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靈魔機顯出恐怖,陶潛看得正驚異時。
倒是沒想到,兩個小的會忽然有動靜。
尤其從他們的傳音中可知,這萬靈魔機分明與他們有些關聯。
“廉精兒說檢測到同源物,該指的是那魔機本身。”
“而小小歲嗅到的香物,許是被熔煉到魔機內的‘肉神’。”
“前者傳自始祖皇帝的機械鑄造法,后者卻是域外來的血肉邪靈…早知兩個小的來歷不凡,潛力駭人,如今看來又增了一種佐證。”
心底嘀咕時,陶潛面上也是不由自主露出一抹苦笑無奈之色來。
過去他帶著兩個小的,撞上能吃的妖魔邪修,陶潛會動手獵殺,取了妖骨魔髓,讓兩個小的吞吃。
可此時,卻大大不同。
陶潛瞧了瞧已成血肉煉獄的秘境,看著那取代黑云血瘴的詭異蒸汽云霧,內里成分太過復雜,洶涌著潑灑下來,隨意伸手一撈,就可從空氣中撈過來一些長長的肉條,生鐵砂礫,或是青銅碎塊,或是通體猩紅,蠕動不休的寄生蟲。
最不可思議的是,在他感知中,那正噴涌蒸汽的萬靈魔機極度危險。
這預兆,即刻得了驗證。
左右兩側,各顯出一人,正是鐘紫陽與林不覺兩位。
后者頭頂蹲伏著一頭靈鬼,口中叼著一枚青銅材質,侵染朱砂,血氣森森的兵符。
“林道友,速離此地。”
“那魔機吞了九煙半個身子,失了鎮守,將要暴走,遲上片刻,便是洞玄也要飲恨。”
話音未落,鐘紫陽扯住陶潛,徑直施放秘法。
就見得其身上“遁一符”涌出一團無形神光,將三人裹卷,好似倒卷流星般往秘境外遁去。
那正反須彌五行大禁早被那群偷渡入境的魔頭拆了個七零八落,無礙神光離去。
鐘紫陽反應極快,那群妖魔邪修,遭貪念蒙昧心靈。
瞧著寶丹就在眼前,如何肯走?
這一遲滯,性命就不由得自己了。
被吃掉半個身軀的九煙上人,恨恨看了魔機、群妖一眼。
隨后也并不言語,只取出一枚青銅鑰匙,插入魔機某個孔竅,擰轉后,立見一道道猩紅裂縫出現在魔機周遭,本就奔涌不休的血霧蒸汽再度爆裂。
做得這些,九煙上人又很是狂放的,探手將淌出的那些個肥腸塞將回去。
冷哼一聲后,那九彩煙河再度顯現,橫跨天穹,只落后鐘紫陽三人一步,也自脫離那秘境。
只是與三人不同,九煙上人仍有動作。
他盯著化作烏合之眾,哄搶他七邪宗產業的四方來客,妖魔邪修,眸中殺意幾欲凝成實質。
“汝等找死!”
“本座成全你們。”
第一個字吐出時,九煙上人探手入懷,取出個半是琉璃,半是黃銅的罩子,直往那秘境扔去。
嬰兒頭顱大的罩子,迎風就漲。
霞光涌動,飛芒亂濺,落定之時,竟是將整個秘境都籠罩了進去。
盡管此時已有些邪魔醒轉過來,欲逃離那魔機。
卻不想正好撞上這詭異法寶,不待他們去沖擊那罩壁,眼前立見數萬道精芒飛針激射,又見碧綠毒煙翻涌,頭頂降下暗沉沉魔雷,地底穿刺出鋒銳土刺…便是那四尊洞玄境的散修邪魔,一時也突不出來。
而他們身后,那萬靈魔機,正好似一顆巨大蛋殼般,緩緩碎裂開來,某種大怖之物,即將翻涌而出。
耳邊,九煙上人那充滿怨毒的聲音傳來:“一群臭蟲爛蛆,壞我七邪宗好事還想留住性命?”
不知何時起已空蕩蕩的金沙城,距那秘境極近處。
陶潛、鐘紫陽、林不覺三人正在遁一符庇護下,隱于無形,瞧著九煙上人的施為。
林不覺潛伏日久,知曉最多。
指著那琉璃黃銅罩,面露忌憚道:
“那物是五行絕靈魔光罩,還是那黃婆所鑄邪寶,歹毒陰損,殺伐無上,先前曾有一支流竄到金沙城的邪魔術士,為首的還是個洞玄,麾下數百邪修,遭此物一罩,數個時辰后,煉了個干凈。”
“不過此時,九煙上人恐怕只是想要阻攔他們遁逃,真正的殺機是那…”
林不覺還未說完。
三人透過那琉璃罩子,下一刻頓時見到極駭人的景象:
那萬靈魔機,徹底裂開。
內里,有物溢出。
似是某種生靈,但誰都看不見它的全貌。
所見只是不斷膨脹,瘋狂蔓延,并很快充斥填充著那魔光罩的血肉,伴生著猩紅血霧蒸汽,裹卷著青銅碎塊、木屑、骨粉、鐵砂等物,徹底無視這世間道理,從小小一團血肉,變作比山岳還大。
失控生長,永無止境也似。
被魔光罩圍困的妖魔邪修數量過千,強者如云,洞玄境都有四位。
可不論哪一位,施何等手段。
無用!
一切,都是徒勞。
如劍芒、雷丸這等殺伐神通也好,如金剛身、妖王體之類的守御手段也罷,亦或是裂形解體大法這等拼命的,神行千里這種遁逃的…一應法門,對上那蔓延、填充所有空間的血肉,都成了廢的。
先前哄搶得無比開心,以為七邪宗奈何不得他們的妖魔邪修們,此刻紛紛哀嚎慘叫起來。
但也沒持續太久,約莫數十息后。
那魔光罩內猛地傳來“轟隆隆”幾聲巨響,卻是洞玄境修士自爆的結果。
可即便如此,依舊無用。
響聲消弭之后,那魔光罩內,只余下一種動靜。
血肉蠕動中發出的,某種窸窸窣窣好似進食,又好似某種呢喃低語般的聲音。
聞得那低語,陶潛三人都是心神震顫。
低頭看向己身,外露的肌膚,赫然出現一些腐爛、潰膿跡象,外露的血肉竟然化作一條條肉絲、肉條,欲主動逃離,往那“肉神”處去。
不過三人皆是有手段的,探手就抹除了污染。
“不忌萬法,血肉吞殺…好兇殘的域外邪靈,雖無靈智,無眼無心也無魂,只靠這種蒙昧魔性,就將是我等人族修士的大敵。”
“若無那魔光罩,只怕這邪靈須臾間就要將整座金沙城連同城外那數十萬城民一同吞了去。”
“貧道自忖有些手段,卻也不敢保證我那兩儀白眉針,能滅殺了此物。”
鐘紫陽面露訝色,瞧著那快速結束的屠戮場面,如此道。
身側,林不覺同樣一臉震撼,指著那魔光罩道:
“九煙瘋了!”
“他施這手段,竟連同門也不放過,鐵魔、石尸、羊骨這三個洞玄境邪魔,竟也被他喂了那域外邪靈。”
“這般做,就不怕宗門降罪?”
“恐怕是真的不怕,七邪宗這等名為旁門,實則為魔道的大派,奉行的乃是弱肉強食之法,九煙雖被吃掉半個身子,但他距極樂境只一步之遙,只要靠山稍硬些,坑殺群妖群魔時,順帶殺了那墳山三魔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不過真正的緣由,恐怕還是那域外邪靈,失了鎮守后必要暴走,九煙覺得群妖群魔喂食仍舊不夠,便做主給那團血肉再添了三尊洞玄,如此應是足夠了。”
太上道真傳的見識,的確不凡。
鐘紫陽剛說完,就見那只余半個身軀的九煙上人,被煙氣托著,來到那“五行絕靈魔光罩”上方,雙手掐動法決,將一道道輝芒打入其中。
原本噴涌著飛針、毒煙、陰雷等物的魔光罩內,這些厲害物登時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股極溫暖、濕潤的血霧。
觸及血霧,暴走的“肉神”膨脹之勢立緩,蠕動著,收縮起來。
九煙上人一臉緊張等待片刻后,果見那吃了七尊洞玄邪魔、數十蛻凡、百數筑基外加數百煉氣…總計一千多妖魔邪修的血肉,漸漸沉寂下來,顯然是暫時吃了個飽足,正在消化之中。
見此,九煙上人面露喜色。
小心翼翼,竟是抬手將那魔光罩收了回來。
但同時又打出法印,那崩解四方的機械碎片猛地回卷,隨著“咔噠咔噠”聲響,竟然將山岳般的血肉再次裹卷了回去。
青銅鑰匙再次插入孔竅,擰轉后。
那駭人的萬靈魔機,又一次蹲伏在那大地之上。
做完這些,九煙上人仍未停歇。
又驅使那煙氣,馱著他半個身子,來到那魔機后竅處。
“他不會是要…?”
陶潛三人,此刻都猜出九煙想做什么。
下一刻!
便見這位洞玄圓滿強者,驀地探手落在那塞滿肛竅的青銅柱之上,掌心法力吞吐,竟是一點一點,將青銅柱吸扯了出來。
那物,剛離魔機后竅。
九煙也打算化煙遁走,可惜,根本躲不過。
只聽得“轟啦”一聲,好似山洪爆發,海嘯擊岸,混雜著無數污濁之物的糞便泥漿遭排泄而出。
九煙躲閃不及,被淋了個滿身。
這不算完,好端端一座金沙城,半日前還是新月聞名,妖魔集散,繁榮昌盛,如今再看赫然成了一座糞城泥城也,臭氣熏天,濁云蓋地,連一處潔凈地都尋不著。
也虧得先前統治此城的金沙宗上下認為城中乃是貴人居所,平民之流只配在城外混居,這才免了厄運。
那糞泥大湖中,九煙頂著一身污臭再度升天。
探手抹去面上濁物,狠狠瞧著那湖泊中央,漂浮著的一顆血肉大繭。
原本兇殘暴戾的萬靈魔機,此刻收束附肢化作一團圓滾滾的猩紅肉蟲,飄在自己泄出的糞水中。
雖失了鎮守,它卻未再暴走,只漂著的同時,極有規律的從那頂部豁口往外噴吐混雜著肉塊、青銅砂礫、骨粉等物的蒸汽云霧。
此刻的金沙城,對于人族也好,妖魔異類也罷,都是實實在在的血肉煉獄。
可對于這“肉神”而言,如溫床,如暖巢。
怡然自得,陷入酣睡。
見這景象出現,九煙面色一松,再不猶豫,快速在金沙城周遭布了一個守御大禁。
他自己,則轉身化作一道九彩煙氣,心急火燎往某處方位趕去。
全程目睹他施為的鐘紫陽,轉念便明悟緣由,冷笑道:
“呵,九煙奸詐無恥,知曉自己鎮守那七邪神機不力,索性解了束縛,驅使域外邪靈將此間所有妖魔與知情者盡數吞了,連自家三個師弟都不放過,如此一來待他回了七邪宗,自是方便辯解。”
“不過他這般心急,恐怕還是擔心自己道基受損,先被吃去半個法身,又遭域外邪靈排泄的濁物所污,若不能及時回轉宗門,借助禁法、靈物剔除體內污染,不止是道途斷絕,恐怕還有殞命之危。”
“也好,此番雖是借了域外魔頭偷渡入境此界,搗亂毀去七邪宗布置的便宜,但也足夠圓滿。”
“此七邪符內記載了其余域外邪靈魔機的安置處,只待起事,以雷霆之勢將這些禍害一一剪除了去。”
“不覺,孺牛,我等莫要再耽擱了,此物先吃了二十萬人蛻,又吃這般多妖魔邪修,它無靈智,只有些本能,想來至少也將沉睡些時日,暫無危害。”
“你我三人速速前往商陽城,與諸同道匯合,共商大事。”
“好!”
“善!”
三人說罷,各自再施手段。鐘紫陽起太微遁天術,陶潛又喚來星吒魔,林不覺的法門則花哨了些,他從懷中取出一架云輦,又拘來了數頭形似夜叉般的飛天靈鬼,抬著云輦跟隨,速度雖比不上二人,卻也沒有慢太多。
鐘紫陽與林不覺,心急去往商陽,卻是都沒發覺陶潛的小動作。
三人走后不久,那虛空中波紋蕩漾,數道身影顯現。
先是一只姿態優雅的貍奴,繼而便是小小歲、廉精兒以及強要湊熱鬧的山九。
這些個小的,剛顯出身形來,目光直接鎖定那糞湖中央的萬靈魔機。
尤其是廉精兒與小小歲,皆是露出一種興奮之色,好似面對著一桌美食,將要動口之前的老饕。
頂著一頭翠綠亂發的山九,一臉厭惡、驚懼看著那糞湖和魔機,香腸嘴蠕動兩下,吐槽道:
“你們真的要吃這臟東西啊,又臭又嚇人,必定不好吃吧。”
“說起來我們野人山中,也有一座糞湖,里面藏著一群臭鯰魚,某日掉了個和尚進去,那群鯰魚吃了他的身子,個個都成了佛一樣,化成一群全身烏漆嘛黑的禿子,在湖中央建了座糞海寺,早晚念經,念得人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