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太上道弟子這般的得道真修,修的是本命正法,煉的是證道神通,本該是邪魔不沾身,要墮魔也難。
可一旦真個墮魔異化,便很難再阻了。
鐘紫陽,便是這等狀況。
道心接連遭損,徹底崩潰,誓要斬了嬴青帝。
枚宿道人,本是想強行帶走鐘紫陽,可惜后者突施秘法,不計代價徹底爆發,一舉踏足極樂境,枚宿這師兄也不再是其對手。
尤其那盞跳躍著猩紅燈焰的心燈,未曾發力,便將三千里地界燒成赤紅。
那幾位怪修,同樣驚駭道:
“太上元真還命燈!”
“此燈凝聚修士的道體法身、本源本命、真靈真性…喚出后,法力暴漲,神通無敵,在道化境以下的修士用了此法,甚至能瞬息跨越一個大境界,只是用過此法后,終將油盡燈枯,那時便是真正的身死道消,哪怕是轉世都難。”
“傳說中若是道化境的修士施此法,可以直接調用自己前世法力加持,雖無法與劫仙抗衡,但同階無敵應是可以。”
“這是太上道的秘法,聽過,卻未曾見人用過。”
“唉,這位鐘道友,道心崩塌,只余一道誓愿,除非身死,否則誰也阻不得。”
在他們開口吐出秘辛時。
那猩紅天穹內,前所未有的戰局擺開。
這二人,本是高山流水互為知音的關系。。
現下,則以死相博。
這邊紫陽掌燈,體表遍生白毛血針,那威能本就無與倫比的兩儀微塵陣快速撐開著,所過之處,一切都被硬生生碾磨成齏粉,散落虛無。
那頭青帝脫衣,黃袍一蛻便顯出邪神子嗣的本相來,比山岳還要大些的混沌血肉,膿黃異瞳,肉柱觸手,周遭伴生著一片邪湖大洋,冰冷潮汐澎湃洶涌,悍然與那太上道知名的殺伐陣勢對撞在一起。
一時間,猩紅血霧,針芒亂射,血肉橫飛。
不管是誰,不管哪一方,根本靠近不得。
誰踏足其間,與找死無異。
哪怕是枚宿道人、方寸金猿,也不得不退開。
那小猴子極為好戰,雖有些蠢蠢欲動,但他靈覺敏銳,曉得那糾纏廝殺的兩道身影有著情緣恩怨在,容不得外人插足。
他持著暗金長棍,撓撓頭道:
“真個可惜,這般好用來煉法的時機,我卻參與不得。”
“若冒然摻和進去,怕是要遭這兩人的圍殺,那又冰又臭的膿包癩魚好打,那位紫陽兄弟如今卻太兇,挨他那陣勢一磨,說不得我這一身金毛都要被扒光,劃不來,忒劃不來。”
現下情勢緊張,都曉得這猢猻野性難馴,是以也無人理他。
二人殺得正酣時,陶潛懷中,已瞧全過程的袁公,再次感嘆傳音道:
“邪神皆禍害啊。”
“那鐘紫陽,道醫兼修,好端端一個道門天驕,過些年必定能踏足極樂,道化境也大有希望,如今折損在此處,確是可惜,縱然太上道家大業大,這回怕也要心疼不已。”
“小子你也快退走吧,老實尋處地界先破境踏足洞玄再來…”
許是被那驚人廝殺吸引去了注意力,袁公說到一半時才驚覺。
自家的好徒兒,同樣生了大變故。
先前說反應大不同有二人,其一是鐘紫陽。
其二,便是陶潛。
只袁公那一句“連自己都度不了又能度得誰?”
好似一點小火苗,落入油鍋般。
徹底,點燃了陶潛心神。
他也好似鐘紫陽那般,無法接受而瞬息入魔,呢喃自語道:
“遲了,太遲了。”
“我修的什么《度人經》,剛愎自用,優柔寡斷,我連自己都不曾度,還想度這天下人?”
“不若回山吧,在這凡塵廝混,為己增添痛苦,為民帶來禍患,回山參與絕爭,說不得還有一線生機…”
若有熟悉陶潛經歷的人在此。
瞧他這狀態,必要大驚失色。
平素時他面厚心黑,沒皮沒臉的。
因自責而入魔,這般事,本不該發生在陶潛身上。
可偏生,就發生了。
此刻他體內動靜,也很是詭異。
既像是異化墮魔,又像是在蛻變破境。
體表不斷滋生出大量丑陋異狀,盡管這些異化跡象不斷被靈寶妙體消弭著,可內源不絕,異狀便也源源不斷,尤其他似也陷入了強烈自責,面目扭曲,猙獰不堪。
而他體內,無比磅礴的人道氣運此刻就像是熔爐內燃燒的火焰般,滋生出萬民業力,烘烤著陶潛心神魂魄。
更糟糕的是,隨著那百尊黃衣喇嘛往各處頌邪經,轉化奴仆侍從,也使得越來越多的人道氣運涌向祖龍社諸人。
陶潛尤甚,且與過去不同,此時此刻的氣運皆是帶毒的,業力之火已成燎原之勢,炙烤著陶潛身魂。
此等刑罰!
看似輕描淡寫,無有駭人跡象顯現,實則其中痛苦絲毫不弱于鐘紫陽給自己施加的十六萬白毛針入體取血之刑。
可極為詭異的是,就在陶潛被業火烤得魂靈哀嚎時,他體內法力又在瘋狂增長,似是察覺到危機,不斷沖擊著那一道境界壁障,欲將陶潛送入洞玄境。
袁公話說一半,終于隔著靈寶妙體,感知出了陶潛狀態,驚怒道:
“道身異化,業力蒸烤。”
“這小子,怎這般蠢?”
身為秘魔宗老前輩,袁公見識自然不是陶潛能比的。
他一直跟隨在側,將前因后果捋過一番后,頓時明悟緣由。
袁公下意識便想用劍意,直接替陶潛斬去心魔與異化污穢,可很快又發覺此刻陶潛與鐘紫陽狀況不同。
后者是道心崩潰,徹底入魔。
但陶潛,他體內卻陷入了一種怪異的拉扯、僵持局面。
“因沒能阻止大災而自責,懷疑自己所修之道,加之人道氣運的反噬,是以異化入魔,可靈寶妙體卻又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滅魔道體,加上這小子那好似能豁免代價的古怪天賦,竟形成一種抵消糾纏的局勢。”
“我若出劍,只怕要打破僵局,禍福不知。”
這一動念,袁公也陷入無奈。
不好冒然出劍,只得施放法門,傳音入魂喊道:
“癡兒癡兒,速速醒來。”
“此間禍事與你何干?你莫要給自己臉上貼金,先前建了些功業,便以為這天下離不開你,以為你有能為解決所見到的一切災劫苦難?”
“呸,你喚出圓光鏡瞧瞧你自己,可配?”
“我聽你吹噓南粵之事,以為自己機變聰慧,才能反殺了那百禽子,殊不知是那百禽子取死有道,先造孽,再消孽煉法,欲開別脈,天底下沒有這么便宜的事,就算沒有你陶潛,也會出來一個李潛,朱潛,代替你收下那佛禽舍利。”
“再說那蓬萊海諸事,你門中諸人捧你,姑姑姐姐愛煞了你,不過是看在多寶面上罷了。”
“那魔都事變,陽燧首義,你以為首功合該你得?錯了,首功當屬那山河社稷圖,是那祖靈舍了性命這才做到,功勞陰差陽錯冠在你頭上,你便以為自己真個是道門第一天驕了?哪有蛻凡境的第一天驕?”
“莫要給自己戴高帽,乖覺些醒轉,認清自己的修為境界,尋一靜處修行才是正經…”
袁公為了喚醒陶潛,不得不一通喝罵。
只可惜,并無用處。
這些話好似都是虛假的,根本叫不醒自家弟子。
袁公那雕像一顫,暗罵一句:“這小子,竟這般自戀?”
旋即又反應過來,非是陶潛自戀。
而是這些功勞皆得了人道氣運的承認,誰也抹煞不得。
袁公無奈,只得默默對著冥冥中一道偉岸身影道:
“靈寶天尊在上,非是老猿要壞你安排,也非是老猿不信您老人家的推演布置。”
“您老人家也瞧見了,這小子天賦資質雖然也是一等一,可人道氣運的反噬不是好頑的,元始宗那群陰險王八都玩脫好多次,我聽聞您老蓬萊海中先前有個秦佼也玩脫了,可見這玩意兒好處雖多也容易燙著自己。”
“若任由那業力在蒸烤下去,這小子即便恢復過來,心智也要受損,太虧太虧。”
“我老猿,我秘魔宗,找一個合適的秘魔子不容易,不該折損在此處,見諒見諒。”
袁公嘮叨完,特意等了一剎,并無任何異狀。
這才立刻對著陶潛,傳音入魂喊道:
“癡兒,速醒。”
“莫再自責多想,此間禍患是那域外黃衣所做,注定命數如此,太上道的真傳都要折損在此處,不管你做什么都避免不了。”
“你以為你提前喊來麻衣、多寶、白隱這些人就能消弭此災?”
“癡人說夢罷了,先不說連我都要受那黃衣本源神炁的蒙蔽影響,你一個蛻凡小修難道能豁免?非是你不愿喊,而是你受了無形影響,下意識拖延抗拒…連這點手段都沒有,那域外黃衣,如何能與太上道祖并列?”
“你不曾喊來人亦非壞事,如今這新月省雖遭了災,可只要汝等逃出去,將訊息傳回,太上道、元始宗、方寸山這些大派同時出手,此省萬民尚有一線生機。”
“你若真將那幾個喊來了,以這嬴青帝受寵的程度,說不得你靈寶宗要遭大災…前后推移數十年,你喊人來援,來殺邪神子嗣都無礙。”
“唯獨現在不可,祖神禁法碎后,域外諸邪神都將瘋狂來侵,我料定多寶、麻衣這些人,各有重責在身,你便是想請只怕也請不來,真請來了,反可能讓那域外黃衣找出你靈寶山門漏洞,耍弄詭計,毀你道統。”
“你莫要不信,元始宗當年為何崩解,起因正是一個欲借人道氣運修道的老不修,遇上災劫后冒然求援,牽一發動全身,數年間累及害死元始宗數十位真修道人,最終使得此宗不得不崩解避世。”
“你家靈寶天尊傳你《度人經》,又將你丟入凡俗,是希望你錘煉道心,曉得那天地運度亦有否終,日月五星亦有虧盈的道理。”
“凡修行之事,皆有代價。”
“還想不明白么?速速醒轉。”
為喚醒陶潛,袁公首次這般嘮叨。
更換說法,試圖替陶潛解了自責,不惜泄露天機,猜度靈寶天尊的安排。
可惜,依舊無用。
他甚至懷疑,他的傳音此刻無法穿過靈寶妙體被動激發的防御。
這道體,可稱是萬邪不侵。
陶潛入魔后,道體被刺激,除了消弭諸多異狀外,更干脆將所有欲入侵的“外來物”都阻隔了。
袁公傳音,也被誤殺。
正當他因此焦急,顧不得其他,打算出劍斬陶潛時。
突兀的,陶潛體內再生變故。
那種僵持、拉扯的狀態,被打破了。
突破點,正是他的修為境界。
人道氣運反噬,滋生出業力烘烤。
尋常人,根本受不住這酷刑,立刻就會異化入魔,變作瘋子。
當年的無相真人秦佼,也正是栽了這里。
陶潛卻因靈寶妙體、自身道心意志以及那異樣魂靈,一次次的豁免抵消,承受住了那駭人痛苦。
加之此時,新月省即將遭遇滅頂之災。
業力愈加磅礴的同時,涌入陶潛體內的人道氣運也愈加多。
他本還需要一段時日才能自然而然踏足洞玄,但這一刻,被烘烤爆發,瘋狂膨脹的法力,終于破開了那境界壁障。
只聽得體內傳來“轟隆”巨響,好似一層厚膜被沖開。
眼前,天地寬闊。
腦海之中,兩道志述同時迸發:
正在異化墮魔…已豁免!
正在沖關破境…已成功!
陶潛來不及細看,與志述一同來的,還有無比磅礴、精妙的修行感悟。
恍惚中,似有一道洪鐘大呂般的神妙聲音,在陶潛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頌念那靈寶度人經。
瞬息,陶潛整個人都生出驚人異變來。
只見得他所站立處,玉暉曜煥,紫煙洶涌,仙氣沖霄,虹光萬里,這般好似有人正要霞舉飛升的景象,頃刻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是正在糾纏廝殺的那邪湖大洋,那兩儀微塵法陣,也在這一刻被陶潛身上散發出的靈寶霞光仙氣蓋了過去。
霞光中,陶潛感受著破境的修為法力。
目光卻看向那邪湖底部,看著那最后一尊被生產出來,正要飛出的黃衣喇嘛。
同時,主動認錯道:
“先前,確是我錯了。”
“既想著集全祖神異寶,成己善心,救國救世,又想著回山逍遙,修道煉法。”
“得好處,不付出代價。”
“白嫖之事做多了,遭這業火燒灼一番也屬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