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夫人陪同下,留下請柬的陶潛,出得鬼門關離了無食國。
出關之前,他身后夾雜著紅傘、花燈的茫茫鬼霧內,還傳來小花道長的諸多狡辯,無非是一些“娘子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派人去邀她們前來”、“不過是些前塵往事”等等。
回應他的,則是裴念奴那雪白的劍芒與嬌喝。
“他們小夫妻的情趣,倒讓道友見笑了。”
“無妨,他們會自行解決。”
“三日后,必可往蓬來海喝道友的喜酒。”
“說來也是頗為可惜,先前曉得道友與小花那孩子是好友時,我還想著將其他幾個女兒介紹道友認識,說不得也有些緣法,成全一樁佳話,倒沒想到被玉環山的太真道友搶了先,能得此佳婿,真個讓人艷羨。”
說話的,是無食鬼母。
這位夫人瞧來真個好似地獄中的圣潔菩薩,面上滿是惋惜之色。
若換了旁的修士,被這般禮待,少不得要感動莫名。
鬼母其余幾位女兒,陶潛在那殿中也都一一見過了,的確每一位都美艷無比,各具魅力,對他陶大真人也頗為崇拜歡喜,但他仍舊不敢多嘴多動彈。
“小花道長這丈母娘,非常人也。”
“道長你且保重,待你日后情劫了結,我再尋你好生討教。”
陶潛心底說了兩句,而后面上也盡了禮數,與裴夫人告別。
離了無食國,陶潛倒也沒有著急回轉蓬來海。
而是施法掩去身形痕跡,閑庭信步,在魔都境內閑逛起來。
這地界雖是由“姒洗心”這廝執掌著,禁法結界也歸他管,但只要陶潛不借用天軌,祖神禁法也發覺不了他。
約莫一個時辰后,陶潛站在魔都外圍邊境處,神色頗為復雜。
既有欣喜,也有疑惑。
喜,自是為了魔都數百萬民。
他一路閑逛過來,繁華地界去了,平民居住區也去了,所見所觸皆是真實,星河燦爛下,霓虹閃爍,萬家煙火,分外迷人。
那些個污穢、罪惡都極少極少,縱是眼前這原本的“難民窟”,如今也變成了一棟棟怪形怪狀的高樓大廈,外在賣相雖怪,似乎是天工樓加之外域國度的鑄造法打造出來的器物,但內里的確能住人,且待遇不錯。
疑惑的,自然還是代價。
“供養數百萬民,且還是朝著前世那種賽博修仙的方向躍升…若真叫姒洗心尋著了這種法子,可以將代價免去,普及七十二省,惠及數十億民,他這人皇尊位還真就穩當了。”
“且再瞧瞧,如今尚有余延世、張金鑾、陰月華等天驕與之爭鋒,祖靈道友與元明真、鄭隱、神秀等人也在盯著,應是無礙。”
“最關鍵的是,如今的人道景象,真個是好。”
陶潛動念思量到此,面上便露出笑容來。
他畢竟特殊,祖神禁法因他重鑄,雖因為他不愿當人皇,導致禁法諸寶都不投他,但這份功業因果是認的,萬民禱愿而生的人道洪流,截至目前,那更是只認他一人。
由此,他也可看出如今的人道境況來。
前所未有的繁榮!
前所未有的沸騰!
南北各地,七十二省,都有大量人杰正在誕生。
瞧那崢嶸氣勢,陶潛與祖靈都有判斷:這一代應運而生的人杰,將要遠超過往兩千年任何一個朝代。
這些念頭落下,陶潛頓覺安心許多。
無甚好看的,便打算回轉登仙島去。
其余賓客處自有靈寶使者送請柬,他一個新郎官,婚期將近,不好在外閑逛。
便在他要施法時,忽而,一陣若隱若現的哭嚎聲通過某種媒介傳遞過來。
“救苦救難伏孽真君,快來救救我們吧,我們都要死了,山鬼姐姐也要死了。”
“為什么啊,為什么我們這么老實,這么善良,下場卻比那些妖魔還要慘。”
“我們雖然是山精鬼怪,但我們從未害過人啊,伏孽真君若真個靈驗,請降下法劍,斬了這個壞人吧。”
“哼,別掙扎了,這個狗屁真君也是人族的,人族只會幫人族,會幫我們這些妖物么?”
“嗯?”
這變故倏來,陶潛也不由一驚。
不過很快,他便洞悉來源。
傳遞這些聲音的“媒介”,竟是祭祀香火。
而聲源,赫然是一處離魔都不遠,許久前曾去過的地界。
天母山!
此山,臨近魔都,算是一處靈秀之地,孕養了不少山精鬼怪,也吸引了一些老實良善的妖物棲息其中,以躲避混亂不堪的凡俗與修行界。
當年陶潛曾借用這山,將孽宗弟子練玉樓坑殺在其中。
二人爭斗將山打壞,惹得精靈“山鬼”大哭,陶潛施法賠了她一座更靈秀的天母山。
如今再看,那山果然有了些許洞天勝地的跡象。
那山中,本有一座殘破不堪的木仙寺,可現在那寺被修葺一新不說,還改了個名諱,喚作伏孽寺。
寺廟內供奉的神靈,名為…救苦救難伏孽真君!
陶潛瞧來無比熟悉,分明就是他自己。
所塑神像乃是他當初誅殺練玉樓后顯出的本相,一位懷抱貍奴,天生靈蘊的年輕道人。
而在那廟前,竟立有一塊石碑,其上一些是歪歪扭扭很是可愛的字體,詳細描述了伏孽真君是如何降伏一頭將要禍害天母山以及世上蒼生孽物的過程,還將他召來甘霖,賜予福運靈炁,重造天母山的事跡也一一記載上去。
“是那山鬼所為。”
“不過這廟宇實在小,祭祀的又都是山中一些妖物,先前混雜在數不盡的萬民禱愿中,是以我根本聽不見。”
“如今因是近,又生了些變故,才被我感知出來。”
動念中,陶潛懷著探究之心,徑直施法。
也無須用遁法趕過去,度人經中有一神通喚作靈顯法印,本就是神靈顯圣所用。
陶潛掐了印,再睜眼時,赫然已附在寺中那伏孽真君神像之上。
泥塑神像睜眼,立時看清楚廟中景象:
先是一眾山精妖物,包括那位許久未見的,騎著黑豹的“山鬼”在內,還有如柳樹、槐樹等草木靈妖,或是虎、鹿、豬等獸妖,以及一些顯出美麗女子幻象的靈鬼神魅…幾乎是將天母山內的靈物一網打盡了。
這些妖物,皆被禁錮著。
除此外,還有一個人族男子。
那人生的極為俊美,劍眉星眸,好似一位濁世佳公子。
他身上穿著一襲似是道袍但又有些區別的學子裝,胸前、袖口處,繡著四個小字,乃是…洗心學堂。
這男子,賣相這般好。
可這座伏孽真君廟,卻因他之故,變得比煉獄還要恐怖三分。
所有妖物,皆在慟哭。
一是物傷其類悲痛莫名,二是因了恐懼。
此人在廟中央架起了一口丹鼎,地面鐫了丹火法陣,將鼎燒得通紅,內里丹液沸騰,其中可見得大量靈物尸骸沉浮,咕都咕都中,可聽得它們還未完全泯滅的生魂在哀嚎。
而廟中地面,血跡斑斑,遍布著牙印的殘尸肉塊,被吸干骨髓的棒骨,掏空腦漿的顱骨,四處丟棄。
角落鋪就干草,其上躺著七八具半人形半妖物的女子尸骸,蛇妖、狐妖、彩雀精、芭蕉精…每一具都無有衣物,裸身躺著,眼眸空洞,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看了這些景象再去看那年輕人,什么佳公子?
分明,就是邪氣森森披著人皮的畜牲。
這畜牲由得山精靈物們喝罵,晃悠悠來到被符繩捆縛起來,吊在半空的山鬼面前。
盯著其曼妙自然的身軀,目中滿是淫邪貪婪,湊近了嗅著清香氣息,邪笑著道:
“最好的,自然要留在最后。”
“等我將這一爐百靈仙丹煉成,服用后立刻踏足蛻凡境。”
“屆時我蛻變過后的軀體便能承受得住你的反噬,與你相合之后,這座正在向著洞天福地轉變的天母山,便將永遠屬于我傅玉璞。”
“哈哈哈…”
喚作傅玉璞的男子狂笑時。
另一角落里,接連幾道怒罵傳來:
“傅玉璞,你這無恥牲畜,遲早會遭天譴的。”
“呸,當初究竟是哪個瞎了眼的考官,竟將你這等披著人皮的孽物也錄入洗心學堂。”
“先前世恩兄與我說你這畜牲近日來行蹤詭秘,身上孽氣洶涌,必去是去做了大惡事,我等今夜跟來一瞧,才知曉傅玉璞你這畜牲,竟喪心病狂至此,天母山這些山精靈物多年前便開始行善積德,時常下山救濟凡民,從無殘害人族惡跡,而你為了煉丹煉法,竟直接戕害這一山生靈,莫不是瘋了?”
“住口!”
傅玉璞轉頭,眸中閃過猩紅,盯著角落內癱軟著的幾人。
三男一女,也都穿著與傅玉璞一樣的學子裝,被施了惡咒,無法動彈。
看情形,應都是從一處名為洗心學堂的學校出來的學生。
傅玉璞看著他們,冷笑著回道:
“天譴?”
“哈哈哈…徐世恩,胡蘭桂,周直孺,李春,你們四個不都是洗心學堂最頂級的學子么,難道還不曉得天譴這玩意,也是會區別對待的。”
“先前,那是凌虐人族。”
“可自從偉大的陶真人重鑄禁法后,天譴凌虐的,可就是除人族外的其余靈物了。”
“只要我傅玉璞不對人族下手,那蠢笨的禁法便不會將我判定為邪修,自然也就不會降下神通滅了我。”
“有禁法撐腰,我傅玉璞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這一切,真要多謝陶潛陶真人。”
“說來也是好笑,這群蠢物竟將害它們淪落至此的陶真人供奉起來,還給取了個別名,叫什么伏孽真君。”
“諷刺,實在是太諷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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