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始宗之外,太虛真人存在感實在不強,除卻在仙佛大戰前露過一面外,再未給旁人留下任何印象。
當然,那些被他一句“道友請留步”誘惑著加入元始宗一方的盟友們對這位隱世道君都是印象深刻,畢竟天底下見人就送高帽,還天尊、天帝之類的稱號隨便發的道君,估計數遍大淵源海也就他一個了。
先前印象極好,不過現在靈山一方要將搜神界吃干抹凈,而元始宗卻是顆粒無收,他們這些盟友自然也就白白付出毫無收獲。
于是乎,便都覺這道人實在不該胡謅,勾引他們入局。
心眼小一些的,說不得直接恨上這廝。
直至這一刻!
這道人站出來,嘶吼著喊出這一番話,頓時又讓所有人為之改觀。
何為風骨?
這,顯然就是了。
哪怕是一些邪孽神魔、旁門左道,見此聞言后,也是紛紛贊嘆道:
“好一位太虛道人,寧為故鄉冤魂一縷,不做佛土菩薩一尊,此等風骨值得贊頌。”
“嘖嘖,倒是位非凡強者,好歹是道君級別,哪怕是不擅斗法廝殺的,只要去了諸天佛教,至少也可當上一尊菩薩,竟然這么輕易就放棄了,令人欽佩。”
“先前替元始宗奔走,尋訪盟友的本土道君就是此人吧,果真是個人杰也。”
“一個傻子罷了,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搜神界雖然注定要被靈山鯨吞,但只要能留下人族眾生,終究有重來之日,何苦這般要死要活。”
“呵,你不懂罷了。”
陶魔子扮作的太虛真人,此時出來當豪杰,放出那種悲壯豪言,自然不是無緣無故的。
確切的說,他是來添亂的。
一些尋常神魔和道脈,剎那反應不過來。
可諸如廣成子、修家、皇母分身、天蛇夫人、十兇分身這些存在,自是眨眼便知該如何做。
靈山無恥,幾乎已經可以將搜神界全部吞了,為免因果孽債,還想著度化收容搜神界內所有的生靈,這般做可謂是一石二鳥,萬無一失。
而太虛真人這一提醒,令祂們紛紛反應過來。
靈山能收了這些生靈,祂們自然也能收。
而且收容信眾既能挽回一些損失,也能給諸天佛教造成不小負擔,何樂而不為?
明悟過來后,眾多神魔、道脈之主紛紛就要開口。
頭先,便是燃燈道祖道:
“藥師道友,靈山眾佛,如今事成定局,吾元始一門棋差一著也不欲糾纏,不過此界眾生實在可憐,尤其是這位太虛道友,心懷悲憫感天動地,我元始宗也愿收容心向道門之眾生,只望藥師道友能替他們解除慈垢孽毒,如何?”
有元始宗的道祖帶頭,其他人自也不會客氣。
一時間,界內不斷有仙神邪魔之音響徹:
“藥師道友,吾在此界有基業火神宮,也耗了不少心血籌建,靈山手段高超,一界資糧歸了你們本神無話可說,只望道友能在此界破碎之前施法解了我火神信眾體內孽毒,并允許本神施法將他們引入火神界。”
“我等十兇殿之下,掌控有三國,百八城,信民三億九千萬人,還望藥師道友也解了孽毒,還給我等。”
“靈山慈悲,然我千首蛇父之信民自有蛇父庇護,又皆是披鱗冷血之輩,只怕無法在極樂佛土生存,還望靈山慈悲,解毒放歸。”
“靈山諸佛慈悲,我修家子民雖不多,但已有千萬眾受了修家法印,若去靈山只怕都要灰飛煙滅,也往藥師佛能先行解毒,再允我等將信民接走。”
“我黃衣一脈…”
能在大淵源海中廝混的,哪有一個是簡單的。
反應過來,個個都極其會說話。
一句句吐出,先將靈山架到高處,隨后不客氣的開始挖肉找麻煩。
雖然聽著都是合理的要求,但若是站在靈山一方角度上,便是一樁樁麻煩事。
首先要替大量生靈解毒,這對于已經損失一半佛陀金身的藥師如來佛而言,簡直和放血沒什么差別。
其次那些信民,以及相關的神殿宮廟,都算是一筆筆不小的資糧好處。
原本,是默認歸屬于勝利者一方,也就是靈山的。
如今在太虛真人提醒后,元始宗帶頭,這些“失敗者”紛紛上來索要,這該如何是好?
若拒絕,那直接就是站在所有神魔、道脈的對立面。
靈山雖強大,可單獨面對元始宗一方已是無比吃力,如果再加上其他神魔道脈,那只怕就不是吃力了,而是敗亡。
這種道理很快眾佛皆明悟,并在剎那間交換佛念,有了共識:虧一些便虧一些吧,確不可將所有好處占盡,只是要委屈一回藥師如來佛了。
于是乎下一刻,佛音再響:
“可!”
這一個字,除了意味著靈山在成事前先要大出血一番,也意味著大淵源海中又一件大事將要發生。
搜神界!
這個原本能與山海界、長生界、地仙界等大世界相提并論的大世界,即將徹底破碎。
一界資糧,盡歸靈山。
趁著藥師琉璃光如來佛,替那些被各大神魔、道脈收留的破界難民解除孽毒時。
眾神魔、道脈主也觀瞧著慈垢佛祖是如何一點一點,吞吃搜神殘界的。
那數不盡的腐爛臍帶,蠕動著,翻涌著,所過之處,不管是山川河海,還是天穹地竅,紛紛被吸得硬生生崩解開來。
內里所蘊億萬源炁,以及那數不盡的稀罕異物,天材地寶無一例外,盡數被無數肉眼不可見的“慈垢佛子”分解吞吃,隨后灌入慈垢佛祖體內。
這尊佛陀金身的位格!
每一息,都在暴漲。
至于說代價?
靈山本身要付出的代價暫不可知,搜神界的代價最是凄慘,正緩緩崩裂,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崩地裂。
本就癡愚的天道本源,此刻正在痛苦慟哭。
由此,界內也生出了大量異象。
先是天降血雨,繼而席卷每一處角落的陰冷狂風,緊跟著是好似嬰兒嚎哭般的動靜…。
“此界天道,倒也有趣。”
“本該是太上無情的強大天道,因殘界之故,本源受損,退化成了癡愚大嬰般的靈智,只可憑借本能行事,以各種笨法子,試圖拯救世界,比如先前為了勒索我等而催發的十災滅世。”
“還有那愚不可及的天道盛宴,將傷口暴露出來,引來了我等不說,還將諸天佛教這種慣常吃干抹凈的兇殘大饕引了來,焉能不破界而亡?”
“禿驢們手段的確高超,我等連口湯都不算喝到,盛宴倒被靈山一口吞了,可恨。”
顯然,眼看著一切將塵埃落定。
眾神魔、道脈主都懶得再遮掩,直接明言出來。
天道本源依舊能聽得,只不理,繼續嚎哭,血雨淋漓。
倒是陶魔子,眼瞧著搜神界正在被“吞吃”,大是不忿。
如今他已是將此界看做是自家的,將癡愚天道也真個認作是自家傻大兒,哪里能容忍這些。
心魂深處,連聲催促道:
“佛子身如何了?這團慈垢爛肉的佛心可曾飛來?”
“再不來,搜神界只怕真要被那慈垢佛全吃光,我那傻大兒血雨都快哭干了。”
陶魔子發問佛子身時,搜神界內救濟難民一事也已完畢。
肉眼可見的,藥師如來佛又小了一圈。
可憐這尊佛陀,在靈山地位極高,乃東方凈琉璃世界教祖。
這一回還什么好處都沒撈著,先出了大血,損耗一半金身不夠,被眾神魔、道脈主脅迫又損了一小半。
這些道行修為,若要老老實實修煉回來,少不得要以“萬年”來計數。
更可恨的是,明明已經完事。
包括元始眾仙在內的神魔、道脈修士,卻是一個都不走。
紛紛故意賴在界內,顯然是都瞧出了那一尊慈垢佛祖金身的不對經之處,都打算借此機會,窺一窺靈山的秘辛。
光明正大窺視就罷了,這些仙神邪魔仿佛是為了出一口斗法失敗的惡氣。
一尊尊都顯出自己輝煌照耀的法身,立在界內,光明正大觀瞧著慈垢佛祖,毫無遮掩的吐露心念:
“慈垢佛祖?靈山諸位道友倒是藏得嚴實,貧道先前怎不曾聽過那十萬億極樂佛土內,還有著這樣一尊佛祖呢?”
“瞧這法身模樣,源炁詭異,也不像是正佛一脈,倒像是魔佛寺出來的佛陀。”
“莫非是正佛逆佛要合流了?”
“慈垢佛祖本座倒是曉得,乃是遠古佛陀,原以為已經如前代佛尊一樣坐化,卻不想還要來一遭轉世復生,且野心甚大,欲破劫仙,入混沌境否?”
“只怕遠不止如此,以靈山手段,本不該這般粗暴的吞吃搜神界,如此急切,必是靈山生了什么大變故,諸位佛陀,可是遇上了什么災殃?合該向我等求援才是,耍弄這種手段,非正佛所為。”
“咦?諸位且瞧,此佛陀金身雖每一息都在暴漲道行,卻毫無神性,好似…徒有軀殼,心魂不存?”
“是佛心,這尊佛祖,暫無佛心。”
“好算計,損一界而肥金身,必可突破劫仙跨入混沌之境,然此等暴戾手法所生業力孽債也將磅礴無比,若佛心在軀,只怕早就生出無盡災劫,異化暴斃了…若貧道沒猜錯的話,慈垢佛祖的佛心只怕正在那苦界之中,唯有經過此界熬煉的佛心,才可駕馭這一尊罪孽深重的混沌佛陀金身。”
“靈山諸位道友,貧道猜得可對?”
發問之神魔,赫然是燃燈道祖。
得祂提醒,眾神魔皆是恍然大悟。
而靈山一方,則是不理會,以默認應對。
在同一刻,搜神界外。
正牽著靈眉兒站在妙樹寶舟之上的陶佛子,本就有著笑意的面上,倏忽意動,更加燦爛一笑。
隨后迎著前方源海虛無處,徑施佛禮,開口道:
“可是慈垢老佛當面?小僧有禮了。”
“老佛金身還未成,不忙趕路,不若先與小僧論道一番。”
“小僧知曉老佛早在當年便算定了此間之事,欲犧牲自我,削去我佛門大半孽債。”
“然時易世變,老佛在苦界沉淪萬萬年,佛心可有更易?可曾悟得更深佛理?”
幾乎就在陶佛子話音落下瞬息。
他腳下寶舟另一端,驀地一沉。
隨后那驚神鐘下,便顯出一位純粹由佛光構成的“佛陀”來。
此佛外相為一老者,好似已老至極限,再無可衰老之地。
其散發出的佛光中,似都蘊著歲月之砂。
除歲月之感外,此佛再無他物,污穢、圣潔、偉力…一切似都被歲月碾磨干凈,打磨至虛無。
真個是澄澈無暇,無我無他。
哪怕是佛光,都不再是金光燦爛,而是一種枯白之色。
上一個給陶潛這等奇異感受的,是自家師門長輩麻衣師伯,以及有過善緣的壽星。
不過這二位,都是修煉壽之大道的。
而眼前之佛陀!
只怕是生生用道行、佛法,強行撐過了歲月壽盡的碾磨,以純粹無我姿態,出現在了陶佛子眼前。
雖說在來之前,大愚禪師給了一道靈應。
可此時,見到“正主”的佛子身卻并無那般大的把握。
道行修為,神通手段之類,在這一刻毫無作用,哪怕眼前佛陀實則只是一顆從苦界中掙脫的佛心所化,哪怕隨時可證道化還擁有伏淵大陣的陶魔子趕來,佛魔二身一起上,都撐不住人家一根手指頭。
不過陶佛子與魔子身大不同,他所修,乃未來佛法。
他降生那一刻起,已曉得己身能成何事。
是以發問后,未有任何其他動作,只是笑容滿面,靜待著老佛回答。
他笑,老佛竟也跟著笑,隨后更是驚喜反問道:
“老佛雖脫得苦界,倒不曾悟出什么精深佛法。”
“此來,乃是為了收取孽身,償還多年前妄動魔念而生孽債,再入苦界沉淪,勉力再拖些歲月,免得那些禿驢后輩們殞命太早,反過來還要連累諸天佛界之眾生。”
“佛子在此阻我,莫非汝就是定光老賊收下的便宜弟子,來代替我入地獄的?”
“這倒是好,老佛在苦界多年實在可憐,有年輕禿驢來替我受苦,替我沉淪無盡苦海,替我身死道消,老佛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