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真人周迎春,方士圣子秦無相。
這二位,不論在何處,都可稱得上是天驕修士,修為境界亦或是神通手段,同輩中也必在前列。
按說這兩人聯手襲殺一個糧草官,且是突兀偷襲,應是必成之事。
可惜,選錯人了。
這糧草官兒,是個披馬甲的怪胎。
有重瞳靈視先窺破二人行藏,又有守御無雙的九蟾珠,還能使秘魔宗的手段,最后以蟾神瓦當偷襲,二人哪里有生路在?
一個照面,皆躺倒在地。
周迎春被砸倒,他弄出來的那些個大動靜自然也立刻消失。
宮闕內一眾旗官醒轉,正欲驚呼,林上官的聲音便傳遞過來:
“無需驚慌,七邪宗遣了個喚作‘百花真人’的真傳來刺殺我,已被我俘虜。”
“待我先審問一二,便送去隱龍山。”
“汝等啟了禁法,守住四方就好。”
“喏!”
眾旗官聽令,紛紛應答。
他們從渾噩中醒來,鼻端還殘留著那些惡心的百花邪煞,甚至還有些如面色青白、膚有指印、神魂不穩等等遭怨魂入侵的后遺癥。
聽過原委后紛紛都是嘟囔喝罵“七邪宗的魔崽子果真膽大包天”、“這回遭殃了吧,坐井觀天哪里曉得林上官的手段”、“林上官以一敵四尚且勝了,遣來個娘娘腔也妄想殺人,癡人做夢”…諸多言語,已是將林孺牛捧上天去了。
陶潛不多理會,安排好后。
揮手又將遮掩守御禁法恢復,正打算做些什么的時候。
身側倏忽波紋蕩漾,那著華麗衣袍,腦后還懸著金環的女鬼擠了出來。
她名字喚作“阿措”,雖是鬼物,身份卻尊貴,是那九子鬼母所誕其中一子。
虛實之間,來往自由。
陶潛阻不得她,也殺不了她。
她既來,顯然是又要聚會了。
阿措天真爛漫,對凡俗事物多有好奇,性情倒是與陶潛麾下晶妖鐘豆豆有些類似。
一顯出身子來,下意識便要拖拽陶潛的神魂往那九子鬼母腹中天地去。
只很快發覺自己拖不動,正要催促。
就見陶潛揮手取出些鬼物喜愛的食物,讓她一旁先候著。
“聚會雖緊要,但現下有更要緊的事,讓他們稍待我數十息。”
說罷,陶潛即刻動作起來。
好不容易俘虜了一位七邪宗真傳,外加一個方士圣子,哪能就這般輕易放過?
再送往那隱龍山之前,陶潛自然要先動手,將秘密盡數挖掘出來。
一根手指,分別點在周迎春、秦無相的額間。
以兩人的身份地位,以及修為境界,體內自然都有防御之法,可豁免搜魂之術。
可惜,這方面陶潛仍舊能作弊。
一有碰觸,大量志述便先后在陶潛腦海中迸發出來。
不管是周迎春還是秦無相,他們的生平,所修秘法,亦或是身上一些唯有他們自己知曉的,見不得人的秘密,此時此刻皆被陶潛瞧了去。
當然,陶潛渾不在意那些骯臟齷齪之事,只關注隱秘。
至多秦無相在方士內的悲慘境地,讓他多瞧了幾眼。
“原來這廝,真的是千年門閥秦家之子,是秦佼師叔的族人。”
“他這名字也與秦佼師叔有關,雖說方士擊敗秦佼師叔后,抹除了與他相關的一切信息,但秦家內部,卻知曉有一位喚作無相真人的祖輩,曾差點將整個方士掀翻了去。”
“師叔死后,秦家屈服于方士保全自身,連年輕一輩的天驕也都送入方士當了圣子。”
“那些老怪物都知曉秦無相名字的來源,以及他心底那欲效仿秦佼師叔的念頭…但無一人在意,要資糧給資糧,似都篤定秦無相做不到,由得他為方士服務,更顯得諷刺和惡趣味。”
陶潛嘀咕著這些,手指緩緩離開。
若站在“秦無相”的視角,這位秦家年輕一輩天驕,乃是一位臥薪嘗膽,欲重現祖輩威名的苦心人。
可惜的是,他走歪了。
這世上,出淤泥而不染的,終是少數。
秦無相的志向,無有任何錯處。
但他的手段,與方士那些臟的臭的爛的,有何區別?
“若非南粵因你而死的人太多,我倒愿意助你一助了,頗為可惜。”
再吐出一句,陶潛又開始在秦無相體內動手腳。
一番布置,縛了其神魂法力。
旋即,將其喚醒。
秦無相一醒轉過來,即刻察覺自身處境,生死落入他人之手,便是連自爆、尸解都做不到。
即便能做到,他也不會做。
他一眼瞧見正盯著自己的林孺牛,心下又驚又恨,即刻盤算道:
“此子也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蟾宗雖是旁門前三的大勢力,但何時就培養出了這般可怕的秘傳弟子?還莫名入了祖龍社?”
“他捉了我二人,未立刻送去給嬴青帝這孽種,莫不是想先審我二人一審,想搶功勞?”
“若是如此,說不得便是我逃生的機會,待我誘他一誘。”
念頭一閃落定。
秦無相仍自保持著那謫仙人般的風儀,對著陶潛朗聲開口,一刻不停道:
“道友想必便是蟾宗秘傳,林孺牛真人了。”
“吾名秦無相,無名小卒爾,無相與百花技不如人,落入你手也是應當,并無怨言。”
“只吾并非七邪宗之人,乃是當初欠了百花真人之師的一樁因果,這才不得不從賊來殺你,吾也聽過祖龍社諸位道友的志向,深向往之。”
“今刺殺失敗,吾也算還了因果。”
“若道友愿放吾自由,待吾去安置好家人,了卻塵緣,必回轉隱龍山,入祖龍社,與諸同道共舉大事。”
“為顯誠意,吾先贈道友一樁好處,正是與貴宗秘寶九蟾珠相關的秘辛。”
說到此處,秦無相頓了一頓。
見林孺牛面無表情的瞧來,只當這廝是面上端著,心底恐是激蕩不已,于是立刻接續道:
“新月相鄰,天南大省。”
“有一地界喚作‘仙鶴山’,山中有一座道觀,名五通觀,觀主自號五通真人,修的是正宗道門典籍大冊,實則煉得是邪法,麾下三百弟子,皆是妖魔鬼怪化成的人身。”
“說是庇護一方,實則暗中以凡俗人族為資糧,煉諸邪法。”
“有不少道佛宗門查出底細,上門求說法,反被此人盡數打殺了去。”
“好叫道友知曉,那‘五通真人’本是不入流的散修邪術士,一日在荒野尸坑中,僥幸得了一件不可思議的異寶,這才有了如今的威勢。”
“那寶貝,正是貴宗九蟾珠之一。”
秦無相說完,滿懷期待看向陶潛。
據他所知,這林孺牛是個實誠修士。
如今他先表明刺殺原委,而后再吐露本身志向,又毫無遮掩將秘辛好處奉上。
以這漢子的誠實,說不得立刻就解開束縛,放他離去了。
就在秦無相這么想著時,他瞧著的林孺牛果然露出笑意。
雖未立刻放人,卻滿懷期待的問道:“可還有?”
秦無相知道此人問的,是其余蟾珠的下落。
的確還有,但他哪里會這般輕易就說?
“這廝,果是天真蠢笨之人。”
“一誘便上當,說不得我還能誆一誆此人,將那古怪瓦當奪過來。”
秦無相心底,美滋滋動了此念。
正欲施為,可下一刻。
讓他面色猛地凝固,眸中顯出驚駭、憤怒的變故,突兀發生。
他不愿,但他卻無比直接的開口,回答了林孺牛的問題。
“自是還有,且聽吾道來。”
“北地長白大省,有一地界喚作‘碧波潭’,此地水族眾多,強者如云,洞玄境妖族不罕見,極樂境也有。”
“其中有一妖自號獨角千歲,稱號喊得響亮,實則本相乃是一頭異種水獸,獨角蟾蜍也。”
“此妖本是個招搖的,貪慕虛榮,慣常舉辦宴會,擄一些凡俗女子充作歌姬舞姬…誰料某日開始,此妖竟改了性情,不辦宴會,不擄凡女,只一心窩在他的水府內,對外宣稱是到了關鍵時刻,要煉法破境。”
“實則是這廝僥幸得了一顆九蟾珠,知曉是自己一生僅有的得道機會,如今正拼死煉寶呢。”
秦無相說到這些,面色變得無比難看。
他死死瞪著林孺牛,此刻他哪里還不知曉,自己是被耍了。
這蟾宗秘傳,根本不是個實誠的。
正相反,這是個心臟的。
“你對我做了什么?”
“這是何種妖法?”
“閉嘴!”
秦無相來不及多吼,被陶潛即刻禁言。
此時,陶大真人心情極美。
他動用“真言秘敕”本是要拷問秦無相,與七邪宗、方士、楊龍犀相關的諸多隱秘。
誰料正經還沒開始,先有意外收獲,又得了兩樁好處。
“算上先前陳希夷給我的消息,錢塘省黃云山、天南省仙鶴山、長白省碧波潭…如此,已知曉三顆蟾珠下落。”
“待我得空,各去一趟,又可入賬三寶,大道可期啊。”
時辰緊急,陶潛閃過念頭便罷。
未再有任何耽擱,再次動用真言秘敕,開始了真正的盤問。
盡管秦無相心底十萬個不愿意說,但如何又抵得過靈寶宗的至高妙法呢?
若他境界高些,比如極樂境,那陶潛便不好拷問了。
問一句,說不得要被吸干法力。
可惜,他修為增長的速度遠不如陶潛,南粵時是洞玄境,如今再見還是這個修為。
胳膊擰不過大腿,俱都交代了出來。
聽過后,陶潛心中緊張倒是緩和了不少。
“方士十三個老怪物之一,楊氏王朝開國皇帝,楊龍犀,原本離驅除污染以道化之身降臨凡俗無比接近,只要將那數量龐大的萬靈魔丹吃了便可。”
“然而祖龍社突兀發動起義,砸毀六成血肉工廠,一尊尊七邪神機隨之遭殃,供應楊龍犀的魔丹,立刻就不夠了。”
“若無意外,楊龍犀很難再降臨。”
這情報,頓時讓陶潛心生歡喜。
為更謹慎些,索性又將周迎春這廝也喚醒。
依法炮制,得了同樣消息。
到此,陶潛便打算用“蟾神瓦當”補砸一次,讓二人再昏厥,待聚會結束,再做打算。
可也是這一刻,陶潛卻見得秦無相面色細微處有異。
這廝本想誆騙“林孺牛”這個實誠人,誰料反被他以秘法拷問,丟人便罷,還虧出去珍貴情報,按說本該憤恨無比,如周迎春那樣,欲瞪死陶潛而不得。
初始的確是,但此時他微微低垂頭顱,看似在竭力壓制怒火,實則落入陶潛眸中,不由生出一道感覺來。
“這廝,必還有隱秘情報,現下是慶幸我不再問了?”
這念一出,陶潛立刻擺手,讓身邊女鬼阿措再等片刻。
旋即好似想到什么,眼眸一亮,對著秦無相,再次施放真言秘敕問道:
“方士那群老怪物,可有異動?”
陶潛這問題,好似一道雷霆霹靂般,直接擊中秦無相的心魂。
他立刻面色大變,眸中滿是掙扎之色。
似反抗的太過劇烈,七竅都淌出膿血來。
可惜,依舊抵不過。
數個呼吸后,他好似認命般,開口又是吐露一樁秘辛:
“圣祖之一,李氏王朝開國皇帝,李萬壽老祖。”
“繼楊龍犀老祖尋到降世法后,也得了一秘法,欲以道化身,降臨凡俗。”
“吾也不知那秘法具體是何種?”
“只知曉與老祖所創的仙魚訣相關,那本就是老祖用以垂釣修行界眾修士的無上法門,煉了后雖可得大好處,但生死也將落入老祖手中。”
“近日來,七十二省,諸多門派,諸多修士,諸多天驕,因修了仙魚訣而暴斃、異化入魔的人數開始暴漲。”
“萬壽老祖自己似也不好過,吾在秘境中時,常常聽見老祖的哀嚎聲。”
“他只喊著‘不多時吾便要再回凡間’、‘吾要殺上蓬萊海,宰了那個小畜生’、‘吾要屠戮陽燧’等等恨語。”
“道友許是不知,老祖口中的小畜生,是一靈寶宗真傳弟子。”
“說起來那人我也知,當初在南粵時不過是個孱弱散修,我抬手便可捏死,誰料到這小畜生運道極好,被百禽老魔選中來度劫,最后更是被瞎了眼的多寶真君挑中,接去當了徒弟,再出山時竟意外壞了萬壽老祖的大計。”
“命數,真個是命數啊,也不知那小畜生何德何能就可入靈寶宗為真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