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龍山,祖龍殿。
陶潛遣出的魔頭,匿了身形,穿梭于廂房靜室之間。
隱龍山有大禁,直問本心,不必擔憂細作混入,是以祖龍社自四方而來的成員們大多都不會私設一些遮掩禁法,至多也就弄一些預警的小禁,如此倒是方便了陶潛遣出的隱身魔頭。
他這般作為也算不得什么,因為并非獨一份。
祖龍社成員雖目標和部分理念一致,但來歷身份實在是復雜。
有不少人,如陶潛一樣,拘來精靈聽用,遣出鬼將探秘,無非是收集些通用情報,算不得多么鬼祟,加上這山乃是由地竅延伸而出,地火中孕出的一些火精、火雀兒之類,常從孔竅躥出,穿梭于各處宮閣,熱鬧非凡,更添異景。
陶潛盤坐靜室,假煉九蟾法。
瞧過那春宮后不久,又一只魔頭興沖沖回歸。
“老爺老爺,小的發現此處有你的仇家哩。”
“特意冒生命危險探聽到她們的暗謀,老爺可得好好賞我。”
說話間,此魔化了無形魔光,撞入陶潛顱腦。
新的景象,畫卷似的展開:
果然!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那陰素素,這地界能稱之為陶潛仇家的,也就此女了。
這位妖神公主,仍是那紅袍妖女的打扮。
白花花的胸脯露著,體態妖嬈,風華絕代,只可惜她房中并無人會受她誘惑,蓋因其余幾位的身份容貌都不弱于她,個個都有著非同一般的氣機,不似神仙,也非凡俗,皆妖神女兒也。
有一位女子更比她妖冶三分,成熟十分。
卻見此女直接放了紐扣兒,解開羅帶結,顯露出豐腴肥美的身子來,赤條條躺在那絲綢暖床上,露著香肩脊背,由得另一位綠裙少女雙手放著霞光,揉搓著某種藥膏,在她背上摩挲,引得她發出些靡靡之音來。
若有個純情書生在這兒聽了,保管要面紅耳赤,下身高昂。
這女子年紀,比房中另外四人都要大上許多,瞧來已有四旬,不過其魅力也到達巔峰,宛若是一顆熟透了的果子,香氣濃郁。
只見她腦袋一歪,看向窗前的陰素素。
后者此刻正捏著一枚巴掌大的人骨雕像,五官面目赫然便是“陶潛”的模樣。
睹物思人?
非也,下惡咒殺人才是。
陰素素一手捏著雕像,一手則不斷掐著妖印,口中更念念有詞,詛咒不休。
此時那成熟女子的調笑聲傳來:
“九十七妹,都到此處了,怎還不忘與情郎隔空幽會,冷落了姐妹們。”
這明顯最年長女子說完,那抹藥膏的綠裙女子開口接上。
其容貌嬌俏可人,聲音也好似個翠鳥兒一般清脆。
“十七姐別笑素素姐姐了,她呀,這是為夫報仇呢,只是奇怪那天妖呼名燃血神咒為何不起作用。”
“素素姐一得空就施咒,哪怕無有精血、貼身信物之類作為媒介,這般勤奮之下,也可順利暗害了對方才是,怎聽說那人非但沒事,反而闖出的聲名愈加可怕了。”
“只是可憐素素姐那夫君,叫什么湯顯宗是吧,雖然是個討厭的色胚子,但死得也冤枉啊,差點就闖出好大事業來。”
綠裙女孩這幾句,非但不是安慰,反而又戳中陰素素的傷心處。
陰素素聞言面色變化,施法也隨之中斷。
不待她開口,房中一雙正玩著假凰虛鳳把戲的少女又接上。
皆生得極好,一著白裙,長發披至腰間,面目清冷,一著黑裙,無發,好似個尼姑子般,偏生又熱情如火。
這兩女一唱一和,各自吐出一句話來。
“父親的神咒能咒殺世間大部分修士,但這里面不包括太上道、靈寶宗的真傳弟子,也虧了沒有精血作媒介,否則素素這般頻繁施法,必被反噬。”
“素素也不是想為夫報仇,她哪來瞧得上湯顯宗,她是不忿那個靈寶真傳耍弄于她,用歡喜禪法這種把戲,從她手里騙走了父親的天妖戮血神針,以此壞了湯顯宗的大計…那人也的確可恨,騙人好說,怎連自己身子都舍不得,害得素素竹籃打水一場空。”
黑白妖女說完,陰素素面色唰一下變得更是難看。
房中四位,顯然都是妖神的女兒。
陰素素排位第九十七,除卻那個綠裙女孩比她小,其余都是她的姐姐,陰素素先前極為受寵,可惜因了“南粵事變”折損太大,在妖神軍內的地位一落千丈。
如今不受寵的妖神公主,紛紛都敢出言調笑這妹妹了。
大家現下都在紅拂女魔,也就是妖神第三女,最有可能繼承整個妖神軍的巨擘麾下做事,誰又怕得誰來?
“都給我閉嘴!”
陰素素驀地開口怒喝,蔥白似的手指猛一用力,頃刻捏碎那白骨像。
這妖女猛地起身,雙眸好似要噴出碧綠陰火,慘白毒焰來,一字一字咬著牙道:
“那小子毀的是我們妖神軍的大事,姐姐妹妹們何故笑我。”
“且等著便是,三姐姐已經答應了我,只待此次新月起義成了,紅拂軍與祖龍社正式結盟,她便會請動父親施法,隔空咒殺那小王八蛋,就算他有多寶真君護著,性命能保住,也得受一次重創,阻他道途。”
陶潛腦海中,最后定格的便是陰素素那憤怒到有些扭曲變形的漂亮臉蛋。
隔空見了老仇家,陶潛頗為無奈道:
“妖神女兒,果是不講道理之輩。”
“當初在南粵,被強擄去,差點丟掉清白的我才是受害者吧。”
“不過這倒是個重要消息,妖神這老怪,少不得是個道化境,甚至可能是一尊處于特殊狀態的劫仙?由得他來咒我,只怕真要出事…”
陶潛生出此念,直接便去詢袁公。
很快,答案便來。
“小子你擔憂什么?莫說你在靈寶宗的地位,有多受寵你自己知曉,便是你那靈寶妙體,也可豁免隔空咒殺之類的神術,哪怕出手的是一尊道化老怪也一樣。”
“除非你小子與那妖神女兒已經珠胎暗結,她若是取出胎兒,以血脈聯系咒你,那你便危了。”
“我可是瞧得分明,你小子元陽未失,何必庸人自擾?”
這幾句入耳,陶潛立時輕松不少,也不在意袁公的陰陽怪氣。
正也是這個時候,又一只魔頭歸來。
這魔頭比先前那只還要興奮些,一邊合身沖撞過來,一邊傳音喊道:
“老爺老爺,我瞧見大秘密了。”
“那群黃袍怪,忒可怕了,吞人心魂,惑人思想,比我等域外魔頭還要狠辣三分哩。”
陶潛聞得那八字,頓時眉頭皺起。
同時,無形魔光在腦海炸裂,一幕幕讓陶潛瞠目結舌的景象顯現出來:
初始卻是處偏殿內,有數十位年輕志士修士,或是談玄論道,或是慷慨激昂。
其中最受矚目的,竟又是陶潛的熟人。
許久前他降生于尋仙縣菜市口,后得了《百禽訣》、《仙魚訣》二法,依靠后者得了一顆異種龍珠,從而踏足修行道路。
為安己心,他曾幫助兩位俠侶志士收斂了當初尋仙起義失敗后身死的數十位志士的尸骸。
卻不想,如今又見到這二位了。
殷玨君!
段秋!
陶潛剛想起兩人名諱,便聽見前者踩踏在玉石案上,沖著四方大聲喊道:
“諸位,既都已入了祖龍社,當知曉嬴道友所提出的諸多道理。”
“怎起義還未成功,就已想著分而治之的事,還拿遠古人族先圣們的話來堵我們的嘴,這一套卻是沒用。”
“我們祖龍社,第一要發動新月起義,推翻七邪宗的血肉統治;第二便是一統新月省,與腐朽不堪的方士組織宣戰;第三便是確立仙凡平等之原則,省內不論何種仙門道門,都需受控于我們,哪怕是悲禪寺和玄道宮,各派需遣真傳弟子下山,協助我等幫助數千萬平民…”
不得不說,若你是凡俗平民,聽得殷玨君的宣言,必是要激動萬分,視為救世主。
可惜那偏殿內人雖不少,卻無一個是凡民。
每一位,都是來自不同勢力的弟子,或是長老。
哪怕有些是贊同殷玨君的,此刻也有所顧忌,不會選擇開口附和。
曲高和寡,無幾人贊同,殷玨君與段秋兩人皆是失落。
一時之間只得選擇飲酒,兩人如今也都是修士,顯然是遇了某種仙緣。
不過此間供應之酒,都是可醉修士的瓊漿玉液。
未有多久,兩人皆醉倒。
各上來一位黃衣內侍,扶著兩位俠侶,往靜室廂房去。
到了室內,兩內侍卻并未將二人放到床榻上去。
而是扶著盤坐到靜室,對立而坐。
旋即,兩個黃衣奴開始蛻去衣物,那破破爛爛的黃袍剛一脫下,竟直接化作兩條粘膩、冰冷的黃皮鰻魚,順著殷玨君與段秋的嘴巴,一點一點,鉆了進去。
濃黃的光暈,驀地爆發出來,將二人裹卷。
同時,失去衣袍的內侍也顯了真身。
赫然是兩頭瘦骨嶙峋的怪物,五臟六腑與大腸擁擠著,連同布滿黃斑的骨頭一起,被一層薄若蟬翼的蒼白皮膜包裹著,襠部有一塊黃色破布遮著,實則卻是一塊從它們腹部衍生出的古怪片狀皮肉。
它們的頭顱很大,滿口獠牙,涎水緩緩滴落,三兩根黃色長發飄蕩著,一雙散發著濃郁邪光的黃瞳盯著兩位俠侶。
下一刻,它們好似突兀沒了骨頭般,化作某種軟體動物,纏繞著、貼合著二人,那黃袍下的頭顱湊到二人耳邊,開始窸窸窣窣,發出無法理喻的,讓人心膽俱寒的低語。
沒有多久,本已醉倒的兩位俠侶,突兀醒轉。
猛地抬起頭顱,他們原本充滿志氣、朝氣的眼眸,此刻竟變得猩紅,充斥著某種狂熱。
兩人,一人一句,開始低喝嘶吼:
“偉大的新月起義,必定能成功。”
“新月萬民,將由我們祖龍社庇佑。”
“殺七邪,戰方士。”
“仙凡平等!”
“祖龍萬歲!”
“愿祖龍之魂庇佑萬民!”
一句一句,兩位志士俠侶,說著讓人熱血沸騰的宣言。
兩人皆未發覺,他們各自軀體上纏繞著的兩頭怪物,正一點一點,融入他們體內。
他們的皮囊、血肉、臟腑、心神、魂魄…一切的一切,正在打上某種閃爍著濃黃光暈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