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白隱仙姑說得輕描淡寫,言語也是正常極了。
但陶潛敏銳感覺,仙姑所說的“陪”,大抵并不是字面意義上那般簡單。
蓋因陶潛詢問細節時,仙姑只搖頭說就是陪伴她度過十二時辰罷了,無甚兇險。
雖然心底有些犯嘀咕,但陶潛細細想過后,還是點了點頭答應。
這簡單交易,倒是讓陶潛又生感嘆:這修行之事果真是時時可能要付出代價,不過能保險些來觀摩秦佼師叔生平,也很是劃算。
應答后,陶潛站在那靈碑前,好奇問道:“姑姑要如何做?”
雖然沒砍去自己的膀子,但這一聲姑姑也沒叫錯。
理論上靈寶山門內諸多女仙,他陶潛都可這般叫。
“背對我,莫要驚慌。”
“可能有些疼,忍著些。”
白隱不說還好,第二句吐出讓陶潛不得不想。
不過很快,他剛轉身面向那靈碑,身后倏然傳來一陣清香。
脖頸處驀地一痛,陶潛先是清晰感受到有一張冰冷又柔軟的嘴,落在自己皮膚表面,隨后便是兩顆毒牙緩緩刺破他的軀體。
眼角余光也在此時瞧見:白隱仙姑那腦袋不知何時起竟是埋在了他脖頸處,顯然咬他一口的,正是她。
詭異的是,那毒牙作用卻不是他的軀體,而是他的魂靈。
腦海中,志述迸發:
“正在遭受異種蛇毒…魂魄麻痹中,可豁免!”
“不豁免”
陶潛即刻拒了自己異樣魂靈的幫助。
開什么玩笑?
他陶大真人付出自己為代價,才換來的稀罕蛇毒,哪能就此浪費。
同一時刻,白隱仙姑那美好腦袋也緩緩離開了他的脖頸處。
臨走前,湊在他耳邊,吐氣道:“可以了。”
得了指示,陶潛手掌即刻便探出,落在那靈碑表面。
熟悉的畫面再度發生,秦佼師叔所遺留殘魂幻影,即刻朝他撲來。
盡管有著白隱仙姑蛇毒幫助,陶潛仍舊是狠狠打了個冷顫,才完全豁免其中的負面影響。
隨后,開始體悟這位曾經將一個凡俗普通人,扶上龍庭的天驕師叔的人生。
初始階段,陶潛照例加速。
可很快到秦佼筑基階段,畢竟關乎自己的道途,此處卻是舍不得加速。
數個時辰后,才堪堪過去。
但陶潛仍舊不能加速,甚至看得更加細致起來。
相比萬摩師叔、五銖師叔等等大修士,秦佼師叔的生平更加貼近于凡俗世界,在陶潛看來也是更加的精彩。
尤其當陶潛看到秦佼師叔選擇的,用來逐鹿天下的“明主”,竟是一位乞丐時,立刻便來了濃烈的興致。
接下來的一幕幕,那復雜、精彩的經歷和過程,讓陶潛完全沉浸了進去。
不知不覺,時間開始快速流逝,要不了多久便要接近那兩日期限。
崖邊枯樹之上,慵懶躺著,以手撐著下巴的白隱仙姑,正遙遙看著陶潛。
同時,自問自答道:
“要不要提醒他?”
“不是很想呢,難得碰上這么一個有趣的孩子,帶回秘境也好啊。”
“可是好像不太行,多寶的弟子,身上云華的味道又那么強烈,要是我任性了,這兩個一定要來找我麻煩的,云華我就打不過了,多寶就更討厭,一定會算計我的。”
“算了,修為還這么低,帶回去說不定我一個翻身就壓死他了,不好不好。”
白隱這般嘀咕片刻,正打算去將陶潛搖醒。
可就在此時,她似感覺到了什么,那清冷蛇眸驀地又看過去。
盡管陶潛是背對著她,但此時依舊讓她瞧見,陶潛的面色正在快速切換變化著。
從初始的有興趣,繼而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畫面,露出驚駭之色。
很快,又是一種心底疑惑得到解答后的釋然。
就這般來回切換著,復雜極了。
不過落在白隱仙姑眸中,卻是另一番景象。
她所注視,乃是陶潛的氣機變化。
蛇眸直勾勾盯著陶潛,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白隱忽而又是一嘆。
抿了抿唇,有些郁悶道:
“選什么不好,選那種又復雜又麻煩的路徑。”
“我那交易要吃虧了呢,萬一他以后喊我出門打架就麻煩了,我最討厭出門了啊。”
“可我又不能拒絕,白隱是一條有信譽的蛇。”
就在白隱仙姑糾結之時。
那靈碑前,站了足足一日多時辰的陶潛,驀地醒轉過來。
許是碑主秦佼師叔的生平太長,且太波瀾壯闊。
陶潛即便作為一個旁觀者,看完后也由此多了一些滄桑之色。
同時,還有些別的復雜神色。
此時雖然已醒轉過來,但陶潛腦海中仍在消化著后續的余波。
只是不給他多一些沉浸獨處的時間,白隱仙姑那清冷聲音又自傳了過來:
“還有十息時間,再不離島,你便走不了了。”
得此提醒,陶潛看向周遭。
果然見到整座靈碑島都在變得黯淡,朦朧云霧大肆滋生,將一尊尊黑漆漆靈碑都籠罩進去。
眼看著這島要憑空回轉未知秘境,陶潛下意識挪移離開。
剛出現在島外,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輕微的“嘶”聲。
抬首看去,正好見到白隱用多出來的手,拔下自己一枚潔白如雪,晶瑩如玉的蛇鱗,隨后擲了過來。
冰涼溫潤的蛇鱗入手,陶潛來不及看志述。
耳邊,白隱最后的聲音傳來:
“憑此鱗可呼喚我。”
“不過我睡覺時不要喊我,我剛醒來時,脾氣都不怎么好,可能會咬你。”
“最好不要喊我幫你打架,你有別的要求可以提,你想雙修都可以,只要你承受得住,但是出門打架就很麻煩,我不喜歡。”
盡管陶潛還在思索著自己從秦佼師叔生平中所見所聞,但此時還是被白隱仙姑這么幾句虎狼之詞嚇住了。
他正欲說點什么,可眨了眨眼再看時,靈碑島連同白隱仙姑都已消失無蹤。
陶潛只得一邊將蛇鱗收起,一邊道:“這位白隱姑姑,與盤絲道場的蛛姑姑倒是性情極合,唯一的問題,兩位都是頂級宅女,性情合歸合,卻還是湊不到一起去。”
收好蛇鱗后,陶潛并未有所動作。
而是留在原地,默默梳理著之前從靈碑中窺見的那些信息。
此時他已明悟過來,這座靈碑島上,對他真正有啟發的,正是秦佼師叔那一尊。
其余的,不過是搭頭。
“靈寶宗修士錘煉道基,的確以適宜自己為首要。”
“如那五銖師叔,他的道基實際上無比圓滿,殞命只不過是運道差了。”
“但同時,上中下三法,確也有高低之分。”
“主要在于收獲,取下法者,可獲異物本身之力;取中法者,可獲天兆異象所蘊之力;取上法者,則可從天地運轉、萬物生滅之中獲取力量。”
“若能修上法,多數靈寶修士都愿修,即便難度極高,殞命概率極大。”
“然適宜上法者,卻也少得可憐。”
“秦佼師叔適合卻成功了,所以他得了可窺視人心、操控氣運這種不可思議的神通。”
“正是這神通,讓他將一個乞丐,扶上了開國皇帝的位置,更反過來借國運修行,短短數十年間,竟是晉升到了極樂之境。”
“只可惜秦佼師叔太過貪婪,成也氣運,敗也氣運,過度依賴于此,導致他最后遭那個神秘組織反戈一擊,重傷瀕死,若非那組織也忌憚靈寶宗,秦佼師叔根本連逃回山門都做不到。”
念頭閃爍到此處,陶潛眉頭忽而皺起。
他從凡俗世界而來,且曾經是底層平民之一。
正因為如此,觸及長生天朝這一龐大朝廷運轉的秘密,陶潛也是遏制不住驚駭。
“怪不得常有人說,歷史不過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秦佼師叔創造出那般偉業,然而在原身所讀的歷史書中,最后卻只得了寥寥數筆,且被塑造成妖道一類,倒是在野史中有頗多傳言,只是名字都不是秦佼,而是都變成了其他的名字。”
“他是如此,而重創他的那個組織則更加隱秘,不論正史野史,都不見只言片語。”
“該組織喚作方士,以維護‘長生天朝’國號為第一要務,任何試圖改換國號者,都是他們的敵人,包括那一代又一代統治長生天朝的皇族們,若有忤逆,格殺勿論。”
“該組織也深知王朝替換的道理,是以并不阻攔天下大亂,群雄逐鹿這等事,有時甚至會推波助瀾,甚至選中新皇提供幫助,以最快速度穩定天下,再續國號。”
“秦佼師叔與那位開國皇帝,兩人實際上都是驚才艷絕之輩,相輔相成,得知‘方士’的厲害,毫不客氣便借力得了天下。”
“而后積蓄醞釀數十年,秦佼師叔破入極樂境,那皇帝也自覺徹底掌控朝堂,兩人心底欲望便再也遏制不住。”
“秦佼師叔欲借氣運改換晉入道化境,甚至可能借此踏出通往劫仙的第一步。”
“而那皇帝所求,是長生…不,更準確的說,他是想永遠享用那江山社稷、權勢財富、天下美人,而非只短短幾十年,就要傳下位置去,他不愿,他不服。”
“兩人一拍即合,還拉上了千年門閥秦氏一族,意圖改換國號,驅逐方士。”
“結局很明顯,他們的叛亂遭方士組織一擊即潰,秦佼師叔下場自不用說。”
“那開國皇帝直接暴斃,位置傳給了兒子,死后也遭兒子潑了不少臟水。”
“秦氏一族稍好些,但也付出慘重代價,截止今日沒落了不少。”
“方士!”
陶潛一口氣將隱秘梳理出來,口中咀嚼著這二字。
將自己代入到秦佼師叔視角后,頓時只感覺一大片恐怖烏云籠罩在心頭,沉重且可怕。
而真正可怕之處,在于這個喚作“方士”的強大組織,卻也并不是最深處的存在。
陶潛腦海此時回想著的,是他之前在南粵從龍蟲釣餌、秦無相,以及回宗后,從酒肉師叔李長樂處窺見的那些隱秘。
“方士組織,能擊潰秦佼師叔、開國皇帝外加千年門閥的聯手。”
“但他們,卻也要聽從一群特殊生靈的命令。”
“仙魚訣創始者,正是這群生靈中的一員?”
陶潛梳理到此處時,不由自主停下了。
盡管無更多線索,但陶潛心底,卻不由自主生出一些猜測。
不過他沒再繼續下去,只是默默將這些意念都壓在心底深處。
層次太高!
暫時,皆與他無關。
陶潛一邊如此想著,一邊默默估算了一下時辰。
想了想后,徑直取出一枚彩羽。
仙靈氣一吐,立時便見這羽迸出金光,化作一只昂首挺胸,腦后有金圈的彩羽金冠大公雞。
和第一次一樣,這大公雞現身便對著陶潛點點頭。
隨后發出響徹四方的雞鳴,金圈一動,這大公雞便消失在了眼前。
也是幸好有過經驗,陶潛早早也將星吒魔抖了出來,須臾追了上去。
約莫半個時辰后,前方大公雞猛地停頓。
嘭的一聲顯回彩羽,燃燒殆盡。
陶潛來不及多看,倏然這一刻,腦海中遭遇此前從未有過的動靜和變故。
“嘭嘭嘭嘭”
悸動感如百面、千面戰鼓一起擂動,劇烈轟鳴。
陶潛看向遠處,下一刻雙眸即刻產生劇痛感。
淌出酸淚的同時,陶潛恍惚看到前方整片天穹都被八種不同,但俱都已異化墮落的恐怖氣機,肆無忌憚分割成了八份。
足足八道墮落氣柱沖天而起,直將那處分成兩界。
一界是絕仙海,一界是八魔域。
“這便是…八仙島?”
陶潛怔了怔,而后低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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