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陽城外,陶打真人再次成為戰場焦點。
先前除卻在蒼穹上廝殺,威勢最大的嬴青帝和賈三元外,便屬他這砸顱真人與兩儀殺神鐘紫陽最受矚目,論及殺伐氣勢自然是嬴青帝和鐘紫陽最強。
但有了剛剛那一幕,雙方便都知曉林孺牛此子的手段。
是以,此時都去看他。
都在猜測:這位砸顱真人會不會用那寶貝,也給七邪宗的少宗主開個瓢。
陶潛捏著蟾神瓦當,也的確是在思量。
他本意,自然是要砸。
可聽賈三元那幾句,若真個砸了,很可能是一拍兩散的結局,是以又陷入猶豫。。
偏生此時,蟾神瓦當震顫幾下,那熟悉的蟾神提示也來了。
“砸下去,有重賞。”
這提示一出,陶潛立刻曉得。
先前砸落那么幾十顆腦袋沒有白費,被他惹惱的蟾神老大哥,終于又投來了關愛的目光。
之前沒砸而失去的如落寶金錢、天蛤珠、不動蟾衣、五濁彌天幡等等一聽就強橫無比的寶貝,竟有失而復得的可能?
一念及此,陶潛登時生出砸人沖動。
可也就在這個時候,先后兩道傳音入耳。
第一道,來自嬴青帝。
他一邊辛苦抵御著大量龍獸的自爆,一邊則是無聲開口道:
“林兄弟,莫要動手,玉面仙郎雖是個狡詐魔頭,但他此時所說卻無錯漏。”
“他以自身為媒,召龍犀孽力入世,需在心底時時刻刻頌念那龍神妙經的經文來控制多寡,一旦他陷入昏厥,孽力無了控制,將瞬息沖垮賈三元的道體,并傾瀉入世,賈三元必死無疑是好事,但我等大業也必將失敗。”
第二道,很是意外的,來自鐘紫陽。
“林道友,我已用太上秘法驗證過,賈三元沒說謊,不可砸暈他。”
“我等不必著急,我料定嬴青帝這廝必有后手,他既已向黃衣邪神禱愿,斷然不可能讓賈三元這么輕易得逞,我等靜觀其變就是。”
相比嬴青帝,自然是鐘紫陽的傳音更有說服力。
萬眾矚目之下,陶潛嘆了口氣,默默放下手掌,將蟾神瓦當扣回袖袍之內。
同時心底則很是無奈,再次向冥冥虛無之中的那道不可名狀身影道:
“蟾神在上。”
“非是弟子不愿砸,實是不能。”
“不若這般,此番獎勵暫也不必給弟子,適才那數十顆人頭存在賬上,待下回弟子砸得好了,您老人家再一起給了?”
自從知曉蟾神是難得對人族友善的域外神靈后,陶潛說話便愈發的自在。
若有九蟾宗弟子聽到這些,只怕當場要與他陶大真人拼命。
不過頗為奇異的是,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吐出后,那瓦當竟又顫了顫,真個沒有降下那些金元、寶珠來。
“蟾神,同意了?”
就是陶潛自己,也不由驚訝。
他這頭不可思議于蟾神對自己的看好,另一邊眾人見他收起瓦當,半是惋惜,半是松了口氣。
玄陽黃精湖中,賈三元見沒了“顱腦破碎之厄”,不由再度抖擻起來。
惱恨差點丟了顏面,下意識便加大輸出。
心底,頌念經文更快。
涌入此世的龍犀孽力再次暴漲,終于將千里方圓內除卻祖龍社一方的所有生靈一網打盡,盡數化作龍獸,往那祖神碑撞去。
一頭一頭,皆是肝腦涂碑,死不足惜。
七邪宗一方招來的那些妖魔鬼怪,也都死絕。
可悲那些邪魔,在各處都非尋常修士。
有流竄諸省的大魔,亦有稱霸某處靈山的妖類,肆虐某條惡水的詭物,食得萬人的鬼祟,名門大派的棄徒,旁門左道的魔修,茹毛飲血的野術士,兼修道佛但又誤入歧途的散修強人…因機緣利益來新月。
想著攀附七邪,依靠方士,能得資糧,能修大道。
如今,倒都成了別人的資糧。
玉面仙郎這一加急,再有龍犀孽力的腐蝕,終于在那“祖神碑”上涂了厚厚一層腥臭難聞,不可名狀的濁物,此濁匯聚血肉怨氣,可污萬物萬靈,須臾將碑上那數百個熠熠生輝的名字盡數遮掩,神碑異力頓時去了大半。
而此時,嬴青帝卻依舊沒能將那些前仆后繼的異化龍獸殺盡。
見此一幕,賈三元登時興奮得意,短暫忘卻痛苦猖狂大笑道:
“哈哈哈…嬴青帝啊嬴青帝,終究是我賈三元勝了。”
“七圣迷神,給我起。”
大笑的同時,他立刻施法。
韓瀟、楊蒼、趙天霸、戚無心幾人立刻配合,登時就見那本就駭人的七道虹光氣柱爆發威能,這座喚作七圣封天迷神大陣的禁法,在一眾邪魔控制下,終將那巍峨如山的祖神碑頂起。
氣機涌動,眼看著要將神碑炸開。
賈三元又轉移目標,心底仍在頌念經文,一手卻探入懷中,取出一枚約莫拳大,不規則狀,一半猩紅,一半烏黑的鐵砂。
此物一出,商陽城上空頓時血光沖霄,不知多少道怨魂虛影浮現,可能是十萬,也可能是百萬,甚至更多…根本無法數清楚的冤魂,咆哮著,哭泣著,可不論它們如何掙扎,都無法脫離那顆詭異的鐵砂。
而頗為怪異的,是這些怨魂的生前。
妖魔邪修術士之流,以生魂來煉寶時,通常不會挑剔是何等人,年齡性別皆無需甄選。
可此刻從那鐵砂內涌出的,竟多數是精壯男子、妙齡女子和幼小稚童的怨魂。
老人,萬中無一。
見這一幕幕,瞬息,包括陶潛、鐘紫陽、林不覺在內的一眾祖龍社修士,俱都面色大變。
哪怕賈三元不說,眾人也都猜到此物來歷。
林不覺尚是個年輕人,心地良善,熱血仍存,最受不得眼前景象,他憤怒到面目有些扭曲,猙獰喊道:
“畜牲!賈三元你真是畜牲啊,豬狗不如。”
“我林不覺在此發誓,今生必要斬你,取你性命,斷你道途。”
這兩句吼出,陶潛面色微變,再看向賈三元的目光,如同看著一個死人。
如果是尋常的無名散修,驟然發下這種愿誓,必遭反噬。
畢竟玉面仙郎賈三元,可不是尋常邪修。
他不止是七邪宗少宗主,更是方士老怪楊龍犀的寵徒。
就是嬴青帝,一時半會也沒能殺了他。
但林不覺,卻又不同。
旁人不知曉他的根腳來歷,陶潛卻知曉一些。
靈柩一脈!
袁公親述:其根腳來歷,不弱于陶大真人。
驟然被一個后輩這般詛咒,賈三元本是要嗤笑,不過那一瞬,他竟也莫名察出不妙來。
好似冥冥之中,真的招惹了什么恐怖存在?
當然,那感覺一瞬便過去,賈三元時時刻刻都在受酷刑,也顧不得細究。
只冷笑一下,而后將手中那鐵砂往商陽城方向,地底深處擲去。
那化作烏黑血光的鐵砂,入得地底,好似一道神雷般,發出轟鳴巨響,竟是往那蟄伏地底深處的龐大肉神初號機轟去。
施為后,這位玉面仙郎為了報復,又為了刺激祖龍社諸人。
故意對著林不覺、陶潛、鐘紫陽幾人道:
“汝等猜的沒錯,此物喚作大滅絕血魂珠,乃是無比純正的魔寶。”
“我七邪宗在新月省開遍血肉工廠,以人為材,煉丹熬藥,血肉、骨髓、魂魄乃至于欲望壽命都可拿來熬煉,直至榨干最后一絲價值,才潦草塞些干草填了人蛻…這般偉業,使得新月省這偌大疆域,百城百縣之上,皆被那黑云血瘴和磨魂血珠充斥。”
“而這寶貝,正是用黑云血瘴中的‘瘴精’混合磨魂血珠中的‘魂精’所煉。”
“所謂物盡其用,諸位可識得我七邪宗手段了?”
賈三元這頭剛炫耀完。
商陽城中,那地底深處猛地傳來一道駭人巨響。
隨即,是一聲聲讓五百萬人,乃至于陶潛、鐘紫陽這些得道真修都紛紛面露痛苦的細密叫聲。
這聲音入耳,好似無數根鋼針刺入魂魄,攪動不休。
“哈哈哈…成了,成了。”
“域外肉神,速速醒來。”
“這等血肉蠢物有幸入世大快朵頤,卻說什么恐懼,城中凡民五百萬,古往今來,這必是最大的一餐,蠢物莫要怕,誰都不要怕。”
“開始吃吧,你只管吃,給我吃…”
賈三元似乎真因為受酷刑太過,有些瘋癲的意味。
不過他的手段,卻是毒辣之極。
“糟了。”
“那域外肉神原本攝于祖神碑上的神性異力,有進入沉眠,不敢吃人的跡象,如今被這廝用那大滅絕血魂珠炸醒,只怕要掙脫恐懼開始吃人,祖神碑又將被七圣迷神禁頂開…吾等起義,將要落敗了?”
此時此刻,任是誰都能看出驟變的情勢,以及那滑向敗亡的結局。
祖龍社一方,人人色變。
眾人看向仍被賈三元不顧代價糾纏著的嬴青帝,本就不甚齊整的人心立刻開始浮動。
鐘紫陽、林不覺、陳希夷、祁道真、申若蘭…等等志士修士,對視過后,各自嘆了一口氣,同時開始醞釀自家壓箱底的手段,卻是都想要拼命了。
陰素素、徐文開等人,各懷鬼胎,往不同方位撤步,隨時可能化虹遁逃,個個都是滿臉不甘和惋惜,顯是在可惜即將孕養完成的勝利果實竟要突兀枯萎,無法摘取。
唯一的“異樣”,是陶潛。
或者說,砸顱真人林孺牛。
他在看見那顆大滅絕血魂珠后,本也陷入暴怒。
尤其看著那達百萬之數的怨魂,更是怒到極致。
讓一省之民,大多活不過二十五歲,這本該要大規模戰爭才能做到。
可七邪宗,憑借開血肉工廠便做成了。
做出這等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的事還不夠,賈三元還真正榨干最后一絲價值,拿他們的魂魄殘余煉了魔珠,用來炸醒域外肉神。
陶潛驀地也是嘆了口氣,先看了眼人心浮動的祖龍社諸人,繼而才看向得意忘形,猖狂無狀的玉面仙郎賈三元。
此人號玉面,聽來似是個銀樣镴槍頭。
如今,卻無人會這么認為。
他先自受酷刑,頌《龍神妙經》,引龍犀孽力破局,再用龍獸血肉污祖神碑,以滅絕魂珠喚醒肉神,一番手段使來,竟完全扭轉形勢。
要徹底勝利的祖龍社,轉眼就要敗了?
“可惜!”
“那百萬怨魂炸醒的…卻不止是域外肉神,還有一件寶貝。”
忽然,陶潛搖頭吐出二字。
同時伸手,往商陽城內,霸王宮前一招。
那處,有一瞧來很是尋常的青銅祭鼎。
“名為禹鼎,因人道功績而生。”
“此間百萬生靈受難,正需解脫,此時不現,更待何時?”
就在這眾修都要拼命,最為關鍵的時刻。
陶潛這數道大喝,響徹戰場。
隨之而來的,是讓正邪雙方都瞪圓雙眸的景象。
只聽得一道恢弘古音,銅鼎嘶鳴。
一道無比清白浩瀚的人道正氣,就在那霸王殿前沖霄而起。
氣柱內,赫然顯出一件神物。
那物,亦是青銅鑄就。
三足兩耳,形狀古拙,神光洶涌。
其表面分別鐫有天文古篆,妖邪海怪、蠻荒異物、魑魅魍魎、風雨雷霆…好似世間萬物,都在其上,且瞬息都要活過來,只待主人一語,便都飛將出來,鎮壓當世。
隨著此鼎飛出,浩瀚恢弘之氣頓時落將下來。
正邪諸修,無一不驚,無一不貪。
哪怕是個蠢物,也能瞧出這是一件至寶,且是近日來,讓整個長生天朝七十二省,整個修行界都為之沸騰,正在四處尋摸、搶奪的一套祖神異寶。
九州十二器!
其中之一的,禹鼎。
下意識的,許多修士都欲飛身去搶,就是韓瀟、楊蒼這些人也不例外。
可很快,他們便都發覺一個無法接受的事實。
這神物禹鼎剛現世,竟已認了主人。
不是旁的,正是祖龍社一方,那位正伸手喚寶的砸顱真人,林孺牛。
他只一抬手,禹鼎飛來。
同時,還不忘嘲諷七邪宗諸邪魔道:
“賈三元,汝等蠢人盤踞商陽城許久,竟不曉得這等神物就在眼前。”
“身在寶山卻不自知,可見都是無德無福之人。”
“我若是你們,早早自裁才好,免得日后遭更多厄難,不得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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