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的聲音蘊藏著無限悲哀。
李耀亦是聽得一陣唏噓。
越強大的文明就越傲慢,毀滅自己的傾向就越嚴重——或許,在盤古文明之前的數百個上古文明,也不是毀于“太古遺跡”之手,而是毀于被太古遺跡挑起的,他們自身的野心。
李耀輕輕嘆了口氣,聚精會神,繼續聽下去。
“我唯一的朋友告訴我,進攻太古遺跡的大多是盤古文明最精銳的勇士和最殘忍的殺戮機器,而且他們還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控制,能化身充滿原始野性的兇獸;而太古遺跡中的族人,大都是非戰斗人員,手無縛雞之力的專家學者和研究員,縱然他們破解了大量上古文明的戰斗神通,修復了一些戰爭機器,卻從未想過要用來對付自己的同胞。”
守墓人道,“所以,進攻方摧枯拉朽,勢如破竹,而防御方則節節敗退,岌岌可危,若非進入白銀之城的空間縫隙太過狹窄,令進攻方的兵力不能一次性徹底展開,恐怕白銀之城早就陷落,即便有空間縫隙的滯礙,白銀之城也堅持不了十天半個月。
“為了解鎖太古的奧秘,研究員們早就封印了自己90的情感,對于即將來臨的死亡毫無恐懼,但他們還未徹底找到答案,更隱隱感知到了蘊藏在太古遺跡深處的兇險——倘若任由外面的族人恣意妄為,觸怒了太古遺跡深處的某種力量,盤古文明極有可能步前人的后塵,瞬間湮滅,化為虛無。
“所以,研究員的首領決定啟動‘終極武器’。
“那是一件從太古遺跡深處挖掘出來,至少有億萬年歷史的法寶,連接到了控制整座太古遺跡的核心之上,盤古文明的法寶專家用了整整百年來研究,才稍稍揣摩出它的用途,似乎是能在小范圍內修改時間弧度的曲率半徑。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時間弧度的曲率半徑’,只是聽這位朋友說,太古遺跡中的時間將暫時凝固起來,就像是一塊無影無形的琥珀,將所有人——冷酷無情的研究員、狂性大發的進攻者、數百個上古文明的遺跡和尸骸、洪潮軍團的俘虜和用俘虜基因復制出來的全新生命體…等等等等,全都封印起來,是一種比普通冬眠更先進、安全和漫長的高級冬眠方式。
“雖然理論上是這樣,但那畢竟是黑墻制造者的法寶,研究員的首領也沒有把握,在它落到盤古文明手中之后,依舊能發揮同等效力,而不是瞬間讓所有人都灰飛煙滅,或者把所有人都永遠封印在時間的長河中,不是變成琥珀,而是變成密不透風的卵石,就一直沉入河底的淤泥之中。
“所以,這極有可能就是我們的永別。
“我的朋友說,她曾經聽父親和同事們高談闊論關于‘時間曲率’的問題,根據她的推測,我原本就和黑墻制造者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對‘時間凝固’有著天生的耐受力,而且我本身就正要處于冬眠中,我的生理機能正在慢慢衰減和收斂,所以我受‘時間凝固’的影響會比較小,如果有朝一日‘時間弧度的曲率半徑’漸漸恢復正常,凝固的時間長河重新開始流淌,那么,我極有可能是第一個蘇醒過來的人。
“她向我的冬眠藥劑中注入了一些特殊的營養成分,確保我在冬眠過程中還能繼續吸收養分,不斷成長和綻放,然后,她用尾巴輕輕敲了敲我的水晶塔,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破繭而出的話,就代替她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看看她真正的家鄉,那個她和父親和所有研究員竭盡所能,付出一切代價,甚至不惜死亡都想要拯救的文明。
“這是她唯一的愿望,亦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我的…朋友。
“她收回尾巴,頭也不回地走了,沒過多久,我就感知到四周的空間,不,是‘時間’中掀起了一陣陣無影無形的漣漪,漣漪化作波瀾,波瀾變成漩渦,一開始漩渦自轉的速度非常快,快到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但隨著無數漩渦的碰撞和融合,從一百個小漩渦變成一個大漩渦,速度就漸漸慢了下來,直到最后,接近靜止。
“太古遺跡的時間凝固了,而我也陷入了漫長的冬眠,那渾渾噩噩,不可預測的黑暗。”
李耀眼前,畫面中的時間逐漸變得模糊,仿佛整座太古遺跡都被注入了一層粘稠而柔軟的透明果凍,金色肉球停止了一鼓一吸的律動,還稍稍縮小了一些,像是一枚鑲嵌在琥珀中的淡金色細胞。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漫長的黑暗中沉睡了多久。”
守墓人繼續道,“只知道自己并沒有真正‘死亡’,偶爾,我近乎冰凍的識海中還會泛起一道波瀾,波瀾中閃爍著支離破碎、七彩紛呈的碎片,既有億萬年前的人類文明腳踏星辰、叱咤宇宙的畫面,亦有我和朋友獨處時,彼此交換信息流的時光,我拼命想要記住這一切,仿佛就是這些東西,組成了真正的‘自我’。
“但時間的侵蝕,終究是任何力量都無法抗拒的事情,在長達幾十萬年的冰凍和凝固中,我的胚胎得不到充足的營養物質,慢慢枯竭和萎縮了,曾經輕而易舉的神通一項項消失,昔日敏銳無比的感知和思維也變得遲鈍和錯誤百出,我甚至失落了那些清晰無比的記憶,忘記了我究竟是誰,忘記洪荒實驗室和太古遺跡的來歷,連‘黑墻制造者’這個名字都忘記了。
“非要用一個詞匯來精確描述的話,那就好像…原本的我,處在‘50覺醒’狀態,而經過幾十萬年的消耗和侵蝕,只剩下‘10覺醒’,我重新變成了一個嬰兒,真正意義上的嬰兒。
“如果這種狀態再持續幾十萬年的話,或許我真要遺忘一切,連最后一個畫面的閃回都統統湮滅。
“幸好這時候,整座太古遺跡中凝固的時間,漸漸開始‘解凍’。
“所謂‘時間’,是比‘空間’更復雜百倍的東西,掌握著絕世神通的多元宇宙神魔,或許可以暫時截住浩浩蕩蕩的時間長河中的一道波瀾,令這道波瀾的流速稍稍降低,但這種做法勢必會消耗大量的能源,會破壞時空穩定的根本法則,而且也無法持久。
“更何況,盤古文明的研究員們,僅僅掌握了如何改變‘時間弧度的曲率半徑’的皮毛而已,他們竭盡所能,孤注一擲,能把注定毀滅白銀之城的戰爭拖延幾十萬年,已是極限。
“就這樣,在部分地方的時間曲率漸漸恢復正常,好似‘咕嘟咕嘟’冒出無數時間的氣泡之中,我終于破繭而出,呱呱墜地!”
李耀眼前,那片充盈著“透明果凍”的空間,忽然從虛無中冒出了無數個晶瑩剔透的氣泡,氣泡爆裂,變成一個個小小的漩渦,就像是塵封已久的齒輪,發出尖銳的嘶鳴,再次緩緩旋轉。
就在這樣詭異的畫面中,金色肉球從中間分裂,一名皮膚淡金色的嬰孩,橫空出世。
這個嬰孩臉上既有天真無邪的懵懂,卻也有只屬于成年智慧生命的迷茫,甚至還帶著幾分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惆悵。
他沒有啼哭,也沒有嬉笑,只是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道道淡金色的波紋,就在他的周身閃現和流轉。
或許是畫面的顯示時間被調快了百倍,也有可能覺醒了10太古神通的他,天生就比普通嬰孩長得更快,用不了多久,嬰孩就長成了五六歲的孩童,用力打破水晶塔,從里面爬了出來。
他好奇地探索著周遭世界,實驗室里的每一件器械和法寶,都變成了他的玩具。
他玩得不亦樂乎,渾然忘卻了自己早在幾十萬年前的胚胎階段,就曾仔細掃描過周圍的世界。
他邁開短短胖胖的雙腿,艱難向前跋涉,就好像在億萬噸海水的重壓中前行——看起來,時間尚未完全解凍,即便他擁有黑墻制造者的血脈,想要抗衡時間的力量,亦有些力不從心。
李耀跟隨著帝皇的視角,第一次離開實驗室,看到白銀之城的全貌。
果然,他們是卓立于環繞“通天塔”的一座球形堡壘上,居高臨下,俯視整片戰場。
整座白銀之城寂靜無聲,就像是一張被封印到冰塊當中的棋盤,無數“暴甲龍”之類的兇獸和比“星空鐵騎”更加龐大的戰爭機器都靜靜地凝固著,仿佛一枚枚塵封已久的棋子,甚至連殘肢斷臂和淋漓的鮮血都凝固在半空,被一層淡淡的灰霧纏繞,顯得晦暗而不真實。
淡金色的孩子是這片灰暗世界中唯一一抹亮色。
他孤獨地穿行于無數兇獸和戰爭機器的巨大“雕像”之間,仿佛是天地間唯一生活的生靈,那場面既詭異又恐怖。
一開始,他還想拼命去搖晃那些凝固的巨人,試圖喚醒他們問個清楚,但每次當他的手觸碰到繚繞巨人的灰霧,就像是受到了時間屏障的阻隔,怎么都伸不進去。
他和這些“沉睡者”處在不同的時間弧度上,在雙方的曲率半徑尚未同步之前,注定觸手都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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