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訣消歇,天門關閉。
真傳、萬仙大會便宣告結束,諸修散去。
只是離得近一些真傳、弟子與長老,此時都瞧見了陶大真人面上驚愕之色,以及那空空如也的雙手。
正自疑惑時,就見卸了儀式主持官兒的多寶道人,又復歸了那憊懶粗狂模樣,脫了法袍,露出兩條大毛腿慢悠悠踱步過來。
同時斜睨自家弟子一眼,幸災樂禍道:
“滑頭小子得授法門時腹誹祖師了吧,分寶大會向來雨露均沾。”
“你連根汗毛都沒撈到,須反省反省自己。”
驟聽這兩句,對于自家便宜師尊性子已很是了解的陶潛無甚大反應。
面厚心黑遭自家弟子坑了幾次的道人,故意恫嚇,還他一次罷了。
身側其余幾位真傳,許旬、楊介、黃真等幾位則忍不住替陶潛擔憂起來。
腹誹祖師!
這罪名,聽來就很嚴重的樣子。
不過就在此時,云華姑姑卻走了上來。
讓陶潛很是意外的,這宛若神仙妃子般的美麗仙姑用一種極是親近的目光瞧了瞧他。
隨后在不經意間,張口吐出多寶道人當年一樁黑歷史。
“莫上了你這不正經師尊的當,祖師非是記仇之人。”
“當年多寶師兄得祖師傳法時曾不小心將心里話說出口,言稱祖師既授了法,不若也賞些寶貝使使,彼時我等師兄弟聽了這話,差點以為師兄要被逐出師門去了。”
“誰料分寶再來時,大師兄竟真的得了一件異寶萬寶崖。”
“當然,那寶貝稍重,將大師兄砸了個踉蹌…”
“咳咳”
云華姑姑剛說一半,多寶道人立刻動手。
袖袍一揮就打算將場中正聽得津津有味的一眾真傳以及普通弟子,連同不少長老都送走。
前者好說,反抗他不得。
但諸多長老卻在此時紛紛迸發法力,共同阻了阻自家大師兄的神通。
同時紛紛嬉笑接口道:
“大師兄莫急莫急,師弟我入門稍晚,不曾想師兄還有這般光輝歷史。”
“且聽師姐講講,師妹我也好奇得緊。”
“師兄果然不愧是大師兄,竟能從祖師處討得了寶貝,吾輩楷模也。”
“哼”
碧游宮前這些長老道人,都知曉多寶真君的性情,平素也愛耍些玩笑。
不過看見大師兄面色漸黑,眾人生怕真惱了他,雖說無甚嚴重后果,但吃些算計卻也不是好玩的。
紛紛見好就收,也不再阻擋。
于是就見得這青玉廣場上,一大群形態各異,氣息不同的長老弟子都被多寶袖袍送走。
嘩啦一下,原本熱鬧非凡之地,剎那冷清只余三人。
云華姑姑似早就知曉會是如此,仍未停下,干脆又說完道:
“那萬寶崖不止是重,還被祖師下了個小禁,將師兄鎮在這碧游宮前半個時辰動彈不得。”
“說起來,你們師徒二人倒是都這般大膽。”
“一個與祖師談條件,一個受了祖師好處還敢腹誹祖師的不是。”
說罷這幾句,云華先看向多寶真君。
果然,雖被揭了黑歷史,但這面厚心黑的道人絲毫不覺有甚,粗狂一笑,示意師妹繼續。
云華又看向陶潛,卻見他陶大真人擺出一副無辜模樣,憨厚笑著,似姑姑口中所說那個大膽妄為之人并不是他。
瞧這師徒倆的模樣,云華怔了怔,隨后搖頭失笑。
未過多久,云華姑姑又想起什么,面上飛揚起一抹喜色,再次用一種夾雜著感激、贊賞的目光看著陶潛。
思量了一番后,她很是認真道:
“姑姑要謝謝你!”
“原以為我那苦命弟子真絕了一切,卻不想還留有生機。”
“雖不知最終結果如何,但好歹有了念想。”
“聽聞你選了那第三法要入世去,姑姑本該贈你些護身護道的寶貝。”
“只是你如今并不缺此類物,神通法門你業已到手,倒是讓姑姑頗是為難。”
“不過也是正好,我今日尚要先你一步離宗,他日你若是遇上了什么難事,或者有什么棘手敵人要殺你,你只管以此物喚我,只要姑姑我那時還活著,千山萬水想來也是阻我不得,必前去助你。”
說話間,云華仙姑忽而親昵拉起陶潛的手。
溫軟觸感剛生,陶潛只覺掌心多出一物,竟是枚尚有姑姑體溫氣息的玉玦。
這物自然也是個法寶,之前還掛在姑姑耳上作為配飾。
陶潛來不及去看腦海中因此生出的志述,下意識先消化起云華仙姑這意義非凡的數句話。
她給予信物,言稱只要陶潛喚她,不論相隔多遠她都會趕來。
這般承諾!
某種程度上,可說完全超過了陶潛與云華之間的關系界限。
即便兩人亦有師徒緣法,如果沒有多寶截胡,陶潛該喚云華一聲師尊才是。
可就算真是師徒,也未必就能得到這樣的允諾。
在靈寶宗,云華仙子代表的含義可是非同一般。
“云華姑姑與師尊一樣,皆是極樂境修為。”
“但二者的殺伐戰力,都遠非尋常極樂境修士可比。”
“不管是那些乳婦鳥妖們傳遞的八卦,還是當初聽小花道長的講課,都側面描繪過這兩位的恐怖。”
“不說便宜師尊,只說姑姑。”
“她擺開陣勢,能堵了千年世家謝家的門戶多日…這般威勢,想來雖仍不及道化,但相差也不遠了?”
“她愿意給我這承諾,自然是因為謝靈機師姐之事。”
“看來,她應是有些收獲了,或可將謝師姐救回?”
“只是聽她最后一句話,也無多少信心就是…從這承諾便可看出謝師姐在姑姑心中地位了,當真是非同一般,說一句視若己出也不過分。”
“不過我得了這般強援,豈非意味著入世歷練,也將無甚難度?”
念及此,陶潛面上非但沒有露出喜色,反而眉頭微皺。
心中生出警兆,隨后很快明悟過來。
云華姑姑這重諾,與許旬師兄的承諾一樣。
可承情,但不可記掛于心,不可輕易動用。
否則,有礙修行。
想到此處,陶潛立刻又放松下來,將那玉玦珍而重之放入懷中,對著云華仙姑正色道:
“姑姑之情誼,弟子愧受了。”
“弟子祝姑姑此行順利,必可將師姐救回。”
陶潛身上的氣機變化,自是瞞不過多寶、云華兩人。
聞言后,二者都是欣慰點點頭。
尤其是云華,面上笑容更是濃郁,又是贊嘆,又是遺憾道:
“真個是好孩子,怪不得師兄要依仗演天術之利,強行截了你去。”
“不過也無礙,此行我若是能將靈機救回,正可讓你們師姐弟親近一二,說不得也有些旁的緣法。”
說罷這句后。
云華姑姑再不耽擱,身形驀地化作一縷云霞,徑直消散在了這碧游宮前。
顯然她早就想要離開山門,只是礙于兩個大會,才又多留了些時辰。
云華一走,陶潛立時便要尋自家那便宜師尊的蹤影。
許是黑歷史遭自家弟子聽見的緣故,陶潛抬首看去時,正好瞧得多寶道人打著哈欠,搓揉著自己肋下,同時斜睨他一眼,兩條大毛腿甩開走得兩步,身形漸漸隱沒。
在消失前,數句只入得他耳的正經交代傳來:
“好徒兒,你若信得過為師的演天術,那便記好了,你云華姑姑給的重諾,你不可動用。”
“倒是許旬那小子,你若碰上不好打的,可喊他去幫你,別瞧他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廝殺起來兇得很。”
“按說弟子要入世修行,當師尊的該給些好處…可你這滑頭小子,不說那佛禽舍利,便是九蟾珠與圣胎袋,也足可護你性命了,更別說你還修成了秘魔舍身劍訣,如今又得了祖師傳法。”
“道佛魔三修,為師當初在你這修為境界時,神通手段也遠不如你。”
“沒甚可給你的,給了反而要害你。”
多寶這些話落下,陶潛倒是并無失落念頭。
便宜師尊之前替他煉好了圣胎袋,又將前兩法所需準備齊全,是陶潛自己沒選,怨不得誰。
法寶神通,陶潛也的確都不缺了。
所缺的,是修行,是歷練。
他要入世,為的也是這些。
正當陶潛這般想時,忽然腦海中再次傳來多寶道人的聲音。
這回,他卻是罕見的先行嘆息了一聲。
“命數,命數啊。”
“如今是大爭之世,大劫之世,一般遇上這種世道,為師是有多遠躲多遠,免得沾染了劫數,最后來個飛灰了賬。”
“可誰讓我如今也是當師尊的,日后會不會提著天刑劍去幫你砍人尚不好說,你這倒霉孩子畢竟是要入世,便替你演算一回。”
“好徒兒你且記住,凡俗大世不比宗門安寧,為師也算不出你會遇上何種兇險,多少兇險?”
“你只需記得,離開蓬萊海后,先往魔都去一趟…那里,有你一樁對你而言,極其重要的機緣”
最后一句落下,多寶道人真正蹤跡全無。
陶潛意外的挑了挑眉,對于自家這便宜師尊的性情又有了一種認識。
典型的口嫌體正直!
說好的放養,最終還是沒忍住為陶潛這弟子演算了一回。
聽來似乎不算什么,但陶潛卻知曉。
這,才是大好處。
靈寶宗多寶真君,除卻寶貝眾多聞名外,真正讓無數同輩乃至于前輩們忌憚的,是他的算計。
修行界中,不知多少人愿意傾盡所有,只求他能親自出手演算一回。
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
陶潛這一遭,總算是享受到拜得多寶真君為師的大福利。
“魔都!機緣!”
一邊口中咀嚼這四字。
一邊則起了祥云往登仙島回轉。
腦海中,卻是莫名想起當初天刑劍、回仙鏡、如意圈三仙寶接引他回山門,途徑魔都時正好遇上的皇族婚禮。
作為名義上魔都掌控者,以及擁有“海軍大元帥”一職的九皇子,擊敗西洋諸國海軍聯軍,逼迫他國嫁來公主和親。
那場面,極是壯觀。
不過那時回仙鏡曾預言:九皇子會遭太平軍的郡主刺殺,結婚當夜,要被毀去子孫根。
“那九皇子修的是太上魔宗之法,實打實的魔宗大派傳人,斷肢重生應是小事。”
“回仙鏡所說失去子孫根,恐怕不止是字面上的意思。”
“還有前些時日,仙桃宴上那變故。”
“拜入靈寶山門的十三皇子和寶壽公主,身上龍佩碎裂,昭示著當朝皇帝駕崩。”
“本就是千年來未有的大變局,如今作為穩定的皇帝還直接駕崩了,如今的凡俗世界只怕已亂成一鍋粥了吧?”
念頭到此處,陶潛面色微變。
體內停歇許久的諸多氣機,又開始有躁動跡象,尤其是那人道氣運,正試圖傳遞過來一些模糊的、可怕的景象畫面,有些仍舊是南粵的,有些則不是。
也是此時,陶潛已瞧見不遠處自家道場。
說來也是巧,入島前,陶潛正好又碰上一群乳婦鳥妖。
眼看著她們胸膛顫抖,撲騰著要撲過來。
陶潛先行開口,囑托她們分兩批,去往青萍、碧波兩座大島,尋一些剛入門的弟子,或是剛從外界來的人,打聽打聽些消息。
鳥妖們個個都吃多了仙桃,對陶潛好感度將滿。
聽他吩咐,自是無有不從,咕咕咕離去。
陶潛自己則回歸登仙島,一邊壓制著體內氣機躁動,一邊則是喊來鐘豆豆,以及陶長壽這樹精。
他雖打算再度入世修行,且預估時日將不短。
但登仙島這好不容易攢下、打理好的“基業”,他自然也不會任由其荒廢了去。
將登仙令暫予了鐘豆豆,由她領著那群晶妖少女,連同鮫人族,暫管登仙島上的諸多事務。
陶長生等一群樹精則負責打理一百多株仙桃樹,同時梳理島上三大禁法,免得生疏了去。
而九首等一群龍屬妖族,則擔任島上護衛。
如此這般,耗了些時間一一安頓好,保證這道場就算沒了陶潛,也可自行運轉多年。
正當他吩咐將小小歲、廉精兒、山九這三個他打算帶出宗門的小的們喊來時,之前那群乳婦鳥妖卻是嘰嘰喳喳先一步闖入他的靈機洞府中。
這群坦蕩著胸懷的女妖還沒站定,便先一步開始互相炫耀式的,將打聽來的消息先后播報而來:
“老爺老爺我打聽過了,凡俗的皇帝死了,他的兒子們正在自相殘殺,人腦子都要打成狗腦子了。”
“老爺我也打聽到了,凡俗世界幾乎每一個大省都在打仗,死的人可太多了,好可怕好可怕。”
“我這里也有,有個剛拜入山門的弟子說了,凡俗皇朝的那個勞什子太上皇,從禿驢們的大自在寺還俗,又要回去當皇帝了,不過他的孫子們好像都不太喜歡他,已經刺殺他幾百次了。”
“還有還有,有一群學了什么西洋法術的學生,回來之后在凡人的帝都大肆宣傳說長生天朝不需要皇帝,結果和皇族產生了沖突,幾乎把小半個皇宮給炸沒了。”
女妖們撲來,大量最新鮮的,來自凡俗世界的震撼新聞,也隨之轟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