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驚堂走下馬車,撐開油紙傘,抬眼看向街面。
竹籍街周邊是住宅區,住的多是富商、退休小吏等中層百姓,街道很是整齊,街后可見白墻青瓦的宅邸輪廓,以及探出枝頭的柳桂。
此時街邊的一條巷口,圍著不少百姓,有書生有員外郎,撐著傘交頭接耳:
“趙老怎么死了?”
“聽說是被殺的,劫財吧。”
“無兒無女,老來還遭這種橫禍,真是…咦?這來的是?”
人群聽見馬車響動,回頭看來,面露驚色,連忙退到街邊垂首行禮。
夜驚堂把傘撐在身著銀色蟒袍的東方離人頭頂,抬手示意。
東方離人也不知為何,看到夜驚堂,就回想起剛才看到的‘新知識’,心里十分別扭,目不斜視帶人前往巷口。
夜驚堂在身側隨行,注意著周邊風吹草動,來到巷口后,可見青石巷深處的一間宅院前,站著四名捕快。
三法司衙門俗稱‘六扇門’,是官方司法機構,衣著和黑衙一模一樣,區別僅是官差胸口繡著‘捕’字,而黑衙捕快算‘義警’,衣服上沒有任何紋飾。
站在宅院外的官差,發現靖王過來,一人進去通報,其余人則快步過來,躬身行禮:
“拜見殿下。”
“免禮。本王途徑此地,聽聞出來命案,過來看看。怎么回事?”
“住在此處的工部小吏趙德,前天被歹人所害,尸體到今天早上才被發現…”
說話之間,夜驚堂來到了宅邸門口。
宅院是兩進院,一進院種著花花草草,不過此時大半損毀,院墻廊柱上也有創痕。
五個官差,撐著傘在院內檢查,大堂里躺著一具白布遮蓋的尸體,幾人快步走出來,為首是個頭戴紗帽的中年男子,著紅色官袍掛官刀,劍眉虎目,看起來頗為威嚴,見到靖王便駐足拱手一禮:
“卑職宇文承德,拜見靖王。”
東方離人走進案發現場,做蹙眉深思之色,打量周邊:
“爾等先忙公事。朝中老吏,遇害于天子腳下,不是小事,務必盡快破案,給朝廷一個交代。”
宇文承德知道靖王要插手此案,但不敢說什么,恭敬點頭:
“卑職必然不負殿下厚望。”
話落回到屋里,繼續和仵作檢驗尸體。
東方離人保持若有所思之色,雙手負后,在院墻下駐足,看起來什么都懂,但看了半天也沒說話。
夜驚堂站在旁邊撐傘,等了半天見東方離人沒反應,小聲道:
“殿下不是來查案嗎?”
東方離人負手而立,低聲回應:
“上位者豈能事事躬親?驗尸追兇自有仵作捕頭去做,本王行的是監督之責。”
“監督…那我學什么?”
“你只會打打殺殺,以后遇上這種情況,和佘龍一樣,裝作很懂的樣子,隨便說點葫蘆話應付,等私下里再詢問商討,免得被手下人看扁,或者瞎指揮,讓下面人左右為難把事情搞砸了。”
夜驚堂上次被鐵臂無常佘龍試探刀法,就看出佘龍是個懂哥,滿臉嚴肅的胡扯。
此時他也明白了意思——笨笨過來,是教他怎么當‘雙手負后、挺著大肚子視察蹭功勞’的領導。
夜驚堂余光瞄了下女王爺的腰——腰間束玉帶,尺寸盈盈一抱,看不到小肚子,但雙手負后若有所思的站姿,頗有幾分狄仁杰的味道。
夜驚堂有些好笑,但身處案發現場,死者就在不遠處,本著死者為大,表情還是很深邃嚴肅。
五名官差,在院子里認真打量痕跡。
宇文承德在堂內驗尸,可能是覺得靖王在場,搭理或者不搭理都不對,又來到了跟前,打量墻上的痕跡:
“經過卑職探查,兇手用的是劍,但痕跡是何種招式所留,一直不敢確認,不知殿下可有見解?”
墻上的痕跡,是劍招‘白鶴掃尾’所留,江湖上爛大街的劍招,只要有點功夫底子,就能看出來,宇文承德這么說,顯然是為了讓靖王有點參與感。
東方離人見宇文承德如此長眼色,心頭頗為贊許,認真解釋道:
“痕跡乃劍招‘白鶴掃尾’所致,從力道來看,武藝不低…”
本來話說到這里,靖王有了參與,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宇文承德受到靖王的‘點撥’,結案時把靖王名字寫在首位,上書贊譽‘靖王目光如炬、明察秋毫’,以后免不了被靖王照拂。
但宇文承德還沒來得及說一句“原來如此,殿下高見”,就發現站在靖王背后的黑衣護衛,搖頭道:
“別亂說,這是刀砍的。”
此言一出,院落內的官差、仵作乃至黑衙捕快都沉默了下來。
東方離人話語戛然而止,背負的手兒緊了緊,瞥向夜驚堂。
宇文承德眼角都抽了下,暗道:這哪兒來的瘋子,敢當面拆靖王的臺…
但回頭一看夜驚堂的相貌,宇文承德又心中了然——長這么俊,但穿著不似王侯之子,大概率是靖王帶出來遛街的男寵,怪不得口無遮攔…
宇文承德面色嚴肅起來,示意墻壁上的痕跡:
“我覺得殿下的看法沒錯。刀劍痕跡區別很大,在場仵作衙役,都覺得是劍痕。這位公子說是刀痕,可是有其他見解?”
夜驚堂開口,是怕笨笨胡扯,被在場專業人士,發現氣氛不對,才驚覺院里全是小笨蛋。
眼見眾人望過來,夜驚堂總不能指鹿為馬隨大流,硬說自己看錯了,當下人真給眾人解釋:
“痕跡確實是‘白蛇掃尾’所留,但看著很別扭,說劍太重,說刀太輕,看起來是常年用刀的高手,用一把類似劍的刀,使用劍招對敵…”
院內的官差慢慢茫然。
宇文承德蹙眉回味了下,感覺這話更別扭,詢問道:
“公子是從何處看出的這些?”
夜驚堂憑常年用刀的感覺做出的判斷,細說也說不出來,想了想道:
“等你握刀久了,就能感覺出來,嗯…刀感!”
宇文承摸官刀二十多年,比夜驚堂年紀還大,聽到這話,眼神復雜,若不是靖王在場,恐怕得和這胡說八道的小子比劃比劃。
東方離人知道夜驚堂的厲害,見他說的這么認真,目光緩和下來,認真道:
“辦案講究真憑實據,僅憑感覺,只要失誤一次,就是冤假錯案。你說用刀,可能給出確切解釋?”
夜驚堂略微思量,把傘遞給東方離人,在院子里檢查起花木墻壁上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