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死了。”
回到自己的睡袋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哥哥忽然在心里對白小鹿道。
“什么?”
白小鹿愣了一下,“你是說…金牙老大?”
“是的。”
哥哥說,“過去幾天,我一直在琢磨金牙老大的身體狀況,包括他遠遠超越人類極限,如怪物般的恢復能力。
“當然,很多魔族經受了過量輻射的刺激,基因發生變異,都擁有極其強大的恢復和自愈能力,更別說神秘莫測的‘能力者’,倘若這名魔族‘能力者’還是以前的精英海豹突擊隊員,在他身上發生任何事都不奇怪。
“只不過,無論魔族,‘能力者’還是精英海豹突擊隊,都要遵循荒原,不,是這個世界的法則。
“任何好處,都有代價,得到多少,失去多少,‘無意間掉下來的碎肉’是沒有的,金牙老大三番五次從絕境中殺出血路,遍體鱗傷又能在短短半天之內痊愈,損失大量鮮血甚至器官,照樣能打能扛,能跑能跳——他得到了如此可怕的‘好處’,究竟付出了什么代價呢?”
“什,什么代價?”
白小鹿吞了口唾沫,艱難問道。
“生命,我非常懷疑,金牙老大獻祭了他的生命,才換來短時間內的‘回光返照’。”
哥哥道,“你有沒有注意尤里的‘心靈筆記’,第四十七到四十九頁之間的內容——以無上的意志,刺激腦細胞,控制體內各種激素的分泌,產生比‘強心針’和‘興奮藥劑’更好的效果,在短時間內大幅提升自愈能力和生理機能,讓身受重傷的士兵,都能‘回光返照’,爬起來繼續戰斗。
“那就好像往即將熄滅的火堆里,潑進去一瓢燃油,讓黯淡的火焰變得比往昔更加明亮,對,‘燃燒生命’,我的感覺正是這樣,金牙老大正在不顧一切地燃燒生命,寧可周身所有細胞統統透支,都要維持表面的正常和強壯,就是這樣!
“但就算是他這樣虎背熊腰的壯漢,也不可能維持‘瘋狂燃燒,回光返照’的狀態太久,剛才他傳授我們‘心之力’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他的腦電波和…生命磁場都非常紊亂,比昨天更加虛弱。
“按照這個衰竭速度下去,他堅持不了太久,必死無疑的。”
“這——”
白小鹿自然相信哥哥的判斷,卻又極不愿意相信哥哥的判斷,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和金牙老大只是互相利用的關系,而且對方比“蛇爺”之流更加兇悍百倍,但他,但他并不愿意看到金牙老大如“蛇爺”一般死去,“會不會搞錯,他壯得像是一頭犀牛,沒那么容易死吧?”
“有區別嗎?”
哥哥笑了笑,“就算不死,只是透支過度,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強悍和霸道,有區別嗎?”
白小鹿瞬間明白哥哥的意思。
金牙老大是荒原霸主,是兇名赫赫的強者,在得到所有人的臣服和畏懼同時,當然也結下無數血海深仇,以及比仇恨更加濃烈的利益糾紛。
高處不勝寒,要么是霸主,要么是死尸,對金牙老大這樣的強者而言,哪怕虛弱三五分都是不可接受的事情,更別說身受重傷,失去大部分力量——這只會令他落入字面意義上的“生不如死”。
“可是——”
白小鹿以為自己明白了,仔細一想,卻又更加糊涂,“既然金牙老大都快死了,他大費周章帶我們穿越‘北荒無人區’,是要去干什么呢?為什么不接受萬藏海的建議,把‘尖端凈水技術’護送到‘同盟’,或許同盟人有辦法治好他,不是說地底的醫療技術非常發達,什么疾病都能醫治的嗎?”
“那不一樣。”
哥哥說,“‘協約’和‘同盟’的醫療技術當然先進到無法想象,但金牙老大并沒有生病,只是將他的生命燃燒殆盡而已,他的周身器官都處在衰竭和崩潰的邊緣,他是‘正在死亡’,沒有任何器械或者藥物,可以起死回生。”
“那他到底要去哪里?”
白小鹿百思不得其解,“總不見得是故意到‘北荒無人區’來自殺,順便拉我們墊背吧?”
“我不知道。”
哥哥道,“不過,就在半個月之前,我曾經聽到北邊來的商隊,帶來一則很有趣的小道消息——據說‘北荒無人區’的盡頭,新近駐扎了一支非常神秘的新銳‘協約’特種部隊。”
“搞了半天,金牙老大還是要去找協約人!”
白小鹿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還是要把‘新銳凈水技術’交給‘協約’嗎?他明明被‘協約’坑慘了啊!”
“誰知道呢?”
哥哥說,“畢竟,他曾經為花旗而戰,而‘協約’又是在花旗國崩潰的殘骸上建立起來,以原花旗國的力量為主體。”
“可他不是說,他不再信仰花旗,不再信仰什么‘山巔的希望’,什么‘再次偉大’了么?”
白小鹿道,“他不是說,他之所以佩戴花旗,高喊‘MAGA’,只是為了騙騙‘協約’,爭取多給自己撈點兒好處嗎?他不是說,絕對不要為任何旗幟和花言巧語犧牲嗎?為什么,他又要冒著生命危險,不,是注定要犧牲自己的生命,把‘尖端凈水技術’交給協約人?”
“呵呵。”
哥哥說,“或許,他就是那種人。”
白小鹿問:“哪種人?”
“世界上只有一種人。”
哥哥道,“口是心非的人。”
白小鹿沉默了很久。
“那么——”
男孩繼續問,“他為什么要把尤里的‘心靈筆記’完全傳授給我們呢,甚至不惜消耗自己即將枯竭的腦電波和生命磁場,來幫我們感受心靈世界的奧妙,還把他的成名絕技‘軍團’,都分解開來,仔細講給我們聽。”
“或許是新的欺詐手段,利用我們測試‘軍團’的極限;或許是博取我們的信任,用我們撈取更大的好處;或許是真心和我們結交,希望我們能幫他重振花旗幫。”
哥哥道,“我只知道,再這樣下去,幾天之內,彼消我長,說不定我們就能在心靈對抗中干掉他了。
“怎么樣,小鹿,到時候,你會干掉他嗎?”
“我?”
白小鹿慌了神,下意識道,“哥哥才是‘能力者’,我又不是!”
“如果你是呢?”
哥哥道,“如果你有能力干掉他,你會動手嗎?”
“我…不知道。”
白小鹿思考了很久,苦惱地嘆了口氣,“哥哥,你來決定吧,我都聽你的。”
“我——”
哥哥沉默,一改往昔的冷靜和淡漠,有些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他們在北荒的沙塵中又走了三天。
原本依靠越野車一個晝夜就可以抵達的目的地依舊遙遙無期,食物和壓縮飲用水統統消耗殆盡,繃帶和藥物也很久沒換,三人的臉色蒼白,嘴唇干裂,傷口都有些發臭,體能和精神再次逼近極限。
荒原上的風和云,就像是深海中的女妖般誘惑著他們,折磨著他們——有時候,前方會影影綽綽顯現出一片綠洲,有時候,又會浮現出一座座銀光閃閃的大城,至少是飄著炊煙的聚居地,然而,當他們凝聚全部意志和力氣跑過去尋找時,才發現那是幻覺或者海市蜃樓,前面是風沙,前面的前面還是風沙,前面的前面的前面,依舊是風沙,風沙以及風沙。
他們被困在風沙和絕望的世界里,某種程度上,倒是變成了一條壕溝里的戰友,即便金牙老大還是那么強橫霸道,卻也沒有逼迫兩個小鬼扛起太多負重,甚至連水都沒給他們少喝半口,畢竟兩個小鬼身上還有他最想要的東西,不小心把小鬼弄死了,吃虧的只是他自己,當沙暴來襲時,三人甚至要緊緊裹住同一塊防風帆布,不停挖掘和掙扎,才能讓自己不被風沙徹底掩埋住。
或許金牙老大也曾考慮過,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要不要殺死其中一個小鬼,喝血吃肉,補充體力。
但是在身后的高空中不斷盤旋的小黑點,卻令他暫時打消了這個主意。
禿鷲幫的獵鷹距離他們越來越近,十有八九發現了他們的存在。
光靠金牙老大一個光桿司令,是沒辦法對付毒蝎幫和禿鷲幫的,至少要有人幫他牽制和騷擾才行。
“那,那是什么!”
第三天早上,三人都筋疲力盡,幾乎要放棄之時,前方干涸的河道左邊,忽然出現一片銀光閃閃的金屬叢林。
白小鹿瞇起眼睛,仔細觀察,才發現那是一大片高聳入云的風力發電機。
只不過在核戰中接受高熱和沖擊波的侵襲,統統融化,折斷,癱倒在地。
“是發電站,我認得這個地方,戰前我曾經來過這里,有一座規模不小的酒莊,就在附近!”
金牙老大的紅色義眼不斷調節,確定自己真的看到了扭曲的風力發電機而不是海市蜃樓,連他都忍不住欣喜若狂,“我們有救了!”
三人面面相覷,忽然發一聲喊,一起朝風力發電站跑去。
白小鹿跑得太快,半路摔了一跤。
顧不得傷口疼痛,手腳并用爬起來,正欲繼續向前時,腳下忽然踩到一塊堅硬的東西,發出“叮”一聲輕響。
金牙老大猛然站住,回過頭來狠狠瞪了白小鹿一眼。
“別動!”
他的紅色義眼幾乎要在白小鹿身上燒出窟窿,“別動,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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