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5年6月14日,清軍主帥多鐸派人進入揚州,勒令守軍投降,被史可法斷然拒絕。
6月16日,清軍紅衣大炮運抵揚州前線,第二日,清軍在揚州西北一片高地上架起大炮,炮轟揚州。揚州守軍亦予火炮還擊,雙方展開炮戰。
6月18日,清軍轟塌揚州西北城墻,清軍督降軍蜂擁而入,明軍隨即與之展開激烈巷戰。明軍總兵劉肇基、副將莊子固、馬應魁、姜云龍、前營參將陳光玉、李隆等將領戰死,史可法被俘。
因在攻城時,清軍損失較大,加之揚州城破后,反抗甚烈,多鐸隨即下令屠城。大屠殺從城破之日開始,持續十余日,城內尸積如山,血流成河。
王忠毅扒開一具覆蓋在身上的尸體,慢慢坐了起來,透過依稀間的星光,看到地上全都是倒伏的尸體。
回頭向北望去,只見遠處的揚州城到處都是熊熊的火光,幾乎將半座城都照得通明。他知道,這是攻入揚州城中的建奴在屠城劫掠。為了逼迫躲藏在建筑廢墟里的難民出來,也為了能抓緊時間劫掠財物,建奴會將洗劫過的房屋宅院放一把火,使得揚州城中到處都是火光,幾乎與白日無異,同時也更加方便建奴搜尋財物。
王忠毅是在揚州城破的第叁日,隨著一股難民,同家人一起從揚州郊外一處農莊逃出,準備趕往江邊。但還未走出里許,就遇到了數千身著大明服飾的軍兵。就在眾多難民以為得救時,卻遭到這股明軍的瘋狂砍殺,年輕婦人被強行拉出,余者皆被砍翻在地,身上財物更是被洗劫一空。
被砍翻在地的難民在臨死前還未明白,他們所遇到的部隊,其實是早幾日就已降了清軍的原大明官軍,這幫畜生搖身變為建奴軍隊后,變得異常兇殘,不分老幼,盡數屠戮。
就在幾個降兵舉刀噼砍到王忠毅身上時,父親先是將他踢到在一處洼地中,而母親在被砍到后順勢撲倒在他身前,接著,他的父親也倒在他面前,雙雙將他壓在身下。
屠戮者在隨意搜撿了尸體后,便匆匆朝揚州城奔去,那里有更多的財富和殺戮在等著他們去分享。可憐王忠毅剛剛滿十八歲的年紀,還未諳實事,何曾經歷如此血腥,眼睜睜的看著父母親族一一倒在自己面前,早已被驚嚇得不敢發出一言。
昏昏沉沉地在尸體堆里躺了數個時辰,直至夜幕降臨,腹中的饑餓方才將他稍稍喚醒。
六月,已是初夏時節,倒斃的尸體已經開始散發出陣陣的腐敗臭味,讓人直欲干嘔。王忠毅走出幾步后,突然想起父母的尸體還未收斂。但回頭望去,夜色下,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尸體,竟無法辯明。眼淚瞬間流了出來,嘴里發出嘶啞的輕泣,但突然想到了什么,勐地收住哭咽聲,驚恐地四下張望著。
半響,王忠毅咬了咬牙,伸手將臉上抹了一把,稍稍辨明方向,朝著江邊踉踉蹌蹌地走去。
6月22日,整個江北岸邊,聚集了不下十余萬難民,遙遙望著江心停駐的船只,急切而又恐慌的難民跪倒在江邊,祈求船只能將他們能送過大江,以免建奴屠戮。
鎮江水師官兵絲毫不為所動,在江面上往返游曳著,并制止任何小船渡過長江。
“鄭鴻逵怎么說?”一艘齊國聯絡船剛剛貼近“揚明號”,牛進明便從船舷一側探頭問道。
“那個鄭總兵說了,揚州城破,那就更不能讓任何船只和人員過江了,以防建奴偽裝明軍或者難民奪船,并趁勢強渡長江。”聯絡船的水手大聲說道。
“狗屁!”牛進明罵了一句,“若是害怕建奴偽裝,大可讓登船之人脫光衣物再上來。俺還不信了,你一個光著身子的建奴還能奪了船不成?”
“那要是婦人,也要脫光衣物檢查嗎?”一個水手猥瑣地問道。
“嘿嘿嘿…”船上的軍官和水手聽了,不由吃吃地笑了起來。
“滾你娘的!”牛進明笑罵一句,“想什么美事呢?狗日的建奴在屠城,每時每刻都在死人,你狗日的積點口德吧!”
船上眾人聞言,頓時斂住了笑容,神色凝重地向北望去,彷佛能看到無數的揚州居民正在被兇殘的建奴屠戮和蹂躪,昔日繁華喧囂的揚州城,變成人世間的一座阿鼻地獄。
“將船只停靠于江北岸邊,俺們接人去!”牛進明說道。
聚集在瓜洲渡的難民正在凄惶之際,突然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茫然無措的難民尋聲望去,只見這幾天一直在江上徘徊的數十艘大小船只正在緩慢地靠向岸邊。
船只來接我們過江了!
瓜洲渡的難民人群開始蜂擁著朝岸邊擠來,試圖搶占一個最優的位置,可以早點逃離江北。隨著不斷有揚州城附近的居民逃來,建奴屠城的血腥和殘忍,開始不斷地被渲染和相傳,早已將難民的恐懼心理激發到了最高臨界點。
“都不許擠,一個個來。”船只并未直接靠在碼頭,而是距離岸邊尚有數米遠,以防止難民蜂擁沖上船來,“所有男子全部脫去衣物,只留膝褲!任何刀劍不得帶在身上!”
十幾個水手揮舞著長長的竹竿,使勁地抽打著正在涉水而來,不斷攀爬上船的逃難者,而數名來自長山島鄉兵則端著上了刺刀的火槍,緊張地看著船舷處不斷露頭的難民。
“碰!”突然一聲火槍響起,不僅將正在涌到船邊的難民給驚到了,也將船上的水手給嚇了一跳。
“他身上帶刀了!”那名開槍的鄉兵說道,雙手端著火槍,仍舊對著那個挨了槍子,但還在不斷翻滾的難民,一把短刀落在了一邊。
“嗯,做得好!”一名水師軍官走了過去并拍了拍他的肩膀,這種情形,是有殺錯,沒放過。萬一有建奴溷了進來,可不是小事。
二十余艘大小船只陸續裝滿難民后,并未駛到南岸,而是就近停靠于瓜洲渡西南側的一座江心沙洲(今鎮江世業洲),卸下難民后,再次返回江北岸邊裝人。
從揚州逃到江邊的潰兵,只要拋棄手中武器,便也可登船離開江北。僅大半日功夫,齊國艦船便運送了一萬余人至江中沙洲,但從揚州城左近逃奔而來的難民卻是絡繹不絕,在江邊連綿十余里。
可能是瞧著齊國艦船運送難民往返數次后,均未出現潰兵奪船的事,鄭家水師艦船隨即也陸續駛到江北岸邊,開始轉運難民。
然而,令人不齒的事情發生了。鄭家船隊的軍官和水手們,以登船逃命為持,大肆搜刮難民錢財,凡是未能交付五兩銀子的難民,一律不許上船。那些沒有銀錢卻又逃命心切的難民被鄭家水手無情地拒于岸邊,至于強行攀爬上船的難民,則被人拖著扔出船艙,隨著水流卷入江水之中。
一時間,整個瓜洲渡碼頭一片溷亂。數百名潰逃至江邊的軍兵,惱怒之下,揮舞著手中的兵刃,欲強行登船,當即砍翻十余個鄭家水手。數條小船因為兩相爭奪砍殺,不受控制的順著江水,漂向下游。
鄭鴻逵大怒,數艘武裝商船抵近瓜洲渡,朝著那群潰兵開炮轟擊。
潰兵遭到炮擊后,四散奔逃,引發聚集的難民人群又是一陣大亂,火炮轟擊波及碼頭數百名無故難民,驚叫,哭喊,咒罵…響徹于天。
也不知道是何人在聽到鄭家船隊炮擊后,突然喊了一句“韃子來了”,立時引起碼頭數萬人的瘋狂擁擠踩踏,婦人、老弱紛紛被擠倒在地,隨即遭到無數的腳步踐踏,靠近江邊的難民則被蜂擁而來的人群不斷擠下岸堤,如下餃子般不斷落入江中。
至傍晚時分,人群逐漸恢復平靜,其中被踩踏而亡或者跌落江中之難民達數千人,江北岸邊哭聲震天。
“這鄭家…怎能如此這般?”牛進明憤懣地望著遠處陸續駛抵南岸的鄭家水師艦船紛紛開始下錨停駐,心中生出幾分鄙視,“這狗日的做此等事情,如何敢指望他們去阻那建奴過江?”
6月26日,連續數天的轉運,滯留在瓜洲渡的難民仍有六七萬之多,據那些從揚州城附近逃難而來的難民描述,建奴大軍此時仍在揚州城中肆意屠殺和劫掠,揚州城已變成人間地獄,其間居民恐為建奴已屠戮一空。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建奴大軍可能會隨時出現在江北岸邊。而經過數日的搜刮,大部分稍有資財的難民幾乎已被鄭家船隊盡數運至南岸,至于剩下的難民,大部分幾無身外之物,他們似乎就顯得沒有太多動力,每日只是敷衍地轉運數千人。
到了午后時分,一場小雨灑落下來,就在江邊難民慶幸,如此下雨天氣,想來建奴大軍不會趕至此地。
然后,令人絕望的事情卻發生了。一隊黑壓壓的隊伍從揚州城方向開了過來,隨著距離的逐漸接近,一桿大旄上,碩大的一個“李”字,隱隱出現在瓜洲渡無數的難民眼中。
李成棟騎在馬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江面,數十艘艦船在蒙蒙細雨當中,顯得有些模煳而不真切,耳邊不時傳來手下軍兵肆意砍殺難民的狂笑聲和瀕死者的慘呼聲。
一群充滿戾氣的獸兵,彷佛仍未從剛剛發生的揚州大屠殺快感中恢復神智,對于那些哭求哀告的難民,沒有流露出絲毫憐憫之心,揮舞著手中的兇器,獰笑著撲向無助而又可憐的難民。
“轟!轟!轟!…”突然,從江中停駐的戰船上射來數發炮彈,狠狠地砸向李成棟部軍兵當中,柔軟的灘涂,雨后的泥土,使得炮彈的殺傷力不免減弱了幾分,炮彈在砸翻數人后,僅滾動了兩下,便扎進了泥土當中。
“撤!”李成棟心里一驚,打馬朝后跑去。朝廷居然派了水師炮艦布于江中,看來,自己作為前鋒,受多鐸之命率先過江,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