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丈海嘯在那明顯是法寶的巍峨金船牽引之下,徑直往魔都拍來。
海水猩紅,尸骸層疊,怨氣沖霄。
數萬修士妖魔與陶潛一樣,目光都凝聚在金船上那人身上。
只瞧得一位三四十左右的青年男修,身量高瘦,骨相清癯,著一襲青衣,頭戴儒士方巾,再看一雙如同狡狐般的眼眸,任是誰看了此子面目,再看他所作所為,都會怒喝一句:好個歹毒文士。
就如陶潛之前在南粵打過交道的另一位方士圣子秦無相一樣,此人,也是洞玄境。
但他的手段,卻比秦無相要歹毒,也要高明。
聽過山九的講述,陶潛已是明悟眼前這駭人一幕的緣由:
“黃崇手段不俗,對于‘血祭’一事做了兩手準備。”
“除卻四百萬災民外,更從長生天朝南方疆域之外的一些遺民運了過來。”
“此類遺民多因戰爭、瘟疫等災,移居長生天朝外,看似非天朝子民,實則血脈相連,完全能騙過山河圖。”
“天江仙現身插手后,黃崇立刻便著手開始屠戮遺民,山九因機緣混入了長春會中一支運民隊,這才得以提前回來報信。”
“那海嘯內,共計有一百八十萬遺民尸骸,因為生前承受虐殺,所散發出的怨恨源氣,足以匹敵四百萬災民被殺時的濃度。”
“以此百萬尸代替災民血祭,足可讓凌啟煉化山河圖。”
最后一念,不止是陶潛意識到了。
場中所有人都明悟過來,尤其下一刻。
立在金船上的黃崇,主動開口邀功般道:
“殿下,速速煉寶。”
“莫要再心慈手軟,若要成就圣君,怎可無有犧牲,怎可無有代價。”
“此間任何人若要阻你,請殿下大開殺戒便是。”
黃崇這幾句話,完全戳中了凌啟的心神。
這位當朝九皇子,終是徹底瘋了般。
一步步往天階上踩踏去,同時口中狂笑道:
“好,說的太好了。”
“吾乃圣君,誰敢阻我都要死。”
隨著他的狂笑,魔都境內,毫無征兆開始上演殘暴景象。
那一道道原本只是能拖拽人的“祖神輝芒”,似乎因為時機到了,直接轉變為殺伐之光。
轟隆隆巨響,包括陶潛在內,數萬修士妖魔皆被定在原地。
從修為最低的開始,一位接著一位,開始承受山河圖的攻擊。
每一道輝芒,都好似山岳般。
承受不住,便會在“嘭”的一聲中,軀體爆裂而亡。
血肉煙花!
就此,在魔都各處上演。
陶潛一遭便直接豁免,自是無懼。
尤其他此刻正因度得第二劫,接收著天尊賜下的好處,誰也傷不得他。
陶潛站在那處,看著眼前不斷迸發的血肉煙花,飄蕩下來的黑雪,招搖閃爍的死星,噴吐白骨的地竅,一層層涌過來的怨尸…忽然,似有所感,隱約間陶潛只覺自己又看破了一個不小的秘辛。
“山河圖,社稷印,這一類由祖神禁法碎片化生成的寶物。”
“若要煉化,血祭之類,或許只是表象。”
“真正的條件:是妖魔亂世引發的民不聊生、異象連連。”
“某種程度上,簡直就是在模仿那位始祖皇帝橫掃八荒,從妖魔、異類、超凡等等視人族為兩腳羊的生靈中奪回主宰權的環境。”
明悟這些后,陶潛眸中的怒火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加的高漲。
他看著表象都能看穿,得了寶圖的凌啟、張九燈兩人,想必一開始便知曉。
“這兩個畜生,知曉自己煉化異寶的條件不成熟。”
“所以,沒有條件就自己創造條件來煉。”
“我甘霖…真是歹毒。”
陶潛氣得在心底破口大罵時,天江仙也陷入大怒。
這位原本都打算要回轉萬民秘境的極樂修士,見得那海嘯拍下來,一具具尸骸涌入魔都境內,尸臭、怨氣瘋狂彌漫時,面色立刻肅然下來。
“豎子好膽!”
天江仙怒喝出口,正欲施法。
可不待他動手,徹底瘋癲的凌啟,驀地自懷中取出一物,直接擲向萬民秘境所在。
那赫然是一顆漆黑如墨,好似嬰兒頭顱大的寶珠。
懸在秘境上方,滴溜溜旋轉起來。
極其耀目且不穩定的魔光瘋狂涌出,那珠兒…好似要自爆?
駭人氣機,橫掃魔都。
同時,凌啟那扭曲嘶吼也響徹起來。
“天江老兒,你且看看那是何物?”
“太上天魔珠!”
正要動手將黃崇擊殺的天江仙,不得不停下,皺著眉頭道。
以他的身份修為,自是瞬息認出那寶珠來歷。
太上魔宗,聲名遠揚的法寶之一。
有些類似于九蟾珠,既是一套,也可分開用。
這顆,顯然是歸屬于太上元魔顯圣真君凌媧的。
只是沒想到,即便來了空蟬羅漢這般兇殘對手,凌媧也還是將這寶貝留給了自己兒子。
而凌啟的用法,更堪稱粗暴到極致。
“天江老兒,你們元始宗的封靈禁法雖不俗,可絕對扛不住太上天魔珠的自爆。”
“你若敢再阻我煉寶,我便拼著不要這天魔珠,毀了你元始宗秘境。”
“屆時你或許無事,但你的那些徒子徒孫,那四百萬剛被你救下來的災民,必死無疑。”
凌啟話音落下,天江仙果然眉頭皺起,不得不停下。
他的軟肋,被捏住了。
“凌媧既然將天魔珠留給兒子,必先讓其煉化了,念動便可引爆。”
“這小兒如今又在山河圖庇護下,縱然我不顧面皮襲殺,也得先攻破了山河圖方可,這卻又不是數個呼吸內能做到的事了。”
“棘手棘手。”
天江仙心頭盤算,暗自為難。
他也清楚,凌啟這是不顧一切了,只要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做出什么瘋狂過激的舉動來也是不足為奇。
正當天江仙猶豫不決時,陶潛的傳音忽然入耳:
“前輩且先從了他,我料定這廝成不了氣候,那喚作黃崇的毒士只假意奉侍他,實則另有他主。”
“黃崇與其主有暗手,我卻也藏了些手段待用,前輩配合一二便可。”
“好!”
換了一人傳音,天江仙自是不信。
但陶潛?
天江仙李冰卻是猶豫一下都無,徑直答應。
不過在凌啟看來,卻是他的威懾起效了。
魔都境內,此刻上演的一幕幕,的確與兩千多年前始祖皇帝橫掃詭異時的景象,頗為類似。
大地之上百姓平民,尸橫遍野,怨氣沖霄。
大軍殺伐,天兆、異象不斷出現。
代表著妖魔、詭異的那些被引來的數萬妖魔邪修們,一個接著一個,被強行抹殺。
這背景中,凌啟化出圣君像,一步步踏天階而上。
眼看著他的身形,眨眼就要觸及山河圖內部的始祖宮,要徹底煉化這件異寶。
“天命在吾,吾即天命。”
“我凌啟,乃是圣君…”
響徹魔都的囂張笑聲,在其踏足最后一道天階時,戛然而止。
新的變故,來了。
這一刻,凌啟非但感覺自己失去了對軀體的控制,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
他的膝蓋開始彎了!
一點一點,向著前方彎曲,看情形分明是要跪下。
跪誰?
凌啟腦海剛生出這疑惑,只見他身上輝芒閃爍,被他煉化的,可讓他瞬間獲得一尊洞玄境化身的太上昊天金闕至尊圣君像,倏然與其本尊分離出來,而后大搖大擺的站在他的身前,準備接受他的跪拜。
只這變故仍顯不夠,真正駭人的是后續。
圣君像的臉,明明是凌啟。
可此時,竟開始變化。
輝芒散去,顯露出來的赫然是一張與魔都著名軍閥二代張百歲很是相似,但蒼老些,也滑稽些的臉。
尤其是那上唇的兩撇胡須,打著卷兒翹起,極是醒目。
莫要說是凌啟,此刻還幸存的修士妖魔們,幾乎都認識。
“張!九!燈!”
山河圖最后天階,凌啟整張臉已是扭曲的不成樣子,完全失態,發出憤怒嘶吼。
凌啟失態,旁人也被這突兀且沒有來由的變故驚呆了。
那數萬被引來的修士妖魔,已死絕八成。
都被當做是煙花,放血爆肉,獻祭給了山河圖。
但剩余的數千,以及本就無辜的一萬多,仍可作為見證者,看著上方的變化。
凌啟,眼看著要徹底煉化山河圖。
忽然體內分離出一個“張九燈”,而他卻主動朝著張九燈跪拜。
這般情形,像極他凌啟要獻圖禪位。
對于凌啟而言!
這世上,再沒有比此情此景更屈辱的事了。
他一邊不可遏制的往下跪拜,一邊雙眸赤紅,死死盯著張九燈,但口中的嘶吼卻又變成另外一人。
“黃!崇!”
“你竟敢,你怎么敢,欺哄于我。”
“你一定會死,我要將你,還有你黃家滿門,全都擺上蒸籠,我要將你們全家上下一口一口,連皮帶骨,吃光吃絕。”
聽著這些,誰都知曉。
凌啟這位兼了多種身份的趙王殿下,已是瀕臨崩潰。
他雖是狂妄且變態,但絕對不蠢,驟然遭了這變故,哪里還不知曉自己是被耍了。
方士圣子之一的黃崇,前來投奔他,說要扶持他登臨大寶…從一開始就是陰謀,黃崇,其實是張九燈的人。
凌啟嘶吼并詛咒時,前一息還在金船上的黃崇,挪移閃爍,即刻出現在兩人身側。
這圣子毒士,笑得也好似一條毒蛇般。
為了方便凌啟咒罵,甚至還故意湊到他嘴邊去。
那惡心模樣,讓陶潛也生出了錘爆他一張臉的沖動來。
黃崇并未第一時間回答凌啟,而是轉頭,對著下方天江仙施了一禮,隨后客氣又誠懇道:
“天江仙前輩,還望莫要輕舉妄動。”
“凌啟如今中了在下的黃泉蠱,一身修為也好,手段也罷,暫時都歸晚輩控制,那顆天魔珠,晚輩若是想的話,也可引爆了去。”
“前輩也不必惱我,這百萬尸骸皆非我長生天朝子民,而是南方瘴氣叢生之地的遺民,殺了也便殺了。”
“晚輩向前輩以及諸位保證兩件事:一是如今諸事具備,不會再有傷亡;二是山河圖所煉絕靈禁域不會在魔都,掌控者也不會是九皇子這般殘暴之人。”
說罷這些,黃崇這才又笑瞇瞇的看向凌啟。
完全不在意,甚至是在欣賞其眸中的怨毒,而后下一刻。
當眾,吐出了誅心之言。
“九皇子你好歹也曾為我主,到了此時,也不好讓你死不瞑目,便替你解了心頭之疑。”
“我黃家滿門你就不必惦記了,多年前便被我盡數殺了,煉了好些又有趣,威能也尚可的蠱蟲。”
“你也知我出身,入世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扶持一個能登上皇位的,新一代開國皇帝。”
“此類人,可以有任何缺陷,殘暴也好,瘋癲也罷,只要時機把握的好,照樣有可能坐上那個位置。”
“但有一點卻是不可,那便是…蠢。”
“蠢人,是當不得開國皇帝的。”
“九皇子你,就是一位十足的蠢人。”
“若非你有一個強大的親爹,以你的智慧手段,連站在此處作為我主踏腳石的資格都無。”
“九皇子你若不服,可低頭瞧瞧,除卻凌媧前輩外,你麾下可有一人不背叛你?”
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黃崇已用黃泉蠱控制了九皇子,接下來可為所欲為,取走山河圖便是。
黃崇卻嫌不夠,當眾給九皇子來了一記狠的。
凌啟瘋了!
他的心神理智,徹底爆裂。
可惜,不管是咒罵還是自爆,他都做不到了。
他只能雙眼爆突,死死看著眼前兩人,一個是前軍師,一個是前盟友。
黃崇誅心后,轉頭便又笑瞇瞇的看向借“圣君像”降臨過來的張九燈,語氣恭敬但也有些虛偽道:
“吾主,開始吧。”
“速速使那山河社稷相合,煉了此寶,回轉古秦。”
“時機難得,否則待那凌媧歸來,我又得付出大代價請我師尊來了。”
聽了幾句,張九燈卻沒有立刻動作。
而是捻了幾下自己的胡須,玩味看著黃崇,吐槽道:
“格老子的,你個老小子好狠的心。”
“聽說九皇子府上寵妃隨便你睡,還天天請你吃蒸肉,你倒好,差點逼瘋了他。”
“先說好,你要是玩脫了,讓那什么魔頭真君拼了命來尋仇,老子才不會庇護你,到時候直接把你交出去了賬才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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