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聽到這話,不由得冷哼一聲,推開虛掩的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他犀利的眼神,冷冷的掃了那個許武東一眼。
許武東長得五大三粗,酒槽鼻子,渾濁的三角眼閃著狡黠的光芒,亂糟糟的頭發,又油又臟,蓋住了大半個額頭,一臉的橫肉,發怒的時候兇相畢露,看一眼就叫人心生嫌惡。
“是誰說要當著我的面,把制衣廠給關了啊?”王林冰冷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許武東瞥了王林一眼,見是一個二十郎當歲的男子,不由得生出幾許輕視:“你是誰?唐玉梅,你家什么時候也有男人來往了?平時看你三貞九烈的,原來偷偷摸摸的也和男人交往呢?”
王林傲然說道:“我就是愛秀集團的老板,在下王林!”
張小婉看到王林,高興的喊了一聲:“王林哥哥!”
旋即,她又一臉委屈的道:“你說過來我家吃晚飯的,結果我們等了你大半天,你也沒來!我還特意做了一只雞等你來吃呢!”
王林抱歉的道:“對不起,我一個朋友受了傷,我送她去醫院了,剛處理完,我才想起來和你有這個約會。這人是誰?怎么在你家滿嘴噴糞呢?”
“噗嗤!”張小婉笑了起來,她的笑容不僅表現在臉上,更表現在整個身體上,仿佛整個人都跟著笑了起來,“王林哥哥,你形容得好貼切哦。”
唐玉梅苦笑道:“王總,你不認得他,他叫鄭有財,是我們這一帶有名的霸王,很有勢力的。”
“你們這一帶,我只知道陳德興和封家仁兩位同志。除了他倆,還有什么有勢力的權貴?”王林昂然說道。
張小婉并不知道王林說的這兩個人名是誰。
但許武東顯然是知情的,他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王林:“年輕人,你怎么敢直呼領導的名諱?”
“人的名字不就是讓人叫的嗎?他倆上次跑到我公司辦公室,說要請我吃飯,我還沒答應呢!”王林手里提著大哥大,往張小婉家的木桌上一放,淡淡的說道,“你要是不相信,我現在打個電話叫他倆過來?我倒要問問看,我們愛秀集團的加工廠,在這一片開不下去了?誰給你的權力要關掉它?”
許武東的眼皮,猛的跳動起來。
一個人有沒有上位者的威勢,是裝不出來的,也演不出來的。
官威就是官威!
王林雖然年紀不大,但平時卻是頤指氣使,都是他指揮人,一般的人在他面前,都只有唯唯喏喏的份。
他身上那種優越感,那種揮斥方遒的氣勢,是一般人不具備的。
就連許武東也只是兇狠而已,壓根就沒有那種領導的氣派。
尤其是王林說出那兩個人名,就跟喊普通人的名字一樣,這讓許武東更覺駭然!
王林臉色一沉:“怎么了?你還想留下來喝茶?還不滾蛋?小婉,以后這人要是還敢來你家騷擾你們,你告訴我,不管他是哪里的權貴,我都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他有底氣說這句話。
因為他也會看人下菜碟。
許武東這個所謂的權貴,能有多貴?
真正很有財勢的人,又怎么會看得上唐玉梅?
唐玉梅年輕時肯定也算得上一個美人,但她現在人到中年,女兒都快要嫁人了,說句不好聽的,唐玉梅差不多就是人老珠黃的年紀,有權勢的人,真要找個相好的,會找不到更好的女人?
所以,王林料定,此人不過爾爾,大話連篇,吹牛不上稅而已。
王林剛才說一個電話就能喊人過來,也不是在嚇唬人,他真的能把人喊過來!
而他剛才所說的那兩個人,隨便一個,也能讓許武東吃不了兜著走。
許武東的喉結上下滾動,愣是被王林的如虹氣勢給嚇住了,連大氣都不敢出,低垂著腦袋,捏著倔強不服氣的拳頭,卻又做著最窩囊的舉動,轉身溜走了。
張小婉對著門口扮了個鬼臉:“算你跑得快!不然我王林哥哥就要打你的屁股了!”
唐玉梅道:“小婉,怎么說話呢?還不快給王總泡茶來?王總,請坐。剛才的事情,多謝你了。”
王林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來,問道:“這是個什么人?怎么威脅起你來了?”
唐玉梅幽幽一嘆:“他就是這街面上一霸,欺負我是個寡婦唄!”
王林道:“以后他還敢來,你就報警。”
“有什么用?他也沒犯法,也沒把我怎么著,就是口花花幾句。警察同志來了,頂多就是教育他而已。”唐玉梅拿抹布把桌子擦了擦,問道,“王總,你吃過飯沒有?我家還留了半只雞,給你倒杯酒喝一點吧?”
“不用了。我等下還要開車回去。”王林道,“你不用忙,我問你幾句話就走了。你這廠子,收益怎么樣?這一段時間賺了多少錢?有什么困難沒有?”
“賺了五千多塊錢。”唐玉梅一說到工廠的事,臉上神采飛揚,但又不敢太過聲張,所以壓低著嗓音,對王林笑道,“可賺錢了!”
王林心想,怎么才賺到這么一點錢?這不對勁!
他問道:“我們給你的生產任務,如果你們滿額完成的話,一個月賺幾萬塊錢是可以的,你怎么只賺到五千多塊錢呢?”
“賺幾萬?那不可能,我們都是按件計數,每一件衣服褲子,我們只賺一個加工費。”唐玉梅道,“廠里有這么多的工人要發工資,我承包工廠,每個月要交一筆租金。還有水電費、衛生費、其它雜費,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一個月能賺幾千塊錢,我已經很知足了。”
王林心想,肯定是你的管理出現問題了,利潤哪有相差這么大的?
他這是為了幫唐季賢完成遺愿,故意給了唐玉梅承包這家工廠,而且給她的都是很高的單價,怎么到她這里反而不賺錢了呢?
“阿姨,你給我說一說,你都是怎么管理公司的?”
王林和唐玉梅、張小婉之間的輩份是亂的。
他和唐華等人都是以朋友相稱,按理說,他應該稱呼唐玉梅為姐,但張小婉又這么大個人了,一直喊他為哥哥,他自然不能喊唐玉梅為姐了。
看來,這輩份只能分開論了。
唐玉梅嘿的一聲笑:“我哪里懂什么管理啊?就是你們來多少料,計多少件,我們就給生產出來。”
王林要問的事情很多,有些涉及到具體的生產和工資數據,只怕唐玉梅手里也沒有,微一沉吟,便說道:“這樣好了,下周一,我派人到你廠里來,和你仔細談一談。你先準備一下,把每個月的工資單、各項雜費的開支,所有的收支,都要做一個表格,越詳細越好。我派專業的人來指點你。”
“好的,王總,我明天去廠里,整理好表單,后天星期一,你派人來就行了。”唐玉梅笑道,“我是不懂工廠的管理,你要是能好好教教我,那就更好了。”
王林點點頭:“你放心吧,我會派人來教你的。”
張小婉倒來一杯茶,又用一個大瓷碗,盛著一碗雞湯,端了過來:“王林哥哥,你吃點雞肉吧?”
王林笑道:“我吃過飯才過來的,這碗菜你們留著明天吃吧。”
張小婉道:“這半邊雞,我特意幫你留著的,就是怕你工作忙,來晚了。我們真的沒有吃過這邊雞。你不要嫌棄嘛。”
對張小婉來說,能做一只雞來款待王林,就已經是很高的規格待遇。
王林這些天,在家里都是吃雞,有些膩味了,此刻也沒有什么胃口,說道:“謝謝你,我真的好飽,吃不下。那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張小婉端著碗,失望的看著王林:“真的不吃一點啊?”
王林見她小表情委委屈屈的,不由得好笑。
唐玉梅在旁邊說道:“今天的飯菜都是小婉做的。她怕雞殺早了不新鮮,下午下班回來才殺的雞。她忙活了小半天呢!小婉,王總不缺雞吃,算了吧,咱們下次再請王總好了。”
王林見張小婉俏目中似有淚光閃爍,便伸手接過張小婉手里的碗,說道:“你殺的雞?你敢殺雞嗎?”
“敢!把雞的頭扭到翅膀里面夾住了,扯掉脖子上的幾撮毛,一刀割下去就行了。”張小婉說得繪聲繪色。
王林笑道:“你還真是厲害!沒有幾個女孩子敢殺雞的。”
他夾了一塊放進嘴里嚼碎吃了:“喔!不錯,很香!你很會做菜。”
“嗯,我從小就做飯菜。其實燉雞湯最簡單了,只要放一點點鹽就夠,這樣做出來的雞最香最鮮!”
“不錯,你懂得烹飪之道。真正的大廚師,都是用最少的作料,做出最美味最本味的食物來。”
他一邊和張小婉聊天一邊把半邊雞給吃了,連湯也喝了。
王林打了個飽嗝,笑道:“這下你滿意了吧?不許哭啊!”
張小婉嫣然笑道:“王林哥哥,好吃不?”
“好吃。”王林摸摸肚皮,“你看,我肚子都吃得圓鼓鼓的了。”
張小婉笑道:“我下回再做給你吃。”
“再說吧!”王林不再輕易許諾,說道,“明天禮拜天,你可以好好休息一天。”
張小婉道:“嗯,我明天約了朋友,一起去逛公園,王林哥哥,你要不要去?”
“我就不去了。再見。”
王林又打了個飽嗝,回上來的全是雞湯的美味。
唐玉梅和張小婉送王林到大門外。
弄堂里玩耍的大人小孩都回家去了。
昏暗的燈光照耀下,王林的身影拉得很長。
他回到車上,看看時間,已經九點多鐘。
王林拿起大哥大,想了想又放下,直接開車回家。
李文秀在踩縫紉機,她要給寶寶做夏天的衣服。
“王林,”李文秀見他回來,笑道,“文文馬上就一歲了,我們是不是要辦席酒?”
“一歲辦什么酒?沒必要吧?”王林換了鞋子走進來。
徐英帶著燕子和寶寶睡去了,孫小蝶和李文娟在看電視。
李文秀道:“一周歲很重要的!我看得辦!大不了不請別的人,咱親戚朋友來吃個飯好了。”
王林道:“行行行,你看著辦!我無所謂。”
李文娟笑道:“姐夫,那得讓文文抓周!不知道他會抓到一個什么東西呢?”
“這個可以。”王林道,“抓周雖然不怎么準,但討個彩頭還是不錯的。小孩子抓周挺好玩。文娟,你小時候抓周,抓到的是什么?”
李文娟嘟起小嘴,嘻嘻笑道:“不告訴你。”
李文秀道:“我知道,她抓的是一只碗。好吃鬼!”
王林哈哈大笑:“這么看來,抓周挺準的啊!”
李文娟撲過來抓他的癢癢:“姐夫,你又笑話我!我那么小,我哪里知道嘛!”
王林捉住她的雙手:“別撓癢癢,我怕癢。”
李文娟紅了臉,抽出手去。
王林好奇的問道:“文秀,你抓的是什么周?”
李文秀回眸一笑:“不告訴你。”
她剛才說出了妹妹的短處,現在李文娟肯定不肯饒過她,馬上喊道:“我知道,我聽我媽說過,我姐抓的是一把金鎖。”
“金鎖?這說明什么?”王林問。
李文娟說道:“我媽說,這是好運。抓周抓到金鎖,意思是抓住了幸福健康、平安快樂,以后可能會有很多錢,還會有好多房子,是個好兆頭。”
王林笑道:“這么好!難怪你能嫁給我,原來是金鎖帶給你的好運!”
李文秀回過頭來,用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俏麗的臉上寫滿了幸福。
孫小蝶道:“你們都抓得好東西,就我的不好。”
李文娟問道:“小蝶,你抓到什么了?”
孫小蝶道:“我抓了把剪刀,我媽說我將來是個勞碌命,就是個干活的。”
王林道:“我覺得剪刀也不錯,這代表你心靈手巧,會干活計,最起碼吃喝不用發愁。”
李文娟拉住王林的胳膊:“姐夫,你抓周抓到什么了?”
王林笑道:“我?好像是個算盤。算盤好玩,又那么大,拿起來嘩啦啦的響,男孩子都喜歡。”
李文秀道:“難怪你能賺到錢!算盤是最好的東西,和筆一樣好。招財進寶、財源廣進,是財富地位的象征。”
算盤形狀方正,意為“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猶如人的行事作風正直、儒雅嚴謹,有王者之風。算珠圓滑靈動意為人的性格慎重、心細如發。
幾個人聊著抓周的事,都很期待王文生日那天,能抓到一個什么樣的周呢?
正聊著天,家里的電話猛的響起來。
李文秀離電話近,伸手抓起話筒放到耳邊,喂了一聲。
“什么?”李文秀神情一慌,“我馬上來。”
王林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李文秀伸手捂住胸口,呼呼急促,透不過氣的說道:“一個上夜班的工人,手掌攪進了機器里,斷了一半!”
李文娟和孫小蝶聽了,嚇得尖叫一聲,互相抱在了一起。
李文秀收拾縫紉機上的布料,說道:“王林,我現在是代理廠長,我得去一趟工廠。唉呀,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會發生這種不幸的事情呢?那得多痛啊!還是個女工呢!”
只有在車間上過班的人,才能真正體味到這一刻的驚悚和恐懼!因為很容易就能代入到自己身上,想象一下,如果自己的手掌斷了一半,那是何等的慘狀?
王林沉聲道:“我陪你去一趟。你即刻打個電話到廠里,叫他們把斷掌保存好,去醫院還能接上。”
李文秀方寸大亂,聽到男人的話,這才嗯了一聲:“好。”
她是代理廠長,結果剛剛上任沒幾天,就發生了這么慘烈的事故!
雖然說,工廠里的事故責任,如果沒有死三個人以上,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特別是這種斷手斷指的小事故,經常發生,也就沒有人在乎。
但是李文秀剛上任出事故,這會讓其它人質疑她的管理能力和領導能力。
李文秀在乎的,倒不是這些。
她是個善良的人,她在車間工作了那么久,她對廠里的工人都是有感情的。
一個紡織女工在工作中被軋斷了手掌,這是一件能讓她感覺到十分恐慌的事情!
李文秀拔打電話的手都在顫抖。
王林見她如此緊張,便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說道:“這跟你沒有關系。這肯定是車間里的工人操作不當造成的,你不要自責,你也不用害怕。你沒有責任。你現在是代理廠長,你去了之后,先不要追究誰的責任,而是盡快送傷者到最好的醫院去治療。斷掌是可以接上的,只是會影響傷者的勞動能力。”
他鎮定自若的語話,給了李文秀一針定心劑。
她一個深呼吸,看著王林,重重的點了點頭:“好!”
王林拿起大哥大,打給120。
八十年代以前,我國只有“救護站”,1980年成立了急救中心。一直到1986年,才有了120急救電話,1988年的時候普及到了一些大中城市,直到1998年才普及到偏遠地區的中小城市。
王林打通了120中心的電話,請求他們聯系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給斷掌的職工進行接掌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