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子鬼母腹中,鐘紫陽大誓落下。
此間包括修為最弱的林不覺在內,無一是尋常修士,個個出身大派,來歷非凡。
自然,見識也不同尋常。
盡管鐘紫陽未有其他的表露,但一眾天驕都是瞧出。
“鐘道友,恐是生了死志。”
此念生出,卻又無人多嘴。
只默契按下不提,各自對視一眼后,心底生出同樣的想法來。
“待新月起義一成,吾等立刻出手圍殺嬴青帝。”
“此獠一死,鐘道友性命可保住。”
議定這遭,眾人齊齊便要將話題轉移。
陶潛也沒想到,自己這一揭秘,差點毀了鐘紫陽的道行,不由得生出些悔意來,雖說未曾做錯什么,但回想起來,他此番確是思慮有些不周。
鐘紫陽發過愿誓后,人也完全醒轉過來,又是那得道真修的模樣。
一眼便看出陶潛心中所想,當即開口道:
“林道友,此番吾要謝你。”
“你此時將‘真相’說與我聽,于我而言,不亞于救命、護道之恩,對整個祖龍社,亦是大恩。”
“若是到那最后時刻才知悉這些,我鐘紫陽只怕當場便要異化失控,墮入魔道…怪道嬴青帝這廝始終不對我出手,除了忌憚我太上秘法自覺無甚把握外,恐怕真正目的便是等著這個。”
“諸位且想想,我若最后時刻異化,祖龍社內有幾人能擋我?”
“嘶”
鐘紫陽這幾句霸氣之言剛說完。
其余九人,皆是倒吸冷氣。
他說的沒有一丁點錯漏,也無絲毫自夸。
在座任一位都比陶潛更了解鐘紫陽的恐怖,若最后大戰時他異化,祖龍社內必要死傷慘重。
“嬴青帝這孽畜,好生歹毒,怪不得鐘老哥跟隨他最久卻始終沒用邪法污他,竟在這里等著,鐘老哥那十六萬兩儀微塵針的威能誰不知曉,真讓他得逞,只怕除卻林道友、陳道友幾位能活命,我們這幾個不爭氣的,連一個照面都撐不過。”
“好險好險,若無林道友,我等說不得要飲恨在鐘道友的兩儀微塵陣中。”
“好陰損的王八蛋,遲早一日,我申若蘭要砍了他。”
雖然鐘紫陽那幾句有緩和陶潛心中愧意的想法,但不得不說,這或許就是真相。
仔細一想,如果鐘紫陽忽然異化,暴起殺人。
就是陶潛自己,也不敢說一定能活命。
有這一遭,一眾天驕更恨嬴青帝,也更慎重。
你一言我一語,互通情報,議定對策。
雖說眾人皆恨極嬴青帝,但首要之事仍舊是“新月起義”,此是許多同道志士犧牲后換來,正要兌現成果時,誰也破壞不得。
“現下新月省,大半疆域已落入吾等手中。”
“血肉工廠與那七邪神機,毀去已有六七成之多,邪宗大勢已去,若無意外,楊龍犀這尊道化老怪物也無法再降世。”
“僅存的麻煩,是那商陽城。”
“不覺兄弟遣出的靈鬼探查得知,七邪宗大量強者都匯聚到了城中,恐怕都是為了保護那七邪神機的初始機,這便是最后的麻煩,只要吾等將商陽城攻伐下來,便可通報全國,新月省已歸祖龍社所有。”
陳希夷擔著類智囊軍師的職責,盡管嬴青帝還未用邪法污他,但諸多秘密也不會瞞他。
起義進度,諸細則,他可謂是了然于心。
他這頭剛說完,另一邊林不覺、秦明、戴飛蓬、劉玉嬰幾人,分別開口補充。
“諸位道友,莫要放松警惕,吾等的仇敵恐不止嬴青帝一個。”
“因當年嬴青帝的堅持,祖龍社幾乎未設門檻便吸納社員,雖說以最快速度發展壯大,但由此有了大量龍蛇混雜、正邪不分的社員,比如妖神軍那幾個放蕩不知羞的公主,或是徐文開這等野心暗藏的太平軍余孽,還有其他一些邪魔勢力,同樣在暗中窺視。”
“這些人的想法不問自知,恐都是想著鳩占鵲巢,竊取起義勝利的果實。”
“也無妨,吾等還有大優勢,一眾仇敵皆在明處,我等仍在暗處…莫要暴露一絲一毫,由得嬴青帝與七邪宗、方士還有這些魑魅魍魎死斗,不至最后一刻,吾等便不出手。”
“對待這些兇狡邪魔,便要比他們更狡猾才可。”
“善!”
“此言極妙!”
雖然中間生了波瀾,但一場聚會還是圓滿結束,議定好諸多計策后便各自散去。
陶潛擔著“糧草官”,不必參與廝殺。
但此番俘了周迎春、秦無相二人,正好可便宜行事。
比如,將二人煉成傀儡。
既可混入七邪宗,也可混入方士,各埋一暗子,豈非極好?
正常而言!
將其他修士煉成傀儡這般事,如鐘紫陽、陳希夷、祁道真這些正道真人,卻是干不出來。
但此時已彼一時,眾天驕說要比邪魔更兇狡,不是說說而已。
幾人俱都支持陶潛這個想法,不過此處卻有一難題。
尋常的傀儡、控人之法,如當初陶潛弱小時,用一種異物控制的那一具喚作“司徒飛”的化身。
這類法子,對于周迎春、秦無相這種級別的存在是毫無作用的,便是陶潛后來所得的天魔丹、孽蟲這些,也同樣起不了太大效用。
縱然僥幸成了,也必定瞞不住七邪宗和方士內部的老怪物。
陶潛暫時無有法子,問過一圈后,其余天驕也無。倒是林不覺所修的法門,有一種秘法或許能成,但那需要林不覺晉入洞玄后方可,如今卻是不成,便是助陶潛一助都不行。
原本都打算放棄了,不過陶潛似想到什么,道一句“且讓我嘗試一二”后便與眾人分別。
廂房靜室,陶潛醒轉,復又閉目,耗半個時辰,將先前用掉的法力恢復。
思量了幾息,沒有第一時間動作,而是傳音給了懷中的袁公雕像。
“袁師!”
“我若沒記錯的話,咱們的諸天秘魔經中有一秘法,喚作《秘魔度佛化尸訣》,此訣效仿大轉輪寺的感化諸魔秘法,一旦施為,可將仙佛一類皆感化度化,煉成類似三尸化身一類的存在。”
“此法,若是我來煉,我來施為,可度洞玄境修士否?”
陶潛話音剛落,雕像立刻顫動。
紅霧飄蕩,袁師現身。
那斜飛入鬢的猩紅劍眉一挑,面上浮現出訝色,很快想起先前這小子剛俘了兩個小毛賊,明悟緣由后,立刻也回道:
“沒錯!”
“佛門中雖說大自在寺的存在感最強,但若要說最惹人厭惡的禿驢,那必是大轉輪寺的僧人,每每只說不擅殺伐,實則專攻心魂,動輒以高深佛法感化那些強大陷魔入寺中做什么護法,那百禽子說不得就是學了這個道道,只沒學好,反被你奪了好處。”
“吾秘魔宗有一位上古前輩瞧不得這等齷齪事,便耗去百年,創出一門度佛訣來,其中高深,不弱于轉輪寺佛法,只效果卻是相反的。”
“怎的?你想煉?”
“是,請袁師教我。”
陶潛很是干脆,直接起身,對著袁師便拜。
換一個人在陶潛這個位置,得了“靈寶真傳”、“多寶弟子”、“第一天驕”這些身份稱號,絕對不會輕易對著一尊秘魔宗的魔頭這般客氣施禮,更別說請人教授秘魔法門。
此等行徑,在許多修士看來無異于是自毀道途。
不過在陶潛這里,無有這些破爛規矩。
他甚至懷疑,多寶真君這便宜師尊,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讓自己這唯一嫡傳,除卻靈寶真傳這個身份外,再兼得一個秘魔真傳更好。
往常袁公聽到陶潛要煉秘魔法,比如舍身劍訣時,都是欣喜,道一句“孺子可教也”之類。
這次,卻有不同。
袁師甚至側了側身子,避了陶潛的禮,道:
“慢來,你若想學舍身劍訣,我自然可裝傻喝了你的迷魂湯。”
“但那《度佛訣》卻不同,那法門算是我秘魔宗核心法門,外傳不得。”
“你若想學,也可。”
“承了秘魔弟子的身份,而非只當做一重馬甲化身去使。”
“你可要想好了,一旦接下那身份,便也意味著接下了那因果,你也知曉我秘魔宗現下的處境,說是修行界第一破落戶也不為過,比元始宗凄慘不知多少,做秘魔真傳非但沾不到光,還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吐出最后一句,袁師便不再言語。
只雙手背負,側對陶潛,絲毫不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更無什么要求命令,由得陶潛自己選。
陶潛聞言也不惱,甚至都沒有認真思量。
緣由也簡單,這些他早便知曉,不必袁師多說。
甚至他也早已思慮清楚,是以此時聞言,不由得露出笑意來。
繞了幾步,再來到袁師正面,鄭重施禮道:
“袁師莫要小瞧了我陶潛,吾雖愛耍弄些手段,然從不欺有心人。”
“袁師與我,早有師徒情誼。”
“我當初在那南粵修行時,常有人喊我秘魔子。”
“如今,擔下這稱號又如何?”
“至于說麻煩?我,與師尊,本就招惹了許多,卻也不差這些了。”
“請袁師教我!”
陶潛這番話吐出,初始還讓袁公動容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后面幾句噎了一噎。
那話極對,論及招惹仇怨死敵,天底下還真沒幾個人能與陶潛、多寶這一對師徒相提并論。
不說多寶真君那滿世界的敵人,只他這弟子,從還是個散修開始就已經很擅長惹禍了,魔佛寺、妖神軍、大自在寺、方士、孽宗、太上魔宗、修家…數一數仇人名單,直讓人瞠目結舌。
一念及此,袁公不由也跟著露出笑意。
絲毫不耽擱,抬手點向陶潛額頭,同時語氣中懷有期待道:
“你接了這一份傳承后,便是我的弟子,是秘魔真傳。”
“得了好處,日后秘魔宗重建時你便要出力,我也不疑你。”
“我雖是個早死鬼,但作為一縷殘魂,卻能為我秘魔宗,收下你這么一個弟子,將來諸天秘魔老祖們,應會感念我的貢獻。”
袁公話還未說完時,陶潛的元神已借由袁公這一指,驀地溝通域外。
感受,與當初煉喚魔法、煉神法有些類似。
眼前景象瘋狂變換,諸多天魔幻影閃過。
恍惚中,陶潛只覺過了一遍《萬魔名錄》,諸多無比稀罕、古怪的天魔,都瞧了一遭。
來不及多看,元神很快進入某個域外秘境。
內里,似是個天魔國度。
諸多逞兇魔頭,成了民,作了奴。
主宰者居于風格詭異的宮殿深處,高高在上,諸魔拱衛,似是一位上位天魔,一位魔主?
其余天魔,沒有發覺陶潛元神的存在。
但那端坐于帷幕之后,王座之上,那有著山岳般巨大身軀的魔主,卻驀地往陶潛所在看過來。
可詭異的是,這目光中沒有絲毫憤怒、殺意。
有的,竟是讓人無法理解的恐懼。
“莫非那一份秘魔傳承就在這魔頭…”
陶潛心底,念頭剛起。
袁師那蘊著殺意的聲音,已是響徹魔宮。
“吾乃秘魔宗人,來此,取寄放之物。”
“莫要反抗,可不受苦。”
“轟!”
這一刻,就在這一瞬間。
陶潛瞧見了一道難以想象的劍意爆發,真正摧枯拉朽般,毀去了一個天魔國度。
那位他甚至來不及看清楚本相的“魔主”,聞言后竟真的無比乖覺,任由那劍意毀滅一切。
他那龐大魔軀,在劍意洪流中化作一道魔光,逆流而上,倏忽鉆入陶潛元神之內。
再一次,略有些熟悉的感受浮現。
陶潛仿佛回到當初被授《靈寶度人經》之時,大量秘法、神通涌來。
未有幾息,便覺元神鼓脹。
好在這畢竟只是一份秘魔傳承,而非全部。
恍惚一段時間,陶潛便將那魔光徹底消化,納入元神深處。
自域外歸來,本體重新醒轉。
不過他第一時間卻不是沉浸傳承,從中尋找那一門《秘魔度佛化尸訣》秘法。
而是抬起頭顱,尋找袁公身影。
“袁師!”
“你可還在…”
直至下一刻,那已經稀薄許多的紅霧身影映入眸中,陶潛面色不由緩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