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那些人么？”
屋檐下的林少杰和羅小歐都知道，這次事情之后，羅小歐想要再獲得林少杰那般大的支持，怕是難上加難了。
在這略顯陰涼的早晨，羅小歐的心情卻變得好了許多。
他知道，林少杰在家呆的時間不長，兩天后就要隨隊出征了，現在能和他這樣說，至少兩個人之間的友誼還是沒有問題的。
這個罪責的“板子”最終沒有拍在自己身上，全當是那些人的錯，至于其中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現在不恨了，事情變成這樣，我的責任很大。”
羅小歐自責道：
“一開始看到那些數字的時候心中挺恨的，恨別人把自己當傻子耍。可是這兩天接到不少電話，那些人的父母都和我爸媽一樣大，聽著他們在電話里說的那些話，我又恨不起來。”
羅小歐知道，在見過正義的鐵拳，事情沒有回轉余地后，那些找出來的資料中，遠比當初看到的數字更為驚悚。
吃喝嫖賭抽，一樣不落的全沾了。
亂花漸入迷人眼，錢多了，雜七雜八的腌臜事情也就多了。
羅小歐感覺不是自己帶著“兄弟們”一起發財，而是給那群人打開了通往地獄的快車道。
“呲熘”一下，那些守不住本心的人全給滑下去。
“我并不恨他們貪心，我現在更痛恨的是自己沒能力掌控那么多錢，我現在最怕的是他們從里面出來后，跟不上這個社會，他們家也跟著完蛋，而我，就是推著他們走向了不不歸路。”
“那你現在怎么做？”
“我想回學校好好學一些東西，看看過幾年，能不能拉他們一把，有些人沒得救，有些人還是有的救。”
羅小歐從臉上擠出笑意：“到時候找你幫忙，能再幫一把么！”
林少杰拍了拍羅小歐的肩膀：“還是那句老話，我能幫你，但是幫不了他們，你想做什么去做，別像小時候一樣三心二意就好。”
“不會的！”
羅小歐嘴上這么說，但是心里也不敢打包票，紙醉金迷的日子挺讓人迷戀的，如果不是眼下的“棒喝，”他怕是越陷越深。
“高中那會兒，你知道我對趙麗有意思么？”
“知道，不光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
林少杰笑著回應道。
“其實高中時候我站在趙麗面前的時候挺自卑的，她學習好，家世好。
我不像你，你雖然人緣一般，但是學習好，長的也好，年級里喜歡你的女生可不少，那些男生敵視你也是有原因的，在他們眼里你就是個裝逼犯。
我呢，只能靠著插科打諢，裝瘋賣傻博關注，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我特丟人，特沒出息。
等到高考后我就更自卑了。趙麗去了名校，我只能報考同一個地方，想離她近一些。”
林少杰就這么靜靜的聽著一個“舔狗”的內心獨白。
“知道么，當你說要讓我找項目，給我投資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時來運轉，要出人頭地了。”
羅小歐興沖沖的比劃著說道：“特別是我拉著趙麗一起，我覺得事情只要能成，說不定我倆有機會，到時候請你喝喜酒。
但是等我們一起做事的時候我才發現，她認識的都是有本事的學長學姐，我呢？一個三流學校，身邊能認真學習的就沒幾個，我只好拉著舍友忙前跑后，全國各地到處開疆拓土。
學校里的同學都說我運氣好，有貴人扶持，可是你知道么？為了拿下市場，解決問題，有幾個人喝的胃出血，市場出現點風吹草動，我是整晚睡不著......”
羅小歐的話羅里吧嗦，不成體系，但是你能從字里行間中看到一個想要努力，獲得別人認可，卻在這成長以及奮斗的過程中有些迷失自己的男人。
可惜的是，以林少杰的眼光來看，這個曾經暗戀過趙麗的羅小歐，反而讓自己和她越走越遠。
看似放蕩不羈，故作豪邁的舉動因為這件事情，只會更糟糕，更惹人厭，也讓自己好不容易創造機會，在趙麗團隊的“升”與羅小歐團隊的“降”中漸行漸遠。
“和我說這些干什么，你覺得我做錯了？”
林少杰拍著羅小歐的肩膀：
“我知道你還是想給那群同學求情，畢竟他們在你眼里是有功勞的，但是在我看來，功不抵過，沒有你這個臺階，他們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些。”
“可他們是我帶出來，現在鬧的一團糟，我要是獨善其身，我感覺自己都過意不去。
和趙麗在他們學校走一圈我才知道，我們那破學校有多渣，渾渾噩噩，整天不是談戀愛就是上網，不到考試不學習，我感覺要是這么蹉跎下去，平白無辜花錢浪費四年的時間。
那些同學大部分家里條件一般，要長相沒長相，要家世沒家世，情商又一般，你讓他們拿什么去追女孩，除了錢。
我感覺他們都是餓狠了，第一次掌握這么多錢，這才......”
羅小歐苦笑著說道：“你說，窮人想要翻身怎么就這么難呢？”
“小歐，你搞錯了一件事。”
林少杰雙手搭在羅小歐的肩膀上，俯視對方。
“你不停的和我強調趙麗學校多好，你的學校多差，我要和你說，學歷從來就不等于工作能力，你走出來創業需要的是工作能力，而不是一紙文憑。
高考前看你學習的本事，上了大學那就是另一條路，能闖出來完全靠自己，都是大人了，要自己對自己負責。
他們在你面前已經不需要一紙文憑作為敲門磚，如果這樣送上門的機會都不好好抓住，那是真傻。
你看看那些還留下的人，他們有問題么？
他們沒有身居高位么？
他們沒有機會接觸錢么？”
羅小歐感覺自己再一次的說不出話，傻了吧唧的。
“所以問題不是出在這上面，而是人。
我也窮過，從小學之后一直窮到大學前，我爸住院的那段時間，我走在老街聞到別人家燒肉的味道都會流口水，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你不用為他們開脫。”
羅小歐見林少杰心志堅定，也就徹底死心了。
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先前所有的話不過是安慰自己的借口。
林少杰第二天就聽到，羅家來了不少人，有學校的老師，也有學生的家長。
也是那個時候，老街上的左鄰右舍才知道羅小歐的公司出事了，還抓進去不少人。
林少杰沒有去，他若是去了太顯眼，羅小歐的學校是知道他這個“大股東”的身份。
父親林從榮倒是跟著其他人一起去了，畢竟事關兒子公司的事情。
等到晚上回來的時候，父親更是唏噓不已。
一家人圍著林從榮聽故事，林從榮幾乎是復述了當時的場景。
羅家有史以來第一次這么熱鬧，一開始在學校老師的帶領下還算有序，講難處，說苦難。
聞者傷心，聽者流淚的那種。
但是羅小歐明確表示，這件事情他已經插不上手，最終可能會上法院，那些學生很大可能會背上桉底后，一切就開始變得混亂起來。
“叔叔阿姨，他們拿了多少錢我現在不細究，也沒這必要，畢竟到了這一步，能拿回多少算多少，拿不回來就全當他們孝敬你們長輩，肉就爛在鍋里。
但是看看這一攤子，投資人前前后后砸了過億的資金，那個和我們一起開始的，就是那個叫做趙麗的姑娘，你們應該也見過，當初我們年會聚餐的時候她就站在臺上。
現如今人家發展成什么樣，估計你們也有所耳聞，我們現在搞成這樣，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向投資人交代。”
看著眼前討好的笑容早已經消失不見，撒潑打諢一把好手，讓這大堂里的桌椅散落，羅父羅母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那時的羅小歐反而從榮的很，拿出他提前打印好資料，擺在眾人的面前，但是伸手接過去的沒幾個。
“你看，一頓飯幾萬幾十萬，然后洗澡按摩，水浴足療，三四個人又是幾萬出去，回頭這都算在公關費用里，我認，全當是商務招待。
這事情也怪我，我也是頭一次遇到這事情，沒人提醒，財務那邊也是由著我。
說句難聽的，我沒帶好頭，但他們也合在一起騙了我，光是這些亂七八糟的費用加起來就是幾百萬，叔叔阿姨您覺得這是做事的態度？
吃拿卡要的事情我也就不細說了，其實算算時間，去年最后一季度，這樣的事情就頻繁發生，估計也是那時諸位叔叔阿姨也能感受得到，有點孝心的還會往家里拿一些，對不？”
羅小歐的話讓上門求情的年長者有些不好意思，這些是臉皮薄的。
事情怎么樣，兒子是不是在外賺了大錢，是不是靠本事賺錢有出息了，現在回想起來，心中多少還是有數。
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對于眼下的他們來說，既想減輕孩子的罪責，幫他們脫身；又不想把進入口袋的錢拿出來，這個僥幸的心態連羅小歐都能看得出，更何況圍觀的一群人。
這些外來的，臉皮薄的被羅小歐說的臉色通紅，臊得慌，一些心軟的長輩手都有些抖，不敢接話。
“那錢要是我們給補上，能減輕么？”
有個母親終于忍不住了，羅小歐倒是點了點頭：
“肯定能減輕，但這個數字不小，具體還在統計中。
我們是一個學校出來的，最后鬧成這樣，學校也壓不住，現在更是連老師、校領導都出面了。
你們做長輩的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能盡我所為，能爭取的我會爭取，最后怎么判，真不是我能決定的。
我還是希望他們能夠迷途知返，盡量減輕懲罰，等他們出來我們還是好友，若是不......”
一個“判”字又讓羅家哭天喊地起來。
也許這個時候那些父母才會發現，同樣的生活軌跡下，卻在這一刻開始了不同的人生。
林從榮能夠在一群人中看出羅小歐臉上的神情，并非冷漠，而是平靜。
或許他自己也清楚，他若是貪起來，怕是也會也被林少杰送進去，那時哭鬧的人群中肯定也有自己的父母。
好在他的膽子不夠大，頂多順手摸一把，罪不至死。
也許經歷了這一遭之后，有的人能逆天改命，有的人則是隨波逐流。
林從榮在家說的輕巧，但是林母聽的卻膽戰心驚。
“唉，這叫什么事兒。”
說著，林母又看向兒子，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來。
林少杰也是聽的唏噓不已。
“媽，你是不是覺得那些人可憐，希望我能從輕發落？”
林母沒有吭聲，但意思還是那個意思，一旁的蘇真倒是輕輕的握了握林少杰的手。
“咱們的根基并不像我以為的那樣穩定，如果誰都能從咱這里拿走本不該不屬于他們的東西而不受懲罰。
如果再有人因此而蠢蠢欲動，我投資的企業都可以這么做了，難道我要把精力放在整天防備這種事情上面嗎？
這事情一點都不小，總得殺雞儆猴，防患于未然。”
林少杰有些冷漠的說道。
“犯錯了要挨打，我救不了他們 現在看他的父母是覺得可憐，但是一旦這些人再有機會貪下去，我覺得他依然不會放棄，只會做得更隱蔽。
如果今天我放過他們，他們不付出任何代價就能逃過一劫，這些人應該不會感激我，更不會醒悟，只會笑我太傻。
之前和經偵大隊開始合作的時候，他們就開始恨我，或者恨小歐了。
這群人也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切都是別人的錯，是社會的不公。
如果真要是知錯能改，這個時候他們就應該把吃進去的錢吐出來，而不是不提錢的事情，然后讓父母親去羅家賣慘，去鬧事。
他們以為法不責眾，但這是鐵桉，證據確鑿，而且約翰那邊有的是能力搞定這些事情。
我不希望自己在這件事情上被情緒左右，有時候人性的卑劣毫無底線，如果他們有道德底線，就不會伸手，把錢給這些人純粹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林少杰難得惆悵一次，世人慌慌張張不過為了碎銀幾兩，偏偏這幾兩碎銀，可解世間萬種惆悵。
隔天林少杰告別家人，準備隨隊出征。
等到了機場他才發現，羅小歐居然在那里等著他。
“事情處理好了？”
“恩，好了，人都走了，街道上還有派出所的人出馬了，要不然我也沒機會過來。”
羅小歐有些坦然的說道，那張胖臉倒是多了幾分色彩，不像是先前那般難看。
“處理好就行。”
林少杰看了看表，還有些許的時間。
“回頭要是學校呆的不舒服，我幫你找機會轉學，好說歹說你也是個創始人，經歷這一遭說不定也是好事。“
“行，有需要我就找你幫忙。”
羅小歐揮著手和林少杰道別：“這次爭取拿個好名次，我在電視上看你的比賽，給你加油。”
安檢通道仿佛一道有形的門，將這兩位發小分隔開。
一個即將踏上征程，一個半只腳已經邁入社會。
享受過甜與苦，才知道這生活來之不易。
對于二人來說，這事情發生了，卻又好似沒發生，也不知兩個人再見時又是何種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