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1年9月20日,鎮江。
“鄧總兵,我這邊為何沒有收到任何部隊開拔的命令?”齊國陸軍駐大秦新軍左翼總教習、翎麾校尉(中校)陸廷友勒住韁繩,將馬停在左翼總兵鄧傳平的面前。
“陸總教習,昨夜凌晨四時,本官收到南京都督府的軍令,要求將左翼本部兩千五百名官兵全部機動至江寧縣,參與一場實戰演練,以觀新軍訓練成效。”鄧傳平正色說道:“此次演練,著重于實戰,以應對突發性軍事變動。故而,都督府暫時未予你們齊國參謀團通報。”
“可否將都督府的軍令讓我一觀?”陸廷友猶自懷疑。
娘的,就憑你們大秦軍方的磨蹭性子,還有漏洞百出的軍事計劃,怎么可能一點端倪都沒顯現,以至于我齊國陸軍駐南京參謀團沒有發出任何指示和信息過來。
“陸總教習,本官剛才已經說了,此次機動演練,著重于實戰,所有傳達的軍事命令皆為觀后即焚,以確保軍事行動的保密性。”鄧傳平頗為不耐地說道:“再者而言,我大秦新軍機動演練,何須要知會你們?你等不過是我大秦請來的軍事教習而已,需謹守本分,且莫干預我大秦軍務!”
“…”陸廷友被一陣搶白,嗆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駐馬在道傍,怔怔地看著鄧傳平打馬而去,揚起一地的煙塵。
狗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陸廷友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只覺得此時氣血上涌,恨不得拔出指揮刀,劈了那位大秦新軍左翼總兵。
三年前,大秦仿齊國陸軍模式開始建立新軍,準備切實提升秦軍的武備水平和戰斗力。眾所周知,一支近代化軍隊,尤其是全火器部隊,其戰斗力的體現不是僅僅勇敢就行,也不是僅僅靠武器裝備的先進,更重要的還在于軍隊平時的作戰訓練和掌握武器性能的程度。
而齊國通過數十年的煊赫戰績,尤其是在大陸干預戰爭中未嘗一敗神話,都充分展示了齊國軍隊強大的戰斗力。當年,孫可望與一眾軍中將領為此做了大量的工作,除了試驗性地派遣了數十名軍事“留學生”到齊國學習專業的軍事技能外,還高薪聘請了一百多名齊國軍事教習,不遠萬里來到大秦,專事負責新軍的訓練以及一些重要軍事部門的實際操作。
齊國軍事教習秉承著齊國陸軍一貫的嚴謹風格,對大秦新軍的操練也傾注了大量心血,表現出很強的職業操守和責任感。這些教習治軍嚴明,獎懲分明,不僅為大秦新軍灌輸了大量近代陸軍的理念,還要求在大秦官兵中嚴格執行齊國陸軍的各項軍事條令,嚴肅部隊風紀。甚至連武器的維護保養,教習們也都要費心勞力地去操持。
齊國陸軍官兵皆屬職業軍人,常年刻板的軍中生活,養成了他們極為認真的性格,在教習訓練工作上也是一絲不茍。
曾有大秦都督府官員視察新軍時,對此是深有感觸,評價齊國軍事教習“任上終日料理兵事,刻不自暇自娛,嘗在廁中,猶打旗語傳令”。不僅如此,齊國教習對部隊的紀律管理也極為重視,對官兵管束極其嚴厲,懲罰極為嚴格,在大秦新軍中曾流傳著一句“不怕軍門,就怕教習”的說法。
在齊國軍事教習的訓練和管理下,大秦新軍的建設、發展、正規化等幾個方面均大有起色,其訓練和管理水平也迅速地接近了北明、衛國、呂宋等國的水平,戰斗力遠超秦國其他舊式軍隊。
然而,古老華夏大地一直有句老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雖然齊國與大秦同宗同源,文明和語言更是一脈相承,但畢竟是分屬他國,而且齊國在大秦還擁有很強的政治和經濟影響力。隨著齊國教習在大秦新軍中的地位和威望不斷提升,大秦軍方高層也開始有了一個最擔心的心病,齊國人是不是準備把這支秦國最強大的新軍掌握在他們手里?
隨著齊國教習在軍隊中的管理日細,地位與威望逐漸提升,這份猜忌也日漸加深。大秦新軍雖然已逐漸成為一支近代化的軍隊,但客觀地說,中高層卻依然是傳統的封建官僚思維,在他們眼中,專業與技能雖然也重要,但聽話和忠誠才最應該放在第一位。
大秦新軍部分中高層軍官,由于齊國軍事教習嚴格的管理早就頗多怨言,甚至早就看齊國教習不順眼了,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另外,齊國軍事教習出于對大秦新軍的發展前途考慮,曾數度建議大秦都督府,杜絕軍隊將領之間的裙帶關系,革除不合格的軍官,嚴禁地方幫派體系在軍中蔓延。此舉,無疑得罪了新軍中不少中高層軍官。
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懷恨在心的新軍將領不是有意無意在訓練中磨洋工,就是明里暗里對齊國軍事教習陰奉陽違。這些惡劣行徑往往會讓齊國軍事教習暴跳如雷,斥為兵痞,但面對這群深諳人情世故,圓滑至極的軍中將領,很多時候也只能無可奈何。
不過,考慮到秦齊之間的傳統友好盟國關系,大秦新軍中的“挑事”之人,也不敢做得太過,更不敢做到明面上來,以免徹底得罪齊國人。雙方就在這種磕磕碰碰的情勢下,勉力將大秦新軍的戰斗力和武備水平緩慢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總教習。”新軍左翼千總熊仁甫騎馬從旁經過,并遞給他一個水壺,“天氣炎熱,喝點水吧。”
“我不渴…”陸廷友沒好氣地說道,但遞過來的水壺已經塞到他手中,并且,隨著水壺遞過來的還附著一張字條。
熊仁甫朝陸廷友點點頭,然后徑直打馬向前奔去。
“南京。”趁著無人注意之際,陸廷友偷偷地打開了字條。
“南京?左翼兩千余官兵打著去江寧演練的名義,卻要進入南京城,難道是…”
“兵變!”旁邊的陸軍教習、御武校尉(上尉)謝根山低聲說道。
“沒錯!”陸廷友將字條揉成一團,然后塞入嘴中吞到腹里,“一會停駐休息時,你帶幾個人,馬不停歇,立即先行趕往南京,報于我齊國陸軍駐南京參謀團。”
“是,長官!”
9月21日,凌晨,三時,紫禁城乾清宮。
昏厥十余日的承德帝孫征灝終究沒有熬過生死之關,三日前,駕崩于乾清宮。內閣當即宣布,全國舉哀,禁婚假、止娛樂,全城百姓一律著素服。
今天是承德帝駕崩第三日,也是停靈的第一天,巨大的楠木棺槨停放在大殿之中,大行皇帝此時已經被入殮在其中。昨日大斂,一百二十套冠冕衣物和六玉(玉璧、玉琮、玉圭、玉琥、玉璋、玉璜),按照禮制分列棺槨四周。傳統祭祀天地四方的禮器,即以璧禮天,以琮禮地,以圭禮東方,以琥禮西方,以璋禮南方,以璜禮北方,敬告上天,大秦皇帝歸去。
即將繼位為帝的太子孫宏相已換上最重的“斬衰”服,一種以最粗的生麻布制作,斷處外露不緝邊,喪服上衣是為“衰”,以此表示毫不修飾以盡哀痛。
按制,大行皇帝停靈期間,所有宗親大臣,皇子命婦等都要為大行皇帝守喪。跪于地上的毅王孫征淇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伸手揉了揉發麻的右腿,然后揮手招來侍候的太監,將他扶坐在一輛輪椅車上,便要離去。臨走時,回頭看了看跪于靈前的孫宏相,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此時,已榮升大秦皇太后的齊子依身著次重的齊衰服靠坐在門廊處,呆呆地看著殿內那副巨大的棺槨,對于毅王孫征淇的離開,似乎渾然不覺。
“太后。”貼身宮女凝珠輕輕地走到齊子依身側,臉上帶著幾分凝重。
“何事?”齊子依問道,聲音沙啞而干澀。
“徐州、鎮江、揚州、滁州四地出現軍隊異動。”凝珠伏低身子,小聲地說道。
“該來的,終究要來。”齊子依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這么一鬧,會死多少人。”
“…太后,先發制人,后發制于人。”凝珠提醒道。
“去將太子喚來。”
“是。…太后,太子已于大斂當日,繼位新君了。”
“哦。…那就將皇帝請來。”
片刻,新君孫宏相來到齊子依面前,疑惑地看著母親。
“待會我要出宮一趟,你在宮里萬事小心。”齊子依叮囑道:“回到寢宮后,在喪服里內罩板甲,腿腳手腕處也需防護。還有,將這兩把手銃帶到身上,以防萬一。”
“母后,賊子可是要發動了?”孫宏相從母親手里接過兩把燧發手銃,面色平靜地問道。
“可能是天明時分,也可能更晚一點。但此時,小心無大過。”齊子依拍拍孫宏相的肩膀,“在宮里,保護好自己,還有弟弟妹妹。…有為娘在,一切都能扛過去。”
“兒臣省的。”孫宏相點點頭,
“我兒要長成大人了。”齊子依憐愛地撫摸了一下兒子的腦袋。
隨即,齊子依在幾名宮女和侍衛的護衛下,朝宮外而去。
慶陽王府,五軍都督府大都督馮維武(馮雙禮之子)被管家喚醒后,剛剛升騰起的怒火,瞬間又被管家稟報的話語給生生熄滅。
“太后一個人來的?”
“回王爺,太后乘坐一抬軟轎前來,身邊只帶數名貼身宮女和侍衛。”管家惶恐地說道:“此時,太后正在會客大廳等候。”
“哦。”馮維武晃了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下,“…立即與我更衣。”
待馮維武匆匆趕到會客大廳時,太后齊子依好整以暇地喝著茶,面色平靜,仿佛就是一個臨時來串門的客人。
“臣,參見太后。”馮維武朝齊子依恭敬地深施一禮。
“慶陽王無須多禮。”齊子依放下茶杯,看向這位大秦元老之后,“深夜拜訪,擾了慶陽王,本宮在此賠禮了。”
“太后,使不得!”馮維武聞言,再次深深一躬,惶恐地說道:“老臣不敢當得太后之禮。”
“慶陽王,大秦現在需要你,本宮和新君命懸一線,也需要你來救命。”齊子依看了看外面依舊漆黑的夜色,不再浪費時間,直言以告,“現在有人趁先帝尸骨未寒之際,意圖作亂,欲行廢立之事,慶陽王可能護我孤兒寡母?”
“…”馮維武眼睛立時瞇了起來,顧左右而盼,并不回應。
“前明廣德二十一年(1675年),乞爾海子一戰,某人一直耿耿于懷,深恨已故慶陽王(馮雙禮)未予及時救援,以至遭清虜重兵圍攻,落得一身殘疾,痛失太子之位。”齊子依輕聲說道:“慶陽王可曾想好將來如何應對?”
“嘶…”馮維武聞言,立時眼神一凜,抬頭看向皇太后。
“慶陽王乃是兩朝元老,我大秦肱骨之臣,再加之已故慶陽王有定鼎我大秦之蓋世功勛。本宮以為,慶陽二字,可更為一字。”
“太后,南京附近所駐軍馬,可有不少是毅王一系。”馮維武沉聲說道:“而且,新軍左右二翼總兵,更是毅王黨羽,駐防地就在鎮江和滁州,須臾間便可奔至南京。”
“輕兵奔襲南京,隨行必然不便攜帶火炮。”齊子依說道:“南京城高墻厚,京營兵馬且有萬余,出城野戰不堪,但要阻敵于城外,自當不難。”
“無君命,不得妄自調動京營兵馬。”
“如此,慶陽王接旨吧。”齊子依終于松了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份蓋有玉璽的圣旨,遞給馮維武。
“臣遵旨。”馮維武只稍稍猶豫了一下,便伸手接過圣旨。
“太后,京中五城兵馬司如何應對?皇宮禁衛軍還算可靠?”
接過圣旨,應下皇太后允諾的一字并肩王,馮維武算是與太后及新君成了一條線上的螞蚱,便小心地提醒南京城中尚有部分毅王軍隊勢力。
“五城兵馬司和皇宮禁衛軍,本宮自有成算。”齊子依說道:“慶陽王只需將城外兵馬擋在外面即可。如此,謀逆之人便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唯有束手就擒。”
說服了馮維武,齊子依便不再停留,于王府偏門外乘坐軟轎徑直離去。稍頃,慶陽王府燈火陸續點起,人聲鼎沸,不斷有人奔出府門,朝京營幾處駐地而去。
“太后,我們回宮嗎?”貼身宮女凝珠輕聲問道。
“不,我們去見見永昌王(已故永昌王白文選之子白繪)。”齊子依說道:“趁著天色尚未大亮,我們再去拉一道保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