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希望你還來得及。”
面對中州一代棋仙的大禮,葉子啟只是輕輕哼聲。
而隨著二仙呼嘯離去,府中四處明顯傳出雜亂吵聲,一些下人忍不住過來,朝庭院中探頭探腦。
朱管家呆望半晌,終回過臉來,朝著葉子啟,微屈上身,揮展衣袖:
“請!”
“好好好好好!”茍彝喜笑顏開就推著山羊胡往前走,眼看他求的畫仙圖已經到手一半,自然急不可待要去找下一關的“書仙”了。
葉子啟便也邁開腳步,可就在這一步間,眼前突然眩暈,原來是他剛才用旋針功激發內力,也刺激了體內酒力,登時醉意上涌,他看到山羊胡推開了下一扇院門,敞亮的大門中,是棋老走了出來,接著是顧峰,接著是一個一個的故人。
酒水溫熱,春日通明,卻有寒意飄臨,似是來自北國。
春光深處,那一抹最熟悉的裙影,煢煢孑立。
他伸出手去,邁步走入門中。
“咚!”
山羊胡和茍彝驚詫回頭,那位考走了兩位“仙人”的葉公子,竟然一頭悶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這——”
未及朱管家喊完,院中忽然傳出一連串焦急的呼聲:
“方家慢等!方家慢等!愚老這就來了!”
話聲未落,早有一老生慌步跑進這庭院中。大約四十來歲,矮胖敦實,衣冠簡樸,懷中緊抱著一件長長木盒。若有識貨的,一眼便能認出那是大紅酸枝福祿百寶嵌字畫盒,且不論里面字畫,單說這盒子便價值不菲。
不消說,此人正是“書仙”僧道一!
僧道一跑到朱管家和茍彝面前,晃著腦袋不停左右打量,焦急問:
“那位圓了琴、棋二位賢弟夢想的小師傅,在哪里啊?”
朱管家無奈道:“這…這位葉公子喝多了酒,剛剛已經睡去了——”
“誰言吾喝酒誤事?朱管家,這話也太失禮了吧。”
少年清朗的聲音突然響起。
朱管家且驚且喜,回頭道:“原來葉先生還——”
朱管家的話哽在一半。
葉子啟從地上站起來,一雙金目爍亮,笑意溫潤,儀態大方。
深不可測。
他做了二十年管家,看了二十年的人,二十年的經驗告訴他,眼前少年,翻似換了一人。
是因為突然酒醒了嗎?那奇異的金色眼光,是用了某個強行醒酒的功法嗎?
他來不及細想,僧道一早推開他跑到葉子啟面前,急道:“便是方家圓了琴、棋二賢弟的愿吧?還求方家助愚老一事!”
葉子啟金目一轉,卻不立刻答話,而是扭頭掃視了一圈庭院里陳列的眾多字畫,笑道:“春、秋曬畫,不僅為展陳佳作,更為通風、除塵,保養墨寶,書仙不愧是愛書之人吶。”
僧道一面露喜色:“方家果然是懂書之人!”又轉向朱管家和茍彝拱手道:“愚老有私話同這位葉方家說,還請二位移步稍候,有勞了!”
看書仙一臉鄭重,朱管家自然不敢怠慢,一邊“不敢當,不敢當”,一邊拉著茍彝就從書仙庭院里退了出去。
葉子啟笑容自信揮手作別,卻發出微不可查的嘆息。
唉,小子,就讓本座來替你試試“書仙”的考較吧。
“不知書仙要如何考較小生?”“葉子啟”朗聲問道。
“哪敢考較方家?”僧道一卻連連搖頭:“方家可知這府中四關為何而設?
最初,只因愚老蠢鈍,誤犯下一樁大錯,才來到這畫仙府里,托王畫仙糾集老友,幫愚老設法挽救。可這些人吶,平日里只會消遣愚老,卻拿不出一個解事的法子。愚老才想出了由我們四仙設關的主意,假借贈寶為名,實則是為尋出個真正的奇才,幫愚老破解難題。如今已知是見著真人了,哪還敢考較冒犯?”
“哦——”“葉子啟”聽到四仙設關贈寶的真相,也不多驚訝,只是說:“書仙前輩的事,想必與習字有關。既然是四仙都解決不了的事,晚生這樣年紀,可不敢輕易應承。”
書仙卻一再搖頭:“若只是臨池間事,倒是簡單了。讓愚老作難的這件事,既與筆墨相關,更有妖怪作祟!”
“哦?”
書仙疾步來回,搬來兩張椅子,請葉子啟落座,又暗運法力,令所有字畫橫空鋪展開,將兩人嚴嚴實實包圍起來,又小心地四處張望,仿佛有什么事生怕被人發現似的。
等全部做完這一切,書仙才肯落座,小心翼翼地遞出自己懷里的大紅酸枝福祿百寶嵌字畫盒,道:“這是愚老今年才得到的一件墨寶。不瞞方家說,為得到此物,愚老籌謀多年,到手后,又四處輾轉,來擺脫歹心窺伺之人。可路上不知是何疏忽,竟令此墨寶被妖術侵染,如今已看不得了!”
書仙一邊說得萬分懊惱,一邊打開畫盒,從里面取出一幅卷軸。
“葉子啟”乍然變色。
僧道一言道:“方家且看好了!”說著便把卷軸打開,霎時一團黑咕隆咚的影子,從卷軸上一躍而出!
“葉子啟”仍盯著卷軸不放,可這件所有所謂“墨寶”上竟沒有一字在卷,隨著不斷翻開,只有團團黑影不斷向上飛出。
“葉子啟”只得跟著舉頭張望,只見竟是一個個巨大墨字,在天上急促飛舞盤旋!
“蘭”“九”“褉”“歲”“暮”…
未及全部看清,僧道一已經急著把卷軸收卷起來,隨之一個個墨字也都飛了回去。顯然這位書仙害怕開卷太久,這些大字便飛得太遠,回不來了。
而老妖頭主宰的“葉子啟”卻還出著神,久久沒有回頭。
它想起了自己還被封存在皇宮書樓里的歲月,在那宮廷深處,百年時光中,也曾與這卷墨寶朝夕相對。
“書仙真是好寶貝…”“葉子啟”喃喃私語,霍然回頭:
“竟然能找到這件失傳一甲子的天下第一行書——蘭亭!”
僧道一聞言劇震,繼而汗如雨下。
“不錯,就是蘭亭。愚老雖然得到寶物,卻不能妥善保管,令‘書圣’遺墨受損,實在慚愧萬分!”
僧道一說著情緒上涌,帶著咳嗽嘶聲道:
“盡管愚老遍查典籍,尋訪故友,卻始終無法查清這書帖是受了什么妖術,成了如今這副不可觀摩的妖異模樣,也就無法修補。若是方家了解這異相是何緣故,萬請告知!”
“是書蟲。”葉子啟直接道。
僧道一臉色驚變:“書蟲?”
“不錯。”葉子啟點頭道:“這是一種以文字為食的妖怪,善于藏身在古籍中,在書的夾縫、翻頁間、字行里、一個個注里,在所有眼睛可能出現幻覺的地方,它們都可能會出現,從里面向外面探窺。”
“一只書蟲,啃噬過流傳千古的經典繪畫、書法,或是被夾在法術秘籍中,吃下這樣的紙張墨水,它就可能擁有操縱文字的法術。”
“那不就是說,書圣遺作,已經被妖蟲啃噬許多,再也恢復不了了嗎?”僧道一神色悲愴:“這樣該怎么辦是好?”
“自然是捉蟲了!”
葉子啟低喝一聲,一把奪過僧道一手中卷軸,便直接扔在地上,蘭亭長卷隨之滾滾張開。原本在書仙手中,每一寸絲綢都要慢慢卷出,可此刻葉子啟竟把它一下子全部展開,滿卷蘭亭文章盡起,三百墨字破紙而出!
沖撞開四面包圍的字畫,黑色墨字升騰飛躍,攢聚如龍,盤旋在空。
葉子啟站在三百墨字的環圍之下,昂然仰首,依稀便是那日天水城內面對漫天羅剎鳥的情景重現。
突然目光一瞪,他躍步而起,一臂擊出,抓住了一個“之”字,就落身下來,站立未穩,再度踏碎石板,高躍半空,抓住了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之”字。
這兩下短暫地用上了奇力術,因而力道兇猛,消耗也厲害,落地后氣喘如牛。
僧道一趕緊走上來:“方家這是什么意思?”
話音未落,葉子啟左手里的“之”字,突然瘋狂扭動起來!
書仙被嚇得猛退一步。葉子啟哼笑一聲,松開右手,接著把左手的“之”字提到書仙眼前:
“這,就是書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