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在此地的楚營士卒,聽得樂王鮒如此說,頓是一陣面面相覷起來。
是的,若說只是要防歹人蓄意劫囚,他們二話不說,直接一起拿下便是了。
但如今,這人一來并沒有劫囚,二來他們自己現在畢竟也是在晉國的家門口。萬一真的惹毛了晉人,他們又有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或許,這就是所謂極權的弊端。此時此刻,他們這一群人中,竟沒有一個能夠拿定主意的人。
卻只能是在那面面相覷,皆不知究竟該如何是好了。
而樂王鮒依舊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眼見時機已到,便更是肆無忌憚起來。
只見他手里一邊端著從叔孫豹身上扯下來的錦帛,一邊竟就這樣,慢悠悠的,大搖大擺的從楚營中走了出來!M.
是的,他就這樣,領著李然一行,在楚國侍衛的眾目睽睽之下,毫發無損的走了出來。
這一結果,只怕是任誰都想不到的。
當李然跟著樂王鮒一路“暢通無阻”的離開了楚營,他這才反應過來一件事來!
“然在此謝過大夫救命之恩,此前是然誤會了大夫,還請大夫恕罪…”
至此,他總算是搞清了樂王鮒究竟是為何要向叔孫豹索賄。
說起來,這也不過是古代政客極為常見的一種自污的手段。
誠如李然所熟知的,下一個時代的秦國大獎王翦,在率領秦國以舉國之兵力攻打楚國時,便是用過同樣的方法。
他在楚國前線一不出兵,二不列陣,反而不斷的向嬴政索要賞賜,成功讓嬴政放下了戒備之心,警惕之意。從而使得他在滅楚之戰中指揮秦軍得心應手,一舉攻滅了楚國,為秦國立下了汗馬功勞。
而今晚樂王鮒向叔孫豹索賄,又可謂與王翦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畢竟,他始終是晉國的大夫。
他想要救叔孫豹,如果沒有一個由頭,又如何能夠令他人信服?
而他向叔孫豹索賄,不但可以讓王子圍免生疑心,而且還能使同朝的卿大夫們對他也無話可說。畢竟在謀取利益上,晉國六卿都算得是半斤對八兩。
所以,表面看上去他是在向叔孫豹索賄,但實際上,他這樣做卻也是出于能夠保全自己。
而這一手,其實樂王鮒也并不是第一次施展了。當年羊舌肸一家卷入欒盈的謀逆大案之中。這樂王鮒也是如此暗中行事的,最終也是成功將羊舌肸給暗中周全了下來。
“怎么?總算是看出來了?”
樂王鮒倒也并未就李然方才對他的諷刺挖苦而耿耿于懷。
李然聞言,不禁是慚愧道:
“然甚是慚愧,當時未能看出大夫之深意,竟還那般的大言不慚,實在是蠢不可及…”
這恐怕是李然第一次未能看透別人的計略。
之前所遇之事,無論是在魯國還是鄭國,他總能第一時間憑著自己的直覺便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然而這一次,他憑著直覺,卻是絲毫未能看出樂王鮒的用意。而且,還大言炎炎的將樂王鮒給惡罵了一頓。如今在他自己看來,著實是有些鼠目寸光了。
“哼哼!小子,你才活了我一半的歲數,能有這般見識與智謀也算得是世間少有的了,怎么?還嫌不夠?”
“某在你這般年歲時,尚不知天下列國風云,而你卻已經置身其中且游刃有余了。呵呵,知足者,常樂矣。”
樂王鮒對李然的歉意只付之一笑,表現得也是十分的輕松寫意。
顯然,他也并未將李然剛才的仗義直言太當一回事,而且他反而還對李然今夜所為之事而感到驚訝。
“謝大夫寬宥,然不甚感激。”
“不過,此次未能救出叔孫大夫,終歸不妙啊…”
李然還在為營救叔孫豹之事擔憂,魯國的局勢他再清楚不過,現在的魯國實 在是太需要叔孫豹了。難不成,當真要讓王子圍將叔孫豹帶回楚國?
“勿慌,你且隨我一道去見過趙中軍。此事既然到得此等地步,為今也只有他出手,叔孫豹才有一線希望!”
今晚夜襲楚營之事,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
楚國而今方為盟主,便是遭到這般的夜襲。以王子圍睚呲必報的性格,想來這件事必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所以,如今還能有扭轉乾坤之力的,也唯有趙武了。
李然聞聲點頭,當即隨樂王鮒連夜趕到了晉國駐地。
正巧趙武是夜也還未入睡,他甚至都未曾寬衣,仍舊穿著白日里參與會盟的晉國朝服。只見其背著手,一直在那思索著什么。
見得李然與樂王鮒一道前來,當即眉頭微皺。
“鮒?你怎么來了?”
他并不知道今晚樂王鮒在楚營一事,自是有些好奇。
于是,樂王鮒趕緊上前,將今晚之事前前后后給說了一遍。趙武畢竟是老江湖,聽得這些事,竟也不慌不忙。當即只讓他二人先坐了下來。
“今晚事敗,王子圍明日必會提前返回楚國,若中軍再不出手,恐叔孫大夫再無可救援之機了。”
樂王鮒也就直說了,李然今晚搞出這么大的事,很顯然已經刺激到王子圍。
一旦讓王子圍帶著叔孫豹返回了楚國,別說是魯國和鄭國了,便是晉國,那也只有眼睜睜的看著的份了。
所以今晚,乃是營救叔孫豹的最后機會。
“都是李然之過…只顧擅作主張,如今竟是弄巧成拙,實在令人慚愧…”
李然當即起身拜倒,毫無遲疑的坦率承認了自己的魯莽。
事實上,他這一招聲東擊西的計策,其實也并不能算作是魯莽。只不過就結果而言,他此番未能救出叔孫豹,反而還激怒了王子圍,確實是顯得有些不妥。
或許有人會心生疑問,為何李然在之前,遇事總能夠冷靜審視,因時制宜,因人而異的制定謀略。
今晚之事,他為何會顯得如此“魯莽”呢?
這恐怕就是連圣人都無法避免的,遇親之事,關心則亂了吧。
叔孫豹之于李然而言,非但是有知遇之恩。而更像是一名諄諄教誨的師長,更像是一位有著泛血緣關系的長輩。
以至于當他在處理這件事時,他理所當然的認定了自己必然要去救叔孫豹,從而導致他并未想過叔孫豹也有可能會不接受他的好意,以致于如今讓整件事都脫離了他的掌控。
倘若今日在計劃營救叔孫豹時,他能夠仔細的思考一番叔孫豹今日在會盟期間被扣押時的表現,他或許便能夠想得到,以叔孫豹的氣節與操守,萬不會只考慮個人安危而致魯國安危于不顧。
“子明也不必太過自責,此事也不能全然怪你。你與叔孫大夫的情誼,武也早有耳聞。如今子明會做出如此的抉擇,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趙武對此表示理解,并出言安慰了李然一番,而后,又面露出思索之色。
“所以,唯今之計,也只有趙中軍親自出馬,才能扭轉局勢了。”
一旁的樂王鮒沒有多余的話,直接道出了來意。
同時,李然也是向趙武投去了懇請的目光。
“嗯,叔孫大夫自然不能讓王子圍就這么帶回楚國。”
“既如此,那權且便讓老夫試上一試吧。”
片刻后,趙武果斷給出了答案。
他心里也十分清楚,樂王鮒此番之所以會孤身前去營救叔孫豹,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營救叔孫豹,畢竟是晉國的職責所在!
樂王鮒,也不過是做了所有晉國大夫都應盡的職責罷了。
而他趙武身為晉國的首卿,面對叔孫豹如今的困境,他又豈能真的是坐視不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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