著布衣的中年漢子,在灶臺前炒菜,身材高大而勻稱,相貌也頗為英武,打量討食的鳥鳥幾眼后,見夜驚堂進來,開口道:
“公子這鳥不錯。”
夜驚堂含笑示意,正想把饞嘴的鳥鳥叫回來,余光卻被正房吸引。
轉眼看去,正房的中堂下,掛著一把刀。
刀很長,目測一米六左右,比君山刀還長一點,但刀刃較細,略微帶有弧度,收刀入鞘后,若非刀柄處有護手,看起來就好似一根齊眉棍 刀看起來并未經常持握,掛的太久,已經落了些許灰塵。
夜驚堂感覺此刀類似于苗刀,江湖上基本沒見過這種款式,不由多看了幾眼:
“掌柜這把刀挺特別。”
軒轅天罡轉頭看了眼:“就是直刀加長了兩尺,有何特別之處?”
“不光是長,感覺花的功夫不小。”
夜驚堂見掌柜的沒介意,就走進了后院,仔細打量:
“我估摸這把刀,應該用的不是凡鐵,分量在十六斤上下,不知對不對?”
阿蘭耍烤魚的的動作一頓,抬眼打量起夜驚堂。
璇璣真人也放下了茶杯,挑開了布簾旁觀。
軒轅天罡打量夜驚堂一眼:“公子如何看出來的?”
夜驚堂觀察著長刀,開門見山道:
“屠龍令占了刃長、力大的優勢,拿三尺輕刀正面相搏,和單刀近槍的區別不大,同水平基本上難以破招。我以前想過很多招式取巧,但最近發現這條路很難走通,想破招最好換兵器拿槍來破;但用槍爭不到‘刀魁’,為此最簡單的方式是在‘刀’的款式上下功夫。”
夜驚堂走到正屋前,仔細打量,繼續道:
“想接屠龍令,換重刀硬碰硬即可,但想在刀法理念上勝過屠龍令,就得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極致。
“屠龍令刀勢重,但缺點是依靠慣性、有跡可循,想靈活變招極難,算是走了極端,以強對弱的時候萬夫不當,但對上強者基本上沒反手之力。
“八步狂刀為世間最快,但缺點是過于追求速度,環環相扣招式定死,變了招就不再是八步狂刀,也算走了極端,被針對招式或者打斷節奏后,很難翻身。
“這兩種刀法皆是巔峰之作,但都走了‘追求極致’的牛角尖,存在明顯缺陷。
“在我看來,想勝過這兩種刀法,應該是走‘中庸’之道,擁有屠龍令的勢不可擋,又兼具八步狂刀的迅捷如雷,進可攻退可守,沒有冠絕當世的絕對優勢,但也不存在明顯短板。
“按著這個思路往下推,刀就得不重不輕、不長不短、不快不慢。
“此刀長五尺,刀身修長,可單、雙手使用,兼具刀、槍兩種兵器的特點;依靠長度和速度,遇上屠龍令不至于沒法近身,重劈威力驚人,八步狂刀同樣不好招架。我以前也設想過這種刀形,但沒想到世上已經有人打造出來了。”
沙沙沙 雨下小院,安靜了些許。
璇璣真人半靠在門檻上,取下酒葫蘆,小抿了一口。
軒轅天罡注視夜驚堂片刻,露出了一抹笑容,放下鍋鏟,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出門拿起了正屋里的長刀:
“只有刀,沒有配套刀法,你如何破招?”
夜驚堂感覺這掌柜,是個大隱隱于市的大能,笑道:
“刀都有了,把最合理的使用方法找出來,就是刀法。此刀可兼容棍法、槍法部分招式,兼顧重刀的威力,以及輕刀的迅捷,只要涉獵百家學的招式夠多,想琢磨出一套最合適的刀法,應該不難。掌柜可是已經琢磨出來了?”
軒轅天罡提著長刀走出廚房,丟給夜驚堂:
“我教不了你小子,你看起來也不用教。此刀我也用不上,你既然看得出門道,便送你了,只希望你小子這雙手,別臟了這把刀。”
夜驚堂頗為意外,雙手接過長刀,打量一眼后,詢問道:
“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軒轅天罡回到廚房,繼續炒菜:
“萍水相逢,興趣相投便是知己,何必互問姓名。吃完飯就走吧,再聊婆娘要生氣了。”
夜驚堂見老板娘確實不開心,一直在瞪掌柜,便持刀拱手一禮:
“梁洲夜驚堂,家師仇天合。今日借用此刀,等研究出用法,便回來還給前輩。”
軒轅天罡炒菜的動作又是一頓,抬起眼簾,眼底意思估摸是——你騙鬼了呢?仇天合能教出你這種徒弟,我把腦袋擰下來給他當尿壺。
不過夜驚堂這般自報家門,軒轅天罡還是猜出了一二,微微擺手:
“廚房油煙大,出去等著吧,待會菜該炒糊了。”
夜驚堂見此不再多說,把還在望嘴的鳥鳥提著出了布簾…
轉眼入夜,黃泉鎮上亮起了點點燈火。
酒肆里,吃飽飯的夜驚堂,和老板娘結了賬,而后便拿起了長刀。
酒桌上,酒足飯飽的鳥鳥,可能是吃撐了,四仰八叉躺在凳子上不肯動彈,擺出要抱抱的架勢。
而原本白衣如雪仙氣飄飄的璇璣真人,摘下了斗笠,絕色臉頰染上了一抹酡紅,醉醺醺趴在桌子上輕聲喘息,模樣看起來和剛被折騰完似得。
老板娘在旁邊打量一眼,又拿起酒壺晃了晃,嘖嘖稱奇:
“這姑娘酒量真嚇人,我還是頭一次見能喝兩壺的客人。你也是,一個男人家,把姑娘灌醉就行了,怎么還沒輕沒重的讓人喝成這樣,出事怎么辦…”
夜驚堂感覺到老板娘眼底的狐疑,略顯無奈:
“酒太好了,我讓她少喝點,完全勸不住。”
“要不在這里休息一晚?我熬點醒酒湯…”
“不用”
璇璣真人聽見這話,搖搖晃晃站起身,把帷帽扣在頭上:
“還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擾了,鳥鳥走。”
“嘰…”
老板娘瞧見這姑娘還能站起來,暗暗咋舌,看了眼鎮外的碼頭:
“現在還沒船過來,估計得等明天早上了。你們急著趕路的話,我去隔壁打個招呼,你們借條船。你晚上好好照顧一下她,別讓這姑娘不小心掉湖里了…”
夜驚堂含笑點頭,見掌柜一直沒露面,便和老板娘道了聲謝,而后跟著去隔壁借了條船,把馬匹放在了鎮上的客棧里,帶著長短兵器前往碼頭。
很快,兩人一鳥,消失在老街的夜色中。
阿蘭在酒肆門口駐足眺望良久,背后的布料才挑開,軒轅天罡從后院走了出來,站在身側,望向屋檐外的瀟瀟雨簾。
“罡子,這個小伙子,是什么人?”
“估計是鄭峰的徒弟,天賦驚人。”
“哦…看起來比鄭峰要機靈許多,換做鄭峰,肯定是悶頭陪著喝,不好意思讓姑娘一個人喝醉…”
“呵…”
(下面字后加的,不計點幣)
多謝一生摯愛居云岫大佬的盟主打賞!
多謝我召喚的我拳頭呈攻擊表示大佬的萬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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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