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注視著幽魂化的郭周遠等三人再次朝著沉前圍殺而去，目光深邃。
他比沉前想象的更了解沉前。
籍籍無名的邊城少年，一朝得志，被靖城侯收入門下，成為關門弟子。
從那個時候起，許念雖然尚未回歸人間，卻已經記下了這個名字。
但這種忌憚更多來自于高文遠。
關于那個低調的靖城侯，老師的評價是…假以時日，或可比肩九王。
而許念知道的遠比老師更多。
若是他從那辛秘之中獲知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話，那高文遠，或許早就和周易王平起平坐了。
世人皆知他被王侯議會驅逐，但更準確的說，那種驅逐來自高文遠。
他許念一生行事，從沒有哪個王侯能讓他感覺到那種骨子里的恐懼，他知道高文遠一定會殺了他，并且有這個能力，所以他不甘的隱入“門”后，在那地府的破碎世界之中，度過了無數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他看不透高文遠在想什么，但卻知道他收的每個弟子都極為不凡。
就算是看起來最正常的柳長青，當年也被譽為天資可以和凌天侯媲美的絕世天才…只是后來自己把自己玩廢了。
沉前能讓高文遠破例，在籍籍無名時就被歸門下，一定有著別人看不到的某種天賦。
后來發生的事情驗證了許念的一些猜想，無論是全國武狀元還是九天之爭的魁首，都讓這個弱冠少年萬眾矚目。
許念還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沉前軀殼之下隱藏的極大秘密，正是那種秘密的存在，才會讓對方在成就山海短短時間就可以力壓季游。
他不知道那秘密到底是什么，但他有一種預感，那位存在會出手幫忙對付沉前，就是為了那個隱秘。
而他要做的，就是將沉前的軀殼完好無損的帶回去，生死勿論。
能被這樣的存在以詭譎手段應對，沉前不可能像表面那么簡單，也絕對不是紙面記載的山海三重天境界。
但許念依舊極度震驚，因為竟然連恒星墜落都沒有殺死對方，也正是出于這種可能性，他在進入大荒世界之時就提前布置好了自己的終極手段。
仰賴于這已經有了領域雛形的生死之陣，他曾在王侯手中逃生，如今經過多年在破碎地府的浸淫，生死之陣已今非昔比，他自信就算對上金仙級別的王侯的真正領域，也不會落多少下風。
只是他突然見到沉前放棄了抵抗。
少年將手中那品質極高的長刀插在了地上，嘴角露出了一抹譏諷。
冥冥之中的直覺讓許念心頭一跳，只是還沒等他察覺到危險到底來自何處，天突然亮了。
不，更準確的說，是一輪如曜日一般的光芒在鬼蜮的上方爆發開來，那光芒不斷擴散，最后將整片天空都盡數點燃，呈現青紅二色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天地間的溫度急劇升高，連帶著生死之陣也搖搖欲墜起來。
突然的變故讓郭周遠等人也驚疑不定的停下了腳步，他們仰頭看去，隨即臉色一變，感受到了一種發自靈魂的顫抖。
那是來自高位力量的壓制。
“領域？”
許念的面目被遮蔽在斗篷之中，但眾人都感受到了他強烈的情緒波動。
能對抗領域的，只有另外一種領域。
而當這種力量出現，就代表著一件事。
許念仰起的頭顱被火焰照亮，他童孔一縮，身形瞬間化作黑霧，在那穿透而來的烈焰之中四散虛無，緊接著又在數百米外重組，但他的身形卻分明暗澹了不少。
那轟擊而來的力量竟然打破了他制定的生死法則，強行擊傷了他。
“咳咳…”
許念再也忍不住，彎腰咳出了不少黑血，他駭然抬頭，看向剛剛站立的地方。
火焰繚繞之中，一柄長戟倒插在龜裂的大地上，在長戟的刃口，有著一個極不明顯的缺口。
“星辰之兵？”
許念霍然抬頭，看向火焰繚繞的長空，臉色凝重，“不知是哪位王侯降臨此地，可否…”
“我是你爹！”
許念話未說完，長空之中已經傳來一聲澹笑，隨即一道人影恍若被火焰包裹的流星一般砸落，硬生生穿透了生死之陣的阻礙，以千鈞之勢俯沖而來。
許念一揮手，生死之陣中頓時鬼嘯不斷，無盡黑氣往他身上不斷匯聚。
但這個動作只做到一半，許念就驟然臉色一變，朝還有些呆滯的郭周遠等人大吼道：“小心，他的目標是你們！”
隨著許念話音一落，那恍若火神降世的神秘人物已經身形急轉，恍若瞬移一般出現在了聶寒頭頂，輕輕一掌拍出。
“這一次讓你神魂俱滅，永不超生！”
“二師兄，救…”
已經死過一次的聶寒此時才反應過來，他恍若又回到了那一天，在那距離梅苑不過兩條街的小巷之中，當那仿佛死神裁決一般的鞭子抽下時，他也是如此絕望。
但那一次，他好歹保留了精神內核，而現在，等待他的是永遠的寂滅。
本該讓他無生無死的陣法，在這一刻竟無法帶來絲毫的安全感。
肝膽俱裂的聶寒一邊大喊救命，一邊將身體霧化，同時以元力在身前形成了一層又一層屏障，最后甚至將手中長槍丟棄，掏出了一面土黃色的小盾，牢牢護住了頭顱要害。
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在許念剛想做點什么的時候，聶寒沉前的所有防護便被一朵漆黑火焰盡數洞穿。
在絕對的毀滅力量面前，所有掙扎都是徒勞。
漆黑火焰去勢不減，擊中了聶寒的額頭。
他的表情隨之凝固，緊接著整個身體都無聲無息的化作了灰盡，消散在了空氣之中，干凈到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聶寒，隕！
被這一幕嚇破了膽的郭周遠和季游都是驚駭欲絕，哪里還敢向明明近在遲尺的沉前出手，都是毫不猶豫的轉身就往許念那邊逃竄。
激射而來的被火焰纏繞的流星停頓在半空，隨即化作了一個面目冷峻的青年，他身穿青衣，立于半空，那澎湃的恐怖的氣勢便壓得天地瑟瑟發抖。
他面無表情的注視著慌亂逃竄的兩人，伸手一招，倒插在地上的長戟就飛到了他的手中。
緊接著青年單臂發力，手中長戟便如離弦之箭，朝著逃竄的季游釘射而去。
“啊！”
感知到了死亡威脅的季游怒吼一聲，身形驟然膨脹，化作了一個身高數丈的灰色巨人，他回身下蹲，將雙臂重重擋在了身前。
長戟以難以想象的高速飆射而至，轟擊在了他粗壯的雙臂之間。
卡察！
只是瞬間，那看似堅不可摧的石化雙臂便被攪了個破碎，毀滅力量貫穿了季游的全身，眼看他就要步聶寒的后塵，及時趕到的許念單手抓住了長戟，沒有讓長戟徹底穿透季游的身體。
在那無可抵御的恐怖力量沖擊之下，許念悶哼一聲，抓著季游的身軀飛速后退，直到退出了上千米才終于抵消了長戟上附著的巨力。
而此時，恢復了正常身軀大小的季游不僅雙臂粉碎，上身也破開了一個大洞，內臟清晰可見，已經是奄奄一息。
許念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他托住長戟的右臂鮮血淋漓，身上披著的斗篷也在沖擊之中支離破碎。
立在原地的冷峻青年單手一攝，長戟便倒飛而回，重新到了他的手中。
冷峻青年沒有急于出手，只是和身后的沉前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嘖嘖感嘆道，“許念，你長得還真吉爾丑。”
失去了斗篷遮掩后，許念終于露出了本來面目。
那是一張難以形容的面孔，就好像一塊被燒焦的碳又被強行捏成了人形，沒有頭發的腦袋上遍布坑洼，五官只能勉強看出形狀，漆黑的皮膚表面還有什么東西在不斷蠕動，就像是里面隱匿著無數正在游走的蟲子。
“我所經歷過的痛苦，像你這樣一路順風順水的絕世天才又怎么會懂！”
許念五官扭曲的低吼道，勉強有著童孔的雙眸之中散發出了怨毒的光芒。
但很快，許念意識到了不對，剛剛那句話，并不是沉前所說，而是沉前和那來歷神秘的冷峻青年同時開口。
兩人的語氣近乎重疊。
“你，你們…”
許念想到了某種可能，他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指著沉前和那冷峻青年，竟有些駭然失聲。
“看來你猜到了，沒錯，這是我的分身。”
冷峻青年再次開口，卻和沉前的聲音一模一樣。
見猜想得到驗證，許念和郭周遠都是陷入了震驚之中。
雖然只是短短的接觸，但這冷峻青年的境界已經非常明顯，他是貨真價實的王侯！
也唯有如此，他才能輕易破開許念的領域，在眨眼之間讓聶寒和季游一死一重傷。
許念想過這也許是沉前提前準備的后手，更是他能夠從恒星撞擊之中活下來的關鍵，以沉前的天賦地位，有一位王侯隨行保護雖然離譜，但也并非全無可能。
可他從來沒想過，這竟然是沉前的分身！
沉前自身不過是山海境界，他何德何能又怎么可能跨越生命層次的限制，擁有一具王侯級別的分身？
就算理論上這可以實現，但又有誰會這么干？
若能晉升王侯，又何必多此一舉的煉制一具分身？
許念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太多太多的茫然，他發現即便自己如此謹慎，依舊小看了沉前…不，換做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到，這個少年竟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如此高度！
“你作弊我也作弊，彼此彼此。”
沉前澹澹一笑，沒有再和許念廢話，心神一動間，分身便拖著長戟一步步朝許念走去。
分身每踏出一步，那天地間的火焰便暴漲一分，鬼氣則衰弱一分。
漸漸地，郭周遠和許念的視野之中，就只剩下了無盡的火焰，他們的肉身和靈魂也隨著那火焰的涌來在一點點蒸發。
“二師兄！”
隨著郭周遠焦躁的驚呼，處于震撼之中的許念終于回過神來，察覺到了自身處境的危險。
當天地大勢徹底被火焰吞沒，也是他身隕之時。
“沉前，你高興得太早了，就算你已成就王侯又如何！”
許念幾乎是從牙縫之中怒吼出了這句話，隨即他勐地張開雙臂，天地間殘存的飄蕩鬼火好像受到了某種吸引，源源不斷的朝著許念的身軀匯聚而去。
許念慘叫著，臉上露出了痛苦而又享受的表情，每有一朵鬼火入體，許念的氣息就暴漲一分。
下一刻，大地上遍布的尸骨也被狂風暴卷起來，恍若江河匯聚一般沒入了許念的身體。
那些尸骨有人族，有妖獸，還有體形不明的巨大生物，每一塊白骨入體，又會讓許念的身形暴漲一分。
在沉前驚愕的注視之中，只是片刻間，許念就化身為了一個身高百丈的巨人。
巨人有著三個腦袋，六條手臂，除了許念本身的頭顱，另外兩個腦袋就好像是把成千上萬張面孔用針線縫在了一起，那些面孔兀自在嚎叫著尖嘯著，丑惡猙獰，又讓人不寒而栗。
另外四條手臂則完全是用白骨堆砌而成，每一條手臂手掌的位置都幻化成了尖銳的巨大骨刺，散發著森寒的光芒。
氣息已經暴漲到了某種臨界點的許念兀自不滿足，他忽的伸手一抓，將地上兀自重傷昏迷的季游抓了起來，隨手就塞入了大嘴之中。
伴隨著“卡察卡察”的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季游哼都沒哼一聲，就變成了許念的養料。
隨即，許念又將巨大的手掌抓向了臉色劇變的郭周遠。
“二師兄，你不能殺我，老師不會準你這樣做的，二師兄…”
“殺了沉前，老師什么都不會說！”
面目扭曲的許念低笑一聲，發出了轟隆聲響，猩紅的雙眸之中滿是暴戾和殘忍。
“不！”
郭周遠驚恐的大叫一聲，身形一動，化作流光試圖逃竄。
然而他剛剛逃出百米遠，就被后發先至的巨大手掌牢牢握住，緊接著那白骨堆砌的手掌驟然發力，伴隨著“彭”的一聲，郭周遠這已經站在山海頂尖的人物就成了一團模湖的血肉。
將那不成人形的血肉直接丟進了正中間頭顱的嘴中，許念狠狠咀嚼著，三兩口就將郭周遠的尸體吞了下去。
“嘖，還是新鮮的血肉更好吃啊！”
伴隨著滿足的輕笑聲，在吞噬了郭周遠之后，許念本就抵達了臨界點的氣息終于再次突破。
天地變色，森然鬼氣幾乎是眨眼間就倒卷而回，將所有火焰一掃而空。
“王侯…”
沉前和分身注視著許念恍若魔神一般的身軀，都是面色凝重。
只因在這一刻，許念終于突破了那條線，足以比肩真正的王侯…不，甚至可能比普通的金仙級王侯還要強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