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棋界有一句俗話叫:“過河的卒子當車使。”
這是因為“卒”棋一旦渡過中界,就有了左右移動的功能,對整盤棋局勢的影響會大大提升。
但同時,過河卒也會被敵方棋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會遭到敵方的窮追猛打!
難道許萬說的“命犯桃花”,說的是百城霜?她還記恨自己拒絕加入三衛那事呢?
葉子啟嘆了口氣,挺劍向前。
無論如何,現在已經不能逃了。
葉子啟邊走邊在心中提醒自己——他究竟是為了什么而站到這里來的?
是揚名么?是升官么?是擴充下屬,或者是想讓那些輕視自己的人后悔么?
都不對。
他其實,只是忍不下去了而已。
每一刻,每一刻,怒火和仇恨都在身后催迫,即使是筋疲力盡以后,喘息的瞬間,恐怖的負罪感也會突然涌上心頭,告訴他,在還沒有報仇的時候,哪怕停下一步都是錯的!
更高的地位,更強的力量,永遠抑制不住地想要索取,決不能忍受任何機會的流走。
像是身在死沼的人,會用盡力氣騰身抓住頭頂的樹枝,哪怕結果只是越陷越深。
寒葉城中的安寧生活已經讓他忍受太久。
仇恨之人永無安樂。
“哐!”
在紅方守卒驚訝的視線中,長劍落下,用于防御的圓盾被葉子啟生生劈脫了手!
大驚之余,紅方守河卒立刻挺槍前刺,一槍直指向葉子啟心臟。葉子啟則是左手扔出盾牌,砸在紅卒臉上,然后出手抓住了紅卒槍桿!
紅卒頓時驚惶,雙手握緊長槍,用盡全身之力向前捅去。
可是,用左手握住長槍的另一端的葉子啟,卻紋絲不動,只是冷冷看著他。
力量上的巨大差距霎時像團陰影籠罩住了紅卒全身,葉子啟甚至不急著出手,而是在心理上折磨他!
紅卒頓感羞辱,更使上吃奶的力氣,恨不得扎爛對面那張臭臉。
可是葉子啟依舊只是一副冷面郎君模樣,看得紅卒愈加絕望恐懼,正考慮要不要投槍認輸之際,只見葉子啟突然面色一變,喏喏道:“不好意思,我賽前吃藥了…這不算作弊吧?”
紅卒見狀,心頭十萬只草泥馬策馬奔騰,心中大吼:這到底什么情況?
他當然不可能知道,葉子啟剛才之所以沒有立刻還手,是因為葉子啟也愣住了,只顧著在內海里朝老妖頭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我還沒用八神落宮訣呢,怎么力氣這么大?”
“呵呵,自然是唐家的那個小丫頭。”大眼妖懶洋洋道:“她給你吃的那顆黃丸子是‘夏長丹’,春生夏長,強身聚力,這功效比你一神落宮都管事!”
葉子啟聞言默然。
一直以來,唐菀蝶這個看上去很熱情的仇家小姐,和大眼妖這個鳩占鵲巢的老妖怪,都是他心底最戒備的存在。
可是,先前正是老妖頭指點自己,說唐菀蝶和他的法術相性很好,一定要去結交;現在唐菀蝶又給自己這么好用的丹藥…
這兩個潛在敵人為什么要這么幫自己…
自己運氣是不是太好了?
“算了,不管算不算作弊了…你倒下吧。”
葉子啟說完,一腳向前踹出去,踹得紅卒兵一口血噴出來,向背后倒飛出一丈遠。正要起身,只見葉子啟翻過長槍,已經一槍指向他的脖頸!
“黑棋勝!”
隨著令官宣布勝負,四周崗樓都響起嗡嗡議論之聲,這回比先前都熱鬧了許多。只可惜二衛士卒人少,喝彩聲顯得少了些。
而人群中最驚訝的,莫過于二衛什長林放了,他和葉子啟對練已久,可從來沒見過葉子啟這個本事啊!
點將臺上,百城焱臉色愈發難看,同為“卒”兵,自己麾下竟如此沒有還手之力,自然會影響他在城內的聲譽。可眼下除了朝桌子磕碰酒盅,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在心中默默記恨。
葉子啟在衣服上抹去劍上的血跡,重新按下劍柄,劍刃上映射著凄慘的青銅色。
這一回合后,似乎是紅棋對葉子啟產生了忌憚,攻勢沒有繼續朝他展開。
“車二進五!”
“象三進五!”
“馬三進四!”
有人吵鬧,有人死去。
終于,在黑棋只剩下七顆子的時候,葉子啟逼進了代表“主營”的紅將九宮格內,前進路上還打敗了一名‘象’兵,紅棋再不能對他坐視不理了。
“馬六退五,吃卒!”
葉子啟驀然回頭,紅棋騎兵向他調轉馬頭,接著發起沖鋒!
騎兵單挑步兵!
雄健的漆黑馬匹如一片黑云壓過來,有力的馬蹄聲不停地敲在石板上,仿佛整片“棋盤”都在顫動。
但葉子啟知道,真正在顫動的是他的心臟。
他額頭溢出汗水,全力壓制住內心的恐慌,眼睛緊緊注視著馬蹄,接連地看見馬的眼睛,馬的潮濕的嘴,尤其是騎在馬背上的死神般的騎兵,以及他手中晃動的銀星般的槍尖。
“喝!”
在人馬即將交錯的瞬間,葉子啟大喝一聲,全身向馬匹一側躲去,同時大力揮劍,把直朝向他心臟襲來的長槍打走!
“啪!”長槍被掃開,但一個危險的信號同時浮上他的心頭。
“該死的,太近了!”
黑馬那發燙的身體擦過了葉子啟的胸膛,一霎間,就把葉子啟撞出三丈遠!
撞飛之后的葉子啟在地上滾過幾圈,最后仰天躺在地上,先是咳嗽,緊跟著咳出一口血來!
“他死定了!”唐顏喊出了崗樓上所有人的想法。
這一次,連唐菀蝶都沒有顧得上出言反駁,只慌著低聲念咒,拼命催動送給葉子啟的那顆“夏長丹”的藥力。
可是她也知道,這時候再催動藥力,效果也是微乎其微,按常識講,一個步兵想要戰勝一個騎兵,這怎么可能呢?
“這個雜種!”葉子啟咳嗽著罵道,跟著想要掙扎起身。
“等一等,你沒發現不太對么?”老妖頭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怎么了?”
“這些兵對你的殺心太重了。”
“這有什么——哎?”葉子啟躺在地上一愣,如夢方醒。
是的,老妖頭說的沒錯。
武棋這種賽事,上場前就要簽訂生死狀書,所以出現什么殺傷,并不奇怪。
但歸根結底,這終究只是一場演習而已。紅黑棋兵應該是以打敗對方為目標,而不會刻意沖著對方要害去攻擊,造成傷亡。
就像葉子啟先前對付幾個紅棋兵,都只是輕傷之后,迅速將人制服。
這是因為他潛意識里,總覺得這些一衛士兵也是以后對抗馬賊的戰友,不適合下太重的死手。
而棋場上即使出現死亡的情況,也往往是比斗間一方失手,導致傷口處失血過多,傷重不治。
可是回憶起武棋開棋至今,那個拿刀扎自己脖子的弓兵,那個拿槍指向自己心臟的卒兵,還有象兵、騎兵——全部是直接沖自己要害來的!
一陣惡寒從他心底泛起。
“這是怎么回事?”葉子啟低吼道。
“本座如何知道。不過——”大眼妖低低道:“這倒讓本座想起你‘命犯桃花’的讖言,也許此戰不吉,你最好現在就裝死,等著黑棋判負,讓人把你抬下去。”
“命運啊…”葉子啟低低嘆道,卻沒有閉上眼睛,反而忽然說道:“老妖頭,你聽。”
“嗯?”老妖頭擴大聽力感知,忽然聽到了,仿佛地鳴般的震動聲。
不,不是仿佛,是大地真的在顫動。
聲音來自背后。
大眼妖在葉子啟背后張開眼睛,于是,他看到了,二百名士兵在用槍尾敲擊地面!
原來,在葉子啟倒下的時候,一衛觀戰的千多士卒一齊熱烈歡呼,而二衛士兵雖然想替葉子啟打氣,終究只留在城中二百余人,完全被一衛的聲勢所淹沒。
就在陳武夫著急的時候,什長林放忽然提出一條建議,他們不再和一衛比喊叫,而是號召全衛一齊用武器敲擊地面,數百兵器同時碰撞的整齊節奏,帶來戰場肅殺的冷酷氣氛,即使是上千人的呼喊也無法再壓下他們的聲音。
他們用這種無言的方式來鼓勵葉子啟,因為這是他曾獲得的最高的榮耀,聽到這個聲音,他一定能明白,有一群堅實的戰友正站在他的背后,用這種方式鼓舞著他。
大眼妖看到,站在二百人的最前方,林放和陳武夫面色關切、期待而激動。
“老妖頭,你最不想輸的時刻是什么時候?”
葉子啟握緊劍柄,撐起上節身體。
“是你讓大禹封印到書里的時候嗎?”
“而我啊,就是現在了。”
少年全身半跪起來,然后慢慢地重新站直。
“氣氛不是正好嗎?正適合向我這該死的命運叫戰的時候。”
擺出攻勢,舉起寶劍。
“我說過,我的人生就是一場戰斗,我的雙腳今后只會朝戰場邁進,不會逃走。”
“何況,我想要當百夫長。因為憑我一個人,是報不了仇的。我想要帶一百個人殺向乾州,帶一千個人殺向乾州,帶一萬個人殺向乾州!”
“如果這就是命運的話,那它的力量也就是不過如此啊。最多也不過是派‘車’、‘馬’、‘弓’來不停地攻打我這個卒子而已。但是,最后決定我是不是要倒下的,不還是我自己嗎?”
黑甲黑馬的騎兵高揚起長槍,調整好方向,戰馬大口呼喘著冷冬的白氣,向著搖搖欲墜的“卒”兵,奔踏而來!
少年正面面對馬蹄奔來的方向,瞪直了眼睛。
背后槍聲颯沓。
“就讓你見識見識,雪龍坡的軍王!”
因為已經守過一輪,他這次不必再采用守勢了。
少年挺劍而上。
“遁甲常將天乙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