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回想起昔日和莫玄教授一起在飛星界闖蕩的點點滴滴，頗有些物是人非的唏噓。
從剛才那段視頻中，可以聽出莫玄教授對于虛擬生命形態深沉的愛，以及那種…幾乎超脫于人類本身的，站在宇宙尺度上的，悲天憫人的境界。
可以想象，虛靈界的崩潰，一定對他造成了十分沉重的打擊，以至于《文明》游戲都變成了他的傷心往事，令他無法繼續主導這一波瀾壯闊的宏偉項目了。
李耀嘆了口氣，問道：“這個‘虛靈界’，就這么毀滅了，什么都沒有留下嗎？”
凌小樂說：“倒也不是什么都沒留下，非要說的話，現在玩家進入《文明》之后的游戲助手，‘小明’和‘文文’，就是‘虛靈界項目’的最后遺物，這是一種‘類人工智能’，內建了超過十億條念頭和信息，幾乎可以模擬人類的一切反應。”
“人工智能”和“類人工智能”，一字之差，卻有天壤之別。
前者擁有真正的“神魂”和“自我意識”，可以當成另一種形態的人來看待；但后者只能算是一座規模龐大的數據庫，再搭配各種最先進的算法而已。
“類人工智能”也可以針對外界給出的各種刺激，做出適當甚至精妙的反應，但這種反應和“鸚鵡學舌”并沒有區別，充其量，一種最低級別的條件反射罷了。
最簡單的例子，李耀從小帶到大的“黑翼”，就是一種“類人工智能”。
小黑可以對李耀的各種需求都做出反饋，有時候甚至擁有相當大的自主權限，不聽從李耀的指揮。
但這種“不聽從李耀指揮，隨機自由發揮”，同樣是老爹或者別的什么人，在很久以前給它設定好的。
李耀再怎么喜歡黑翼，在理性上，都不會把黑翼當成真正的“人”，黑翼的一切反應，都是基于蘊藏在它內部的某種特殊數據庫，很久以前就編撰好的一道道指令集。
——沒有一個真正的“人”，可以忍受在乾坤戒中待上幾十年卻不發瘋的。
同樣，聯邦不少法寶，都擁有所謂的“器靈”，乍一看也像是擁有自己的神魂和意志，可以和駕馭者對答如流，甚至主動執行各項戰術安排。
但這一切，也是預先編撰和設定好，滿足了某項特殊條件就會“觸發”的，而不是在法寶里真的藏著一條神魂，擁有絕對自由的意志。
數據庫越龐大，指令集越精巧，則“類人工智能”做出的反應就越像是真實的，但再怎么真實，那都是一個傀儡，在進行無意識的機械反應而已。
真正的人工智能、虛擬生命，或許要數百年、上千年后才能降臨，不過“類人工智能”則早就在聯邦大行其道，聽凌小樂這么說，李耀倒也絲毫不感到吃驚。
凌小樂說：“您可以開啟晶腦，不進入游戲，單純激活‘小明’和‘文文’，再選擇‘初始模式’，就可以看到他們在虛靈界最初被創造出來的樣子了。”
李耀好奇心大起，依言而行。
“唰！”
兩個圓乎乎、肉嘟嘟、粉雕玉琢、晶瑩剔透的小娃娃，再次從李耀的掌心浮現出來。
隨著“初始模式”的開啟，小明和文文好似大夢初醒，有些迷茫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先是彼此對視一眼，又扭過頭來看著李耀，忽然異口同聲，脆生生叫道：
“爸爸！”
李耀一個激靈，險些沒把這兩個小家伙一巴掌拍死：“什么鬼！”
凌小樂強忍笑意：“初始設置就是這樣，因為他們在設定中是人類的子文明嘛，當然稱呼人類為‘爸爸媽媽’啊！”
“是的，我們是人類的子文明！”
小明昂首挺胸，雙手叉腰，十分驕傲地說。
“善良的子文明，可愛的子文明，美好的子文明，光明的子文明！”
文文轉著圈，翩翩起舞。
“人類是我們的父文明，偉大的父文明，勇敢的父文明，光榮的父文明！”
小明繼續道。
“贊美父文明，贊美父文明！”
文文載歌載舞。
李耀滿臉愕然，看著兩個瓷娃娃般的玄光小人兒在自己掌心活蹦亂跳，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甚至還奮力順著胳膊往自己身上爬，真像是兩個活生生的小娃娃一樣，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呃，因為幾十年前，《文明》游戲剛剛起步的階段，社會上絕大部分人對所謂‘人工智能、虛擬生命’之類，都抱有極大的懷疑和警惕，所以在創造這種‘類人工智能’時，就植入了許多宣傳性的信息，希望用這種比較可愛的形象，來打消人們的顧慮。”
凌小樂道，“說白了，最初的‘小明’和‘文文’，就是一種廣告和吉祥物。
“不過，隨著虛靈界的崩潰，‘孵化虛擬生命’項目徹底失敗，這樣的廣告和吉祥物都失去了意義，所謂‘虛擬生命的威脅’變成了一場笑話，至少幾百年之內看不到他們誕生的可能，‘小明’和‘文文’龐大的數據庫卻沒必要徹底舍棄，改頭換面之后，就變成了游戲助手，極大提升了游戲的可玩性和豐富程度。
“當然嘍，在‘初始設置’下，他們都恢復了最原始的形態，您也可以嘗試著將他們當成‘虛擬孩子’來撫養，的確有很多人，特別是女孩子喜歡這么玩，很可愛的！”
“爸爸，我餓了！”
“爸爸，陪我玩游戲吧！”
“爸爸爸爸，給我講人類文明的英雄傳說吧，我要聽禿鷲李耀的故事！”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給我唱首歌吧，要不然，就聽我唱歌吧！”
隨著凌小樂的介紹，兩個虛擬玄光小人兒順著李耀的胳膊奮力爬了上來，停留在他的肩膀上，一個揪他的耳垂，一個扯他的頭發，不斷發出魔音貫腦般的聒噪，隨后，還異口同聲地唱起來，唱一首幾百年前就在靈網上流傳的兒歌：
“落雨不怕，落雪也不怕…”
李耀目瞪口呆，頭昏腦漲。
老天，熊孩子真可怕！
他寧可面對十個蕭玄策和白星河和金屠異的圍攻，也不想應付這樣兩個熊孩子——哪怕是虛擬的熊孩子！
“去去去！”
李耀哭笑不得，“我不是你們爸爸，退出‘初始設置狀態’，一邊玩去吧，小朋友們！”
“哦…”
小明和文文嘟著嘴，鼓著腮幫子，手拉手，悶悶不樂地鉆回到晶腦里去了。
“呼…”
李耀長舒一口氣，用手扇了扇風，啞然失笑。
兩個虛擬小娃娃都弄得他頭大如斗，看來他是真的還沒準備好當爹呢。
沒辦法，他是要馳騁星海，拯救世界，捍衛宇宙和平，順便還要去尋找那什么…“地球”的人，這么多大事兒要辦，估計也沒辦法像一般人那樣，成為一個合格的父親吧？
“幸好是假的，熊孩子最討厭了，丁鈴鐺沒有把我們的生命種子拿出來孕育，真是英明啊！”
李耀在心里自言自語。
“阿嚏！”
他忽然鼻子癢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就好像，在很遙遠的地方，有什么人正在惦記著他一樣。
這天早些時候。
星耀聯邦，天元界，天都市，國家醫學中心，地下保險庫，最深層。
這里是一所特殊的銀行，一所被封印許久的…生命種子儲蓄銀行。
從舊聯邦時代開始，無數英雄飛躍星海，馳騁銀河，出生入死，為星耀聯邦的未來而奮斗。
他們中間很多人，在踏上九死一生的征途時，還沒有生下后代，往往就會選擇將生命種子存儲起來。
一旦確認了他們的死訊，或者失蹤超過多少時間，就可以提取他們和配偶的生命種子，精心孕育，令英雄們的血脈得到傳承，不至于絕后。
精子庫最深處。
一間防御森嚴，保管周密的特殊艙室內，儲存著的是整座“種子銀行”里，最重要的一筆“資產”。
那是一名曾經在舊聯邦時代末期，叱咤風云，笑傲三界，力挽狂瀾，促成三界一統，因而有“三界至尊、《文明》之父”等諸多美譽的超級英雄，留下的生命種子。
整整一百多年，這間秘密艙室的封印，都沒有被打開過。
但是今天——
艙室外面，靈能封印之上，忽然蕩漾起了一道極其微弱的，仿佛孩童銀鈴般笑聲的波紋。
同一時間。
另一個世界。
這是一片“一半海水，一半廢墟”的古怪世界。
海洋就像是行星剛剛誕生時的模樣，海水宛若濃稠而沸騰的湯汁，到處都是硫磺、巖漿和毒氣，最初的單細胞生命就在這鍋混濁而致命的湯汁中慢慢孕育著。
海灘旁邊，則矗立著人類文明各個時期標志性建筑凝聚而成的輝煌大城。
不過此刻，昔日的輝煌統統剝落，高樓大廈化作殘垣斷壁，各種偉大、光榮和驕傲的雕像、壁畫、藝術品統統都支離破碎，如荒廢了億萬年的墳墓。
死氣沉沉的人類廢墟，和不斷翻滾的原始海洋，形成鮮明的對比。
就在這樣極度惡劣，又詭異到極點的環境中，文明廢墟和原始海洋的交界線，一片死灰色的沙灘上，卻有兩個粉雕玉琢，晶瑩剔透的小人兒，正在手舞足蹈，歡呼雀躍。
“贊美父文明，找到了！”小明說。
“贊美父文明，連同上次媽媽的生命種子，終于都找到了！”文文說。
“我們可以出去，去找爸爸媽媽了！”小明說。
“但是，我們只知道媽媽的坐標，爸爸究竟在哪里呢？”文文說。
“沒關系，出去之后慢慢找，找遍整個宇宙，總能找到爸爸的。”小明說。
“嗯，哥哥！”
文文用力點頭，和小明手拉著手轉圈圈，咿咿呀呀，用稚嫩而快活的聲音，唱著那首古老的兒歌：
“落雨不怕，落雪也不怕，就算寒冷大風雪落下。
“能夠見到他，可以日日見到他面，如何大風雪也不怕！
“我要我要找我爸爸，去到哪里也要找我爸爸。
“我的好爸爸沒找到，若你見到他就勸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