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廢土黃沙中自生自滅的‘賤民’,到地球文明的最高領袖,進軍大宇宙的第一統帥!”
李耀動容,“如此波瀾壯闊,不可思議的一生嗎?”
他的心底百味雜陳,被萬藏海無法評說的崛起之路深深震撼。
鄙夷和抨擊其人的卑鄙無恥自然很容易,李耀也曾經大義凜然地斥責過很多個類似萬藏海的陰謀家和野心家。
但是比痛斥更重要的,是拿出解決方案,延續文明的希望。
李耀顧不上糾結萬藏海究竟是好是壞,亦沒時間打磨落在自己道心上的污垢和塵埃。
因為隨著權貴和富豪們的滅亡,經過萬藏海的強力整合,新生的移民艦隊已經沖出太陽系,朝著未知的遠方駛去。
地球文明迎來了嶄新的一頁,正式升華或者說“蛻變”成了元始文明,地球人統統被太陽風暴毀滅,現在,經過冰冷真空和黑暗宇宙的侵染,他們擁有了新的名字——元始族!
“過場動畫”到此結束,李耀再次面對無數個從天而降的選項,如瀑布般狠狠沖擊著他的神魂。
他一方面要統籌安排科學家和工程師們的冬眠和蘇醒時間,以確保星海航行必須的各項科技都能有條不紊地推進,同時要保證船上的新一代接受最好的教育,以誕生擁有全新靈感的科研預備隊;一方面要不斷規劃和微調航線,不至于在廣袤無垠的星海中迷失方向;另一方面還要時刻關注隕石雨和宇宙輻射的侵襲——即便是細沙和微塵般的一顆隕石,都有可能對星艦的外殼和動力單元造成細微創傷,經過數萬年時間的積累和增幅,再小的創傷都有可能導致整艘星艦的裂變和解體,這些都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除此之外,比宇宙輻射以及星艦破損更嚴重也更隱秘的威脅,則是人心的異變。
地球人原本是生活在蔚藍天空之下,堅實大地之上,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無憂無慮的行星種族。
而現在,他們卻徹底失落了自己的家園和根系,不得不用幾萬年和幾千代人的時間,漂泊在黑暗和絕望之中,或許將永遠變成星海中的流浪兒。
狹窄的空間,幽閉的環境,深邃的星海,不知道終點究竟在何方,下一秒鐘就有可能命喪黃泉…如此殘酷的折磨,就像是一缸黑色的毒液,侵蝕著人們的心靈,把他們變成和過去截然不同的兩種生命。
類似的蛻變,在飛星界也曾經發生過。
誠如飛星界的修真者——修仙者首領蕭玄策所言,在黑色的星海中,要把一個堅定不移的修真者變成修仙者是很容易的,往往只要…一秒鐘。
而飛星界的人們,至少還擁有他們的歷史,還記得昔日星海帝國的輝煌,還知道在自己小小的世界之外,還有無數個大千世界和無數同類的存在,這樣的認知,足以成為抵御黑暗侵襲的慰藉和希望。
而這些地球人——元始族,卻徹底失落了一切,至此往后,星海雖大,卻再也找不到更多可以信賴的同類和可以安眠的家園,這是何等痛苦,何等恐怖,何等絕望!
這樣的毒液,經過數百年、數千年甚至數萬年漫無目的的長途跋涉去發酵,會把人性扭曲成任何畸形和猙獰的模樣,都毫不奇怪。
面對種種挑戰,李耀頗有些應接不暇,手忙腳亂。
關鍵在于,他并非要做出對當下最有利的選擇,而是要考慮到幾萬年之后移民艦隊的發展,做出對幾萬年之后最有利的選擇,很多時候,不可避免要傷害到當下乘客們的利益,甚至要冷酷無情,鐵石心腸地犧牲很多東西。
通過這樣的測試,李耀再次確認,自己千真萬確不是一個當統帥的料。
或許他只適合扮演熱血高中生的角色,或者充當迎風飄揚,獵獵作響的戰旗,去高呼一些理想化的神圣口號,但遇到錯綜復雜,左右為難的實際問題時,他們還需要更加冷靜,理性甚至黑暗的角色,比如金屠異,白老大,雷成虎,厲靈海,甚至龍揚君這樣的人。
李耀覺得自己犯下了很多錯誤。
在他的統帥下,移民艦隊內部爆發出了一連串嚴重的問題,甚至掀起過好幾次內斗。
而在外部,他們也穿越了一片濃稠如油墨的星際塵埃帶,經受了幾次突如其來的輻射風暴,還險些撞上了另一波隕石雨,每次危機都應對得非常勉強,也給星艦造成了一系列的損傷,還消耗了大量寶貴的資源。
當測試時間向前推進了數千年,他們僅僅航行出去幾十光年,卻已經折損了一大半的移民星艦,有超過30的冬眠者因為機械故障、資源不足和內亂等等原因在睡夢中喪生,甚至李耀扮演的“領袖”也在內亂中,被患上了幽閉恐懼癥的叛亂者殺死。
仍舊活著的人們早就喪失了數千年前沖出太陽系時的精神抖擻和生機勃勃,他們胡子拉碴,皮肉松垮,眼窩深陷,神色黯淡,面容呆滯,就像是一群困在鋼鐵棺材中的行尸走肉,只是被最后一絲求生的本能驅使著,麻木地蹣跚前行。
李耀提心吊膽,以為自己做出了一連串錯誤的選擇,表現一定十分糟糕。
但聲音卻始終沉默不語,對他的表現不置可否。
甚至在他扮演的“領袖”被叛亂的船員殺死時,還安慰李耀說,這不算是什么“錯誤”,因為在真實的歷史上,身為移民艦隊統帥,“元始族”第一任族長的萬藏海,也是落到這樣的下場。
萬藏海的統御力自然高出李耀百倍,但他面臨的無數個實際問題和致命威脅,也比測試中大而化之的選項要復雜和艱巨百倍。
萬藏海再怎么鐵血和睿智,也只是一介凡人,經過幾十年的潛伏爪牙和培植羽翼,離開太陽系時的他已經接近了地球人生理壽命的極限,不可能長時間保持清醒狀態來統御艦隊,只能進入冬眠狀態,每隔五到十年蘇醒一次,來處理最近五年十年發生的問題。
這樣的統御方式,注定不可能長時間統治那批生性殘暴,桀驁不馴的輻射族、改造人和超能力者。
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包括侵蝕一個鐵血統帥的威望。
而第一代冬眠技術的不成熟,又對萬藏海的智慧和性格都造成了嚴重的影響。
漸漸的,他變得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甚至也和不少船員一樣,患上了幽閉恐懼癥和妄想癥。
他曾經指著星艦上幽深的甬道說,看到無數來自地球的幽靈,在那里徘徊和游蕩。
他也曾命令艦隊不顧一切加速,哪怕耗盡燃料都在所不惜,理由是他看到熊熊燃燒的地球上,所有人的冤魂并沒有湮滅,反而被太陽風暴和靈能磁場凝聚成一個全新的…幽靈文明,而這個幽靈文明正悄無聲息地跟在他們后面,妄圖向他們展開最殘忍的復仇。
他甚至不敢進入冬眠狀態,因為一進入冬眠,他就會被無數冤魂的目光淹沒,被慘死者焦黑的雙手死死抓住,拽到九幽黃泉的最深處。
在這種情況下,統帥和船員發生激烈沖突,僅僅是時間問題。
萬藏海死了,被昔日對他忠心耿耿的船員們撕碎,投入了動力爐中,完成了他貫徹始終的理想——成為推動文明前進的一束小小火花。
而航行仍在繼續,反正在黑暗冰冷的真空中,也沒有什么力量能讓他們停下來。
在之后幾千年的測試中,李耀覺得自己的表現越來越糟糕,而所有的船員也越來越絕望,越來越殘忍,越來越暴躁。
他們甚至有點兒自暴自棄的感覺,就憋著一股勁頭,想要在一場轟轟烈烈的暴亂或者天災中,徹底毀滅自己,結束這場永無止境的夢魘。
這不是什么遠征或者逃亡,僅僅是用一萬年時間來執行的“死刑”——不少船員都這么認為。
當李耀榨干自己的最后一個腦細胞,透支所有的計算力,鞠躬盡瘁、殫精竭慮把移民艦隊維系了整整一萬年時,他們只剩下了四十九艘千瘡百孔、慘不忍睹的星艦,大約一千四百萬心灰意冷,滿腔怒火和怨念的乘客,空空如也的燃料和資源艙。
此刻,他們尚未掌握穿梭四維空間的能力,再怎么改進常規航行的速度,也不過剛剛飛出五百光年,在動輒直徑幾十萬光年的星系中,速度比蝸牛更慢,距離找到靈能隕石雨的源頭,更是遙遙無期。
山窮水盡,彈盡糧絕,這里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失敗了嗎?”
李耀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但走到這樣日暮途窮的境地,他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將測試繼續下去了。
或許一開始,他就應該更加冷酷一點?
不,沒用的,就算壓榨出船員們更多的潛能,不過將探索距離從五百光年變成六百光年,又有什么區別呢?
李耀只是很奇怪——聲音不是說,會給他三次機會嗎?但他明明才得到了一個建議,就走投無路了,難道聲音要食言而肥?
正遲疑間,李耀的識海中忽然呈現出一副不可思議、駭人聽聞的畫面!
只見彈盡糧絕,走投無路的移民艦隊前方,空空蕩蕩的星海中忽然掀起一團淡紫色的波紋,波紋如潮水般向兩側翻涌,卻是撕開一道巨大的裂縫,從裂縫中赫然鉆出了一條肥大的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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