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廝,縱成了仙也改不得惹怒旁人的口癖。
當然那源沼諸孽神也無需他的刺激,爭先恐后便將萬炁孽龍皮囊抓了,往源沼拖拽。
皮囊內,陶潛毫不驚慌。
只是探手將融合的祖龍黃衣抓過來,隨后道:
“萬炁之道,本也是大道,奈何碰上這魘夢之世。”
“不過與混亂源炁相合后,瞧著倒正可煉出一件便于我行事的好寶貝來。”
說話間,陶潛根本不給祖龍、黃衣開口的機會。
還未吐出最后一個字,伏孽大陣悄然運轉,不多時便將兩尊孽神合煉制為一件奇特寶貝。
當場被陶潛取了個名諱,喚作萬炁天衣,可顯化萬炁,還可扭曲認知,玩弄心魂。
原先大淵此類寶貝以誰家為尊,陶潛不知。
如今,必是這天衣。
哪怕是個凡人,若能穿上此衣,天底下哪里都可去得。
即便想去太上老君的丹房中閑逛一番,也是不難。
這般稀罕寶貝,卻被陶潛隨手煉了出來。
與此同時,被拖拽入源沼的孽龍皮囊正好被眾孽神撕碎。
陶潛嘿嘿一笑,徑又將伏孽七寶收起,佩戴先天宙光盤,穿上萬炁天衣,趁著混亂時,遁出那不知多少孽神廝殺之地。
剛一遁出,即刻便陷入無邊污濁中。
法身各處乃至于心魂之內,俱遭腐蝕。
那是一種“無孔不入”,“無物可擋”的侵蝕,極致的污濁,付出多少代價都擋不住的異化孽炁。
只一瞬,便穿透了所有護持,縱是新得到的萬炁天衣,也照樣攔不住濁炁滲入。
這感受出現,已然是劫仙境的陶潛也不由嘆道:
“怪不得如莊周道祖這等驚才艷絕之輩,入了源沼后,也會墮為孽神。”
“這些孽炁,分明就是代價本身,只要是此世生靈,便不如如何都避不開,都會被污染。”
“只怕就是靈寶天尊、媧皇祂們來了這里,下場也該是那般。”
“我要殺出一條路徑來,確也不易。”
“原還想著避開所有,無聲無息潛入源沼最深處呢,如今瞧來只怕不可能了。”
念頭落下,陶潛體內收斂著的伏孽道炁頃刻涌出。
能抵御源沼孽炁的,大淵源海獨一份,只陶潛體內伏孽炁罷了。
果然,無窮盡的污濁黑幕,頃刻間被陶潛體內涌出的伏孽劫焰燒融出一條路徑來。
他這一動,自然又暴露了。
身后諸孽神暴走,瘋狂追殺而來。
陶潛也不驚慌,打不過,莫非還逃不過么。
一個挪移甩開污濁孽泥,先前烙印在心魂內的道圖旋即浮現,陶潛循著其中一條條已開辟好的安全路徑,開始朝著源沼最深處而去,身后是暴走追逐的眾孽神。
源沼幽深,無有邊際。
內蘊億萬條路徑,或死或生,通往最深處。
路途之遙遠,比陶潛從蓬萊海趕到仙秦地界,還要多上不知多少倍。
途中所蘊藏著的兇險,更是無法想象。
這已是陶潛有了“道圖”之后的狀況,若是無有那圖,只是憑借己身在其中硬闖,縱然他擁有伏孽道炁,最終的結局下場只怕與其他孽神,不會有絲毫差別。
饒是如此,一路逃來,陶潛損失頗多,也歷經了一次又一次的性命之危。
這地界,死了瘋了不知多少先天、后天神魔。
劫仙境強者在大淵不論哪一個世界,都是獨霸一界,可開一支道脈的存在。
可在這里,不過尋常,烏泱泱的一大堆。
他降臨此世,并修煉至劫仙的時間很是短暫,是以盡管見識廣博,實則也是觀瞧來的,非是親身經歷,無法與一些長壽仙神相提并論。
源沼一行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為他補齊了這點。
從古到今!
諸天萬界!
所有的修行生靈,以及修行路徑的終點,幾乎都可在源沼內找到。
包括一些已經殞命的神魔,或是滅絕了道脈,最終都讓陶潛瞧見了痕跡。
比如有一尊先天神魔喚作蠱神,在源海中留下了諸多修行流派,奉《蠱神經》為大冊本命經,但蠱神早在上古時便已消失,原以為這神魔已死,誰料祂并未殞命,只是深入源沼而瘋癲。
陶潛就被其發動本源神通追上,一口下來,差點咬掉其一半臀。
又或者有一尊后天神魔名為玉皇元炁帝君,此神雖是后天得道,卻有著莫大本事,在大淵中締造了一代天庭王朝,號令諸神,莫敢不從,只可惜此世崩壞太快,愈加污穢,代價橫行,祂所建天庭很快破碎,祂也無了蹤影。
卻不想也是來了源沼之中,成了一尊身披天帝道袍四處游蕩,瘋瘋癲癲的孽神邪帝。
追上陶潛后也不殺他,只是喝令陶潛跪拜天帝,并命他不可違背天條云云。
除了這一類神魔,更有許多陶潛從未沒聽過的。
無一例外,至少都是劫仙境的強者。
皆在大淵中有過顯赫威名,留下過強大道脈。
因了各種緣由,入源沼,最終陷于無邊污濁之中,再無解脫之日。
陶潛闖過一條條秘徑!
也可算是經歷了一遭。
他此時倒是能體會“麻衣姑姑”的心境了,壽元過長,瞧見又經歷的世事太多,確是不一般。
不過他也無暇感嘆,畢竟自己處境不佳。
雖說是占了先手,但依舊時常被一些擁有特殊神通的孽神追上。
即便腦海中有道圖,再加上昊天寶鑒和先天宙光盤的指引,陶潛也照樣是底牌盡出,尤其是伏孽七寶的威能,助他生生將路徑趟平。
饒是如此,他也用了足足數十年之久,才終于闖至源沼最深處。
此時此刻,身上炁機似又經歷無數次蛻變,全然不一樣的陶潛正站在道圖終點處,平靜瞧著前方的無盡虛無。
他身上的萬炁天衣已然變得有些破舊,腰間懸掛著的先天宙光盤也出現了多處破損,顯然殞命了不少先天宙妖。
便是昊天大老爺,此時吐出的道音也頗為疲乏。
“小老爺,道途盡了。”
“前面,應是那傳說中的源無。”
“世上任何存在只要進入其中,都要徹底迷失,再回不來。”
“而無上超脫之道,也就是那玄牝之門,聽聞也是在源無最深處。”
“只是大淵這么多紀元以來,還從未聽過有誰跨越了混沌境,真正得以大超脫,大自在,即便是勉強凌駕于道門三尊神之上的造化祖神,其本尊也殞在源無之地,僅僅留下了一層皮囊分身,獨守紫霄宮。”
昊天寶鑒吐露遠古秘辛,陶潛面色依舊毫無波瀾。
如今他身后是無盡的污濁,仍在四處糾纏追尋著他身上炁機的孽神,前方則是徹徹底底的虛無與黑暗,不存在任何源炁,不存在任何規則,是絕對的“虛無”。
即便是經過數十年的廝殺奔波,已然快要徹底跨越劫仙境成就混沌境的陶潛,也不敢跨越出去。
他有種預感,如昊天寶鑒所說,一旦入內,必要迷失,永世回不來,生死不知。
觀瞧時,陶潛還又看向身側,秘徑角落處,竟有一具古怪尸骸。
乃是人族!
確切的說,是一位女子。
瞧來相貌極古,頗有些原始蠻荒之人族的模樣,披著樹葉獸皮,身上毛發旺盛,盤坐于地,似就坐化于此。
其面上是一種復雜神色,既恐懼,又向往,最終似是一種屈服后的無奈。
“嗯?”
陶潛發出驚咦,卻是他瞧出了這道人來歷。
不止是他,便是昊天寶鑒,先天宙光盤,以及附身于陶潛體內的劉玉璞師姐,也都瞧了出來。
既是陌生人,也是熟人。
陶潛上前施了一禮,隨后才道:
“先前我還曾疑過為何不曾遇上過萬炁老祖之真身,卻不想這位始祖前輩,坐化于道途盡頭。”
“瞧祂赤條條模樣,竟是又得了道。”
“只是既得道,為何還會坐化于次?”
他這問題剛出,好似擾動了什么。
秘徑中,倏忽有一道道咿咿呀呀的聲音響起。
聽來分明是遠古人族之語,陶潛正欲解析,其體內師姐先開口翻譯了。
“吾乃萬炁人祖!”
“以融合萬炁、縫合諸神踏足修行之道,游歷諸天,終至劫仙。”
“歷經諸多紀元后,漸覺此世終將混亂寂滅,是以親身入源沼,既求大超脫,大自在,也欲為此世求一道解法。”
“源沼污濁兇戾,吾深陷萬年后,終有所悟,將所有力量連同本源傳承一并送出源沼,還于大淵,以此勉力踏足混沌之境。”
“本該追隨幾位前輩,往源無一行,入玄牝之門。”
“怎奈何,吾為此世人族,先天不足,踏足源無便是必死,連一線生機也無,是以枯坐此地直至壽盡也不敢踏出那一步。”
“后來者若為人族,當可聽得吾之道音。”
“吾之一生皆為人族而開辟道路,死后亦可。”
“以吾之骨灰,可助你探得半程路徑…”
當那最后一句落下時,萬炁老祖的尸骸好似遭了什么變故般,抖顫一瞬后,竟是徹底化作一捧雪白骨灰。
這變化,讓陶潛面色也出現波動。
這位人族始祖的修行史,可謂是既偉大,又驚悚。
加上如今這一幕,任是誰也要嘆服。
哪怕祂留下的《萬炁大法》等傳承,落入諸如“祖龍”之類的修行者手中后,也造下了無窮殺孽。
可與祂的功德相比,卻又好似不值一提了。
凡人族!
皆須拜祂。
陶潛也嘆,隨后上前將那一捧骨灰收起。
他瞧得出來,萬炁老祖似是因為窺探玄牝之門不知多少年月有了些收獲,并將這些收獲盡數灌注在了骨灰之中,使其生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異力”,可以在源無中用來引路?
就在陶潛用志述去探索骨灰效用時,身后突兀傳來天地破碎般的動靜。
他倒是不必去瞧也可知曉,必是那不知多少尊孽神又追來了,同時也席卷著無邊污濁孽炁,淹沒過來。
退路?
已無。
此地是道途盡頭,除卻前行,再無他路。
踏足源沼時,陶潛便知這些,是以毫無驚懼之色。
只是捧著那意外得來的“人族始祖骨灰”,動身前正欲發問,卻不防體內劉玉璞的聲音先響起道:
“師弟可是又欲啰嗦?”
“殞命便殞命,我劉玉璞不懼,昊天老爺不懼,那群先天宙妖也不懼,你莫要問了,速速上前。”
“我已生出靈應,謝靈機,正在前路…”
聽得這些,陶潛不由失笑。
他也不是扭捏之輩,在那些孽神、污濁涌來之前,徑踏出一步,身影沒入源無之中。
幾乎就在其消失那一刻,眾孽神和無邊污濁趕到。
詭異的一幕發生!
祂們那般異化癲狂,那污濁孽炁更可污染包括先天神魔在內的世上一切,此刻卻不敢越過那根本不存在的界限,無有一絲一縷,一神一孽,敢進入源無之中。
源無之地,有一道身影正緩步前行。
其方式,實在詭異。
就見他一步一腳印,踏出前,非要往前方灑出一些骨灰來,星星點點落于幽暗,眨眼便被徹底吞噬。
然那一瞬間的“光亮”,依舊讓陶潛尋著了落腳之處。
同時也讓他瞧見了無窮無盡的,根本無法理解的大恐怖。
即便是如今的陶潛,也無法想象出來自己一旦踏錯,會是何種下場?
迷失、抹殺、凝固、瘋狂…皆有可能,隨機擇選罷了。
反抗?
唯獨此,做不到。
他所擁有的一切手段,在源無中皆是無效的,伏孽道炁也是一樣。
甚至于靈寶天尊給的護命如意,以及蟾神分身,這兩樣保命替死之物,也無意義。
源無之中,根本就沒有“法”。
將道門三尊神與一個凡人都扔入此間,結果和處境,幾無太大差別。
在前行過程中,陶潛也瞧見了一尊尊讓他不由瞪圓眼眸,并嘆息不已的前輩。
或者說,先他一步的求道者。
其中有不少,乃是陶潛真正的長輩。
如一位人首蛇身,通體青幽的女子,骨灰撒過去時,一點微光,正好將祂凝固在黑暗中的身軀映照了出來。
同時映照出的,還有祂那一根覆滿鱗片并指向某處的手指。
只瞧得一眼,陶潛便嘆道:
“媧皇前輩?”
“只不曉得,是分身,還是本尊?”
“皆不是,應是半數媧皇,祂以遠古秘法將自己一剖為二了,一位鎮守媧皇宮,一位來此為眾生求生路。”
劉玉璞倏忽開口接續,并揭破答案。
接下來,他們又見到了許多匪夷所思的同路人,某種程度上也是讓陶潛窺見了大淵真正的大秘密之一。
幾乎所有的先天神魔,皆有本尊、分身,殞命于源無之中。
如媧皇!
又或者道門三尊神!
上古圣皇燧人氏!
祂們的存在,似也像是“萬炁老祖”般,為陶潛指明了前路。
是以每經過一位,陶潛皆致以敬意。
只是很快,那骨灰,用盡了。
而前方,依舊是虛無一片,瞧不見任何光亮生路。
可陶潛卻不能不動!
源無之地,一切都在變化著,皆朝虛無坍縮,皆往寂滅沉淪。
踏出第一步時,他就沒了后悔后退的可能。
在他踏出下一步之前,陶潛突兀面色變得有些復雜。
他來不及做什么,其體內驟然有一道靈光飛出,一頭闖入黑暗中。
不是劉玉璞,又是誰來。
數十年來陶潛已然習慣了師姐在自己體內,因有靈機牽引,兩人心念漸漸相通,是以那一瞬他才會有所感知。
只一剎那,再度為陶潛指明路徑的劉玉璞就要被黑暗所吞噬。
其下場結局,身后那一位位前輩早有明示。
而在劉玉璞現身時,她那颯爽道音也隨之響徹:“好師弟,無須傷悲,師姐祝你前路光明,超脫自在,為此世眾生尋得生路。”
陶潛根本來不及回話,也來不及露出悲慟之色來。
其身其音,眨眼就要被黑暗所吞噬。
陶潛能做的,是借著那唯一光亮又踏出一步,可令他與劉玉璞皆露出絕望之色的是,前方依舊是幽暗。
無有前路!
無有玄牝!
縱是陶潛不斷鼓動體內伏孽道炁,不斷呼喚可豁免一切的異魂,皆無有任何反應。
他在“道魘”中,似可來去自由。
如今真身來此,反倒是奈何不得。
而時辰,飛快又流逝一剎。
眼看著劉玉璞與自己都將被“抹殺”,陶潛面色一肅,正欲做些什么。
可也是這一刻,前方黑暗中。
驟然有一雪白藕臂探出,如玉般的手掌竟直接牽住陶潛,往前方引去。
與此同時,本該被抹除的劉玉璞,竟也被吸引著過去。
下一刻!
陶潛赫然瞧見驚人一幕:前方突兀顯現出一尊充滿智慧和偉力,似可頂天立地般的巨人,好似還活著般,面露溫暖笑意,其一手指著前路,另一手則托著一簇仿若永不熄滅的“火苗”。
就在那火苗中,出現了一位讓陶潛無比熟悉的身影。
其生得極美極美,大袖長衫,清冷無雙,天地靈秀造化盡數匯于其身。
顯化為一縷先天靈機的劉玉璞,此刻正緩緩融入其體內。
原本殘缺之靈機,頓時得了完整。
“師姐!”
陶潛不由發出驚呼。
雖說在入源沼之前,陶潛已是從劉玉璞身上窺見了自家謝靈機師姐的下落。
可如今見得,依舊驚喜,畢竟這好師姐果真沒殞。
若是在別處,這一對惺惺相惜的好姐弟,此刻該好生一敘。
可惜,此間乃是源無黑暗。
二人皆有著逆天本事,皆知命數玄妙,以陶潛異魂之特殊,生機只怕也只有一次。
是以謝靈機融合劉玉璞,見得陶潛后,面上也浮現出歡喜之色,卻并未說任何廢話。
事實上,二人無須開口。
靈機牽引,心念自顯:
“師弟,此乃造化祖神。”
“乃是大淵源池中孕育出的第一尊先天神魔,輩分比道門三神、無相虛妖、混沌魔祖皆要高一些。”
“此乃是其本體,我因借用道魘之氣窺視玄牝之門,被吸扯來此,本該徹底殞命,是造化祖神救我,并將我之心魂真靈庇于這一簇域外源火之中,
此火焰非大淵源海之物,乃是從玄牝之門外來的,是以可始終不熄。”
“造化祖神身殞前留下預言:此世之災,皆在道魘,因魘夢污濁,是以此世也愈加污濁,我等先靈被逐出源池,玄牝之門也隨之關閉…未來某一日,汝將完整,將有一身具異魂之人前來,為其照亮前路,助其重新打開玄牝之門。”
“清濁齊出,重塑源池,此世方可重生。”
心念閃爍到此時,二人皆曉得,造化祖神所說的異數,必定就是陶潛了。
是以,謝靈機那清冷聲音即刻又響起在陶潛心魂之中:
“師弟,待我駕馭這一簇源火躍入源無,當可為你照亮最后一段路途。”
“先前劉玉璞已祝愿過你,只是我乃謝靈機,也須來一回。”
“師弟,師姐祝你道途順遂,長生久視…”
當這些心念浮現時,陶潛心頭立時有了不妙預兆。
下一刻,剛剛才得完整的謝靈機師姐,竟毫不猶豫攜那一簇源火,主動飛入源無幽暗之中。
這畢竟是一簇火焰,能照亮之地,遠超先前那些骨灰。
果然在那一瞬,他看見了。
那一道門戶!
那封閉一切,無有盡頭,無有邊際,蘊含著世間一切奧秘的青銅門戶。
玄牝之門!
陶潛幾乎是本能上前,觸及門戶,并欲將其推開。
可這天地門戶,卻是紋絲不動。
這一幕瞧來也是無比可笑,他站在那黑暗中面對無有邊際的玄牝之門,比之螻蟻砂礫還有渺小,幾不可見,又如何推得開?
而在他的身后,承載著“謝靈機”的那簇永恒源火正在墜落,并未熄滅,只是往黑暗深處墜去。
犧牲了師姐,卻依舊推不開玄牝之門,依舊救不得世。
也就在這個時候,陶潛腦海中,熟悉的一道道志述開始迸發。
剎那,他明悟了一切。
“玄牝之門,亦是最終之門,是源鄉入口。”
“有無數扇門,無數門后,亦有無窮世界。”
“大淵源海,乃其一也。”
“源鄉所孕生出的無數世界,互為倒影,互相影響。”
“有些在道中,有些在魘中…變換無常,生生滅滅,乃是大道。”
“若有生靈推開門戶,便可化魘為虛,使得源池之炁再度淌出,重塑清濁。”
“只是此世生靈皆為魘夢所迷,皆是虛妄,皆推不開玄牝之門。”
“唯獨我這個外來者…或者說超脫者,可以。”
“只是代價呢?”
“要我自斬一切,舍棄一切,只余下那來時赤條條的純粹心魂,無有記憶,無有經歷,方可以超脫者之身份,推開玄牝之門。”
“不,不止是舍棄那般簡單。”
“真正的代價是我動念后,玄牝之門將開始在大淵源海中‘抹除’一切與我相關的存在。”
“尋仙縣菜市口被砍頭的志士中不會有我…誠友書店不會再開張…南粵大災中不會有我…多寶道人不會收下我…我不會娶云容…一切痕跡,都將徹底消失。”
“此世,無我這般人,更無所謂伏孽仙。”
一念及此時,陶潛似是生生被氣笑了。
可細瞧著,又見他面色扭曲,無奈、憤怒、絕望、怨恨等等神色混雜著一起浮現出來。
蓋因他曉得,志述未出錯漏,確是這些。
大淵源海已得生路!
只是代價,分明就是“陶潛”這個人。
此刻他也想起過往修行,豁免代價用得極歡,那時也曾思量:真可豁免全部代價么?會不會只是累積著,最終要一起還。
一語成讖!
代價之多,陶潛根本承受不起。
當然,他也有選擇。
耍賴就是!
陶潛有種強烈預感:他只要此時回身,接住那簇永恒源火,帶著謝靈機師姐一道回轉蓬萊海,照樣可以逍遙自在活個十萬八千年。
至于此世必毀,與他何干?
有這般好的選擇浮現,陶潛面色卻是愈加的扭曲,最后涕淚橫流,咬著牙開始推動玄牝之門,同時咆哮道:
“開啊,給我開啊。”
“斬便斬,抹除便抹除,要什么代價都給便是,無非便當是我陶潛作了一場美夢…。”
隨著陶潛發出這些嘶吼,奇跡般的一幕誕生。
玄牝之門!
無聲洞開。
隨后就見得無窮無盡的大道源炁,自門后洶涌而出。
剎那間,開始清洗整個大淵源海。
那些污濁、魘氣,那漸漸要吞噬整個世界的源沼,開始一點一點消失著。
而代價?
赫然是陶潛本身。
他開始消失,先是他辛苦多年才修煉來的伏孽道體,繼而是腦海中諸多神通大法,繼而是記憶…。
不過同時,他也發覺了好處。
他在晉升!
確切的說,他在超脫。
造化祖神所說果然為真。
一旦推開玄牝之門,必可得大超脫,大自在。
陶潛只是推開一半,便已跨越混沌境,超脫于一切大道之上,其所擁有的神力,足可孕育、開辟出一個全新的大淵源海世界來。
按說到此,陶潛也該知足了。
雖然付出的代價慘重,他的痕跡被抹除,陶潛二字,將毫無意義。
但好處也極大,他將超脫,將得大道。
這一切,實則也被即將徹底墜入黑暗的謝靈機所瞧見。
她也明悟出來,自家好師弟將救世,代價是徹底“消失”,好處是師弟果真得超脫一切。
作為見證者,她該替師弟歡喜才是。
可不知為何!
此刻的謝靈機,卻首次感受到了極致悲傷,直恨不得嚎啕大哭。
但她也哭不出來,蓋因她腦海中關于“陶潛”的記憶也正在一點一點被抹除著,面上的悲傷,漸漸變作迷茫。
到此,似是結局已定。
可就在這一刻!
說是福至心靈也好,說是早有預謀也罷。
那抹除,突兀的停下了,并在眨眼之間盡數恢復了過來。
只見得那玄牝之門處,陶潛這廝咧著嘴大笑著,生生卡在那門戶之中,全開不得,也關不得,更無法收回陶潛已得之無上法力,大超脫之境界。
這廝一邊將要墜入源無黑暗中的謝靈機師姐召回,一邊則是滿臉劫后余生之色,大笑著道:
“誰說非要老老實實支付代價了。”
“豁免!統統與我豁免。”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