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實在很難想象，用這種方式就能孕育出全新的虛擬生命，而且這些虛擬生命會乖乖聽從創造者——人類的命令：“怎么聽上去，不是很靠譜啊？”
“當然不靠譜，不過，創造一種全新形態的虛擬智慧生命，本就是古往今來從未有人涉足過的領域，誰敢說某種方法一定靠譜呢？”
謝無鋒教授苦笑道，“到了虛靈界崩潰的時候，連莫玄教授也意識到此路不通，創造一種全新虛擬生命既不可能，也沒必要，就轉到了將人類本身虛擬化的研究領域，而這種‘歷史博物館’加‘大圖書館’的教化理念，也在‘火種計劃’中得到延伸，就是‘老爺爺’嘛，只不過被教化的不再是全新的虛擬生命，而是億萬年后的原始文明。
“但無論是創造一種全新的虛擬生命，還是教化億萬年后的原始文明，核心都是一樣的，就是希望在人類文明衰亡之后，將人類文明的精神傳承下去，甚至創造出人類的‘翻版’，或者說，‘升級版本’。”
眾人說著，緩緩步入城市中心。
中央廣場上，原本矗立著數百座高大巍峨的雕像，分別是聯邦歷史上最有影響力的政治家、藝術家、軍隊統帥和武道強者，共同組成一片氣勢恢宏的森林。
此刻，這些雕像統統東倒西歪，千瘡百孔，斑斑駁駁，布滿了青苔和銹跡。
不少雕像只剩下殘肢斷臂，甚至被雷電或者地震撕裂成幾塊，散落在附近的地面上，被地縫里生長出來的雜草和荊棘淹沒。
“這是…”
謝無鋒教授走到一尊光禿禿的基座前，伸手一摸，表情瞬間變得極其詭異，瞳孔收縮到了極點。
李耀一下子警惕起來：“怎么了？”
“奇怪。”
謝無鋒教授朝四周仔細觀察了一番，皺眉道，“少了一尊雕像，不是缺胳膊斷腿，也不是被劈得四分五裂，而是完完全全不見了，連屬于這尊雕像的半根手指頭都找不到，你看，基座非常干凈，一顆碎石子和一片鐵屑都沒留下，不是崩裂、坍塌、碎裂，而是徹底消失，或許…是被什么東西吞噬了。”
李耀眉毛一挑，在基座上抹了一把，只覺得原本應該連接雕像的地方光滑如鏡，不像是虛擬世界崩塌所造成的破壞：“的確有古怪，這是什么人的雕像？”
謝無鋒教授掃了一眼基座上的編號，又瀏覽了一番虛靈界項目的實驗數據，表情愈發古怪：“是你的雕像。”
李耀：“啊？”
謝無鋒教授：“很奇怪么，這座廣場本就是用來介紹聯邦六百年歷史的，基本上，六百年前叱咤風云、威震聯邦的大人物都有雕像，你再怎么妄自菲薄，入選‘聯邦最有影響力百大人物排行榜’，還是沒問題的吧？”
李耀忍住了想要拼命抓頭發的沖動，簡直有點兒哭笑不得：“我的雕像，完完全全不見了，這算什么意思？”
“所謂‘雕像’，只是它在我們看到的這個交互界面中的前端顯示。”
謝無鋒教授解釋道，“從核心數據層來看，每一尊雕像就是這名風云人物的龐大信息庫——當然都是可以公開的信息。
“包括但不限于，這名風云人物的光輝事跡、修煉心得、戰斗視頻、論文專著、授課和演講精華、大腦深層掃描圖、腦電波動態分析圖，等等等等。
“通過龐大數據庫的整合，最終得到的并不是一尊冷冰冰的雕像，而是一個活生生的虛擬英雄，你可以理解成‘老爺爺’的早期版本，你的雕像，就是‘耀老1.0’。”
“等等…”
李耀皺眉，抬斷了謝無鋒教授的介紹，“連大腦深層掃描圖和腦電波動態分析圖都有，莫玄教授哪兒搞來的？”
“你每次受傷住院，還有突破全新境界之時，都有聯邦最高明的醫生和冥修師進行檢查，留下了大量腦域和神魂的信息。”
謝無鋒教授道，“這些信息原本是保密的，除非確認了你的死訊之后，才會逐步公開，但那時候莫玄教授已經受到了域外天魔的影響，為了調制出更完美的‘老爺爺’，想辦法復制一份你的腦電波分析圖出來，添加到他的數據庫里，也沒什么奇怪。”
李耀忍不住摩挲著自己的太陽穴：“偏偏是蘊含著我大腦掃描圖和腦波分析圖的‘雕像’消失了，怎么，我的腦域和別人的腦域有什么不同么？”
“即便真有什么不同，也不是大腦掃描圖或者腦波分析圖可以看出來的。”
謝無鋒教授道，“你知道，人腦蘊含的奧秘簡直比整個宇宙蘊含的奧秘都要多，或者說，人腦就是一個小小的宇宙，就算全聯邦所有晶腦同時運行到崩潰的程度，恐怕都分析不出這‘小宇宙’百分之一的真相。
“每個人的神魂都是獨一無二、截然不同的，你是接近化神級數的強者，你的神魂就更加特殊了，哪里是幾張腦電波掃描圖就可以分析清楚的？
“依我看，說不定是莫玄教授為了對付你，故意將這座蘊含著你大量信息的數據庫給調取走了？
“也不對啊，那時候他并不知道你會回歸，而且他手頭肯定還有你數據庫的副本，用不著重啟虛靈界，拿走這里面，關于你腦域和神魂的數據。
“那么…”
李耀、龍揚君、衛青青、謝無鋒教授還有所有考察隊員，面對空空如也的基座，陷入長久的沉默。
虛靈界中，六個小時之后，考察隊員還是一無所獲。
既沒有找到超靈體“十七號”和“十八號”的一丁點碎片，也沒有發現李耀那尊消失的雕像。
李耀和謝無鋒教授再度回到了波瀾不興的海灘上，怔怔地看著連綿不絕的沙畫，和沙畫盡頭，死氣沉沉的黑色大海。
進入虛靈界之后的諸多怪事，令李耀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一條看不見的繩索，將一切都串聯起來。
“初步探索的結果，十七號和十八號應該是被徹底刪除了。”
謝無鋒教授松了一口氣，又不無遺憾地說，“這樣也不壞，雖然沒辦法得到兩個超靈體的核心數據庫殘片，但至少不用擔心他們落入野心家的手中，再鬧出翻天覆地的麻煩。
“至于你的雕像消失，那也沒什么，雕像中蘊含的信息，99都是公開資料，就算腦域掃描圖之類，也是一百多年前的數據了，一百年來你的神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過時數據就是垃圾，不可能對你造成半點傷害，這點你盡管放心。”
“謝教授，你說——”
李耀呆呆地看著沙畫，忽然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擁有自我意識的，真正的虛擬生命，真的不可能出現嗎？”
謝無鋒教授微微一怔，笑了笑，抓起了一把沙子，道：“不是不可能，只是概率比較小，小到什么程度？打個比方吧，假設這片沙灘上的每一顆沙子上，都隨機寫著一個字，而我現在抓起這把沙子，又讓他們從指縫中隨意漏下，隨風飄去的沙子，剛好能組成一部宇宙間最動人的詩篇——就是這么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實驗失敗、支離破碎的十七號和十八號，被丟進虛靈界之后，會不會因為某種機緣巧合，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忽然大幅進化，誕生了自我意識，從‘人工智能’變成了真正的‘虛擬生命’？
“呵呵，我可以向你保證，不，全聯邦所有晶腦和靈網專家都可以用腦袋向你保證，這是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能的。
“十七號和十八號，本質上就是一座數據庫加上一堆冷冰冰的運行邏輯，和‘月光使者’沒有任何區別，他們是工具，就好像人類最初用來砸開堅果和動物骨骼的石頭一樣，僅僅是工具而已。
“石頭不可能進化成人，這些‘虛擬石頭’，自然也不可能進化成真正的‘虛擬生命’。”
李耀皺眉，冥思苦想了很久：“謝教授，我曾經聽過一種說法——組成人體97以上質量的，歸根到底，都是碳、氧、氫、氦、磷和硫等等元素，而諸天萬界的億萬星辰，同樣是由這些元素組成的。
“換言之，組成我們身體的基本元素，和組成星辰的基本元素并沒有太大不同，我們都是字面意義上，不折不扣的‘星辰之子’。
“你剛才說，只有細胞才能進化成人，石頭不能進化成人，但最初的細胞又是從何而來呢，在宇宙大爆炸之初，將會在幾百億年之后組成細胞的那些元素，和將會變成石頭的那些元素，又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
謝無鋒教授一時無語，愣了半天才道：“你都說了，那是要經過幾十億乃至上百億年的變化，才有可能將億萬分之一的概率變成現實。
“放在上百億年的尺度上來看，自然一切皆有可能。
“但如果我們談論的僅僅是人類文明閃耀的短短十萬年，甚至就是星耀聯邦的未來千年，那么我依舊可以非常嚴肅地保證，在沒有外界干擾的情況下，虛擬智慧生命，是絕不可能誕生的！”
李耀的耳朵和眉毛一起豎了起來：“請問，什么叫‘外界干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