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張起航嘆了口氣，也不隱瞞，直接對李大成說道：“李哥，不瞞你說，我其實是想要幫咱們江北機械廠一把的，可既然是這個情況，那就算了。”
不說強扭的瓜不甜這樣的話，既然人家覺得現在的小日子就挺好，那自己為什么要勉強對方呢？
李大成嘆了口氣，有些慚愧的說道：“我知道我們讓張總您失望了，估計這也是我們東北這邊競爭不過南方的原因…”
“不說這個了，”張起航笑著打斷李大成的話，說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有人喜歡熱鬧，覺得天天被人簇擁著、恭維著才算成功，可也有人覺得每天粗茶淡飯、清粥小菜的日子也很開心，不管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只要對這個社會沒有危害，我都支持。”
李大成當然知道這是張起航在安慰自己，如果是個人選擇“清粥小菜、粗茶淡飯”，那當然沒問題，但如果一家企業選擇“清粥小菜、粗茶淡飯”那問題就嚴重了，一家沒有了進取心、只想著躺在過往的成績單上睡覺的企業是沒有前途的，你想要躺在過往的成績單上睡覺，可架不住會有其他的企業盯上你的市場啊，那些盯上了你的市場的企業，可不會因為你的咸魚就放你一馬，人家又不是放馬的。
不過說這些都沒有什么用處，在給張起航解釋了自己工廠的選擇之后，李大成接著說道：“老弟，還有個事，我想要求你…”
“別別別，咱們兄弟之間還用的著說‘求’這個字？”張起航再次打斷李大成的話，說道：“有什么事，李哥你盡管說，只要能幫忙的，我肯定幫。”
李大成說道：“是這么個情況，我們單位的其他人也就罷了，但負責技術的老周，你看看能不能給安排一下？”
“老周？”張起航有些奇怪：“他怎么了？”
李大成的聲音低了下來：“老周他對汽車還有極大的熱情，我不知道他現在的水平還能不能夠在汽車行業…”
“好。”
李大成的話還沒說完，張起航就痛快的應了下來。
“啊？”
李大成一愣，沒想到張起航竟然答應的這么痛快。
張起航說道：“我知道老周，那是一個真正熱愛汽車的人，聽了你之前的話，我覺得對于老周來說，繼續呆在你們江北機械廠也是一種痛苦，既然這樣，那讓他先不要辭職，先來我們集團設計研究院這邊鍛煉一下吧，先看看他的能力、脾氣和性格，之后再做具體的安排，你看怎么樣？”
以李大成對張起航的了解，以他原本的想法中，他想到了張起航會答應自己的請求，但他沒想到張起航竟然答應的這么痛快，而且給出的解決方案竟然這么好，比自己此前設想的最好的情況還要好，微微一頓，李大成重重的道：“張總，謝謝！”
“謝什么，”張起航笑著道：“你如果老周要過來的話，你提前給他說一聲，就說我們這邊的很多東西可能和他當年學的東西，出入比較大，不過他也不用灰心，以他的底子和學習能力，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適應。”
盡管張起航說的很客氣、很委婉，但李大成哪里會聽不明白張起航這話里面的意思？這分明就是告訴自己，說周勇腦子里的那些關于汽車的知識已經遠遠落后于他們華騰工業集團現在所掌握的，讓周勇過來，這個沒問題，但到了華騰工業集團之后，周勇還有很多要學的東西？
不過話是這么說，張起航能夠這么痛快的應下自己的請求，并且給了周勇這么一個學習的機會，李大成還是很感激的——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來華騰工業集團的汽車設計研究院學習。
掛了電話，李大成開始糾結起來。
一方面，對于張起航能夠給老周這么一個學習和提升的機會，他是真的由衷的、發自內心的為老周而感到高興；而另一方面，要不要現在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老周呢？
他有點猶豫。
自己之前可是給老周說讓他慢慢考慮的，如果這會兒就把這個消息告訴老周，老周會不會覺得自己其實巴不得他趕緊滾蛋？；可不說的話，以老周對汽車的深愛，他又覺得對不住老周…
糾結了好一會兒，李大成下定了決心：說！還是得說！至于說了之后老周怎么選擇，那就看他自己了。
打定了主意的李大成，一個電話將老周喊了過來。
周勇正在辦公室里反復思考李大成之前的建議、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呢，接到李大成的電話，說有個事情要跟他說，他還以為公司里發生了什么事，不敢怠慢，連忙來到李大成的辦公室，問道：“李總，是出了什么事了嗎？”
“沒事沒事，你別多想，”李大成擺擺手，在糾結了片刻之后，才對周勇說道：“老周，剛剛你走了之后，我給張總打了個電話。”
“啊？”
周勇傻乎乎的望著李大成，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
李大成笑了笑，說道：“你要明白，其實之前那個張總幫黑豹汽車設計了一款轎車的消息，是華騰集團這邊有意放出來的，否則這么大的事，他們完全有必要要求黑豹汽車那邊保密，而不是現在這個項目還沒有立項呢，消息就傳的滿天飛了，是吧？”
“呃…也是，”周勇點點頭，隨即疑惑的問道：“可他們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當然是讓咱們知道啊，”李大成說道：“顯然華騰汽車那邊是準備也給咱們這么一個項目，但問題是這個話頭不能由他們華騰集團提出來，而應該是咱們先開口，這里面的道理你明白吧？”
周勇只是常年搞技術導致在人情世故方面稍微單純了些，并不是完全不懂這些，被李大成這么已提醒，周勇立刻點頭：“我明白，正常來說，只要咱們有心想要生產小轎車，肯定是咱們求人家幫忙，所以就算人家華騰集團有幫咱們的這個心，也不能首先開這個口，只有咱們先開口了，下面的事情才好辦。
現在人家的暗示出來了，如果咱們一直沒動靜，在華騰集團那看來就是咱們不想上這個項目，那人家就更不能開口了，免得熱臉貼了冷屁股。”
“對，就是這個意思，”李大成應道：“不過既然人家的善意已經表示出來了，以兩家單位的交情，我肯定不能裝不知道，哪怕咱們不上馬轎車項目了呢，可也得專門給人家打個電話說聲謝謝，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對對，”周勇連連點頭，隨即又關心的問道：“那張總…沒生氣吧？”
“人家生什么氣？”李大成笑了，只是笑容里面有些無奈：“人家是有心想要提攜咱們一把，可咱們自己不爭氣、爛泥扶不上墻，這么一來，人家反倒是省事了呢。不過…”
說到這，李大成望著周勇，說道：“老周，咱們單位的情況你也明白，大概就是這樣了，如果你跟我們這些老頭子一樣，就想著等退休，那也沒什么不好，可你還有沖勁，還想做點事，讓你繼續在咱們單位呆著，那是在折磨你…”
周勇下意識的抿住了嘴唇。
他心里有些緊張，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就是莫名的緊張。
看了面帶緊張之色的周勇，李大成接著說道：“所以我就厚著臉皮跟張總說，我們江北機械廠的情況也就是這樣了，大家都沒有了進取心，可你周勇不一樣，還是對技術充滿了熱愛，問張總能不能給你安排一下。”
聽到這兒，周勇的拳頭都無意識的捏緊了。
看了緊張的周勇一眼，李大成接著說道：“張總答應的很痛快，當即就表示讓你去華騰集團汽車設計研究院，不過…”
不過？
剛剛聽的正入神、心中正為這個消息而激動無比的周勇，猛然聽到李大成的這個轉折，心里頓時一沉：“不過什么？”
李大成應道：“張總說，不過現在的汽車技術日新月異，他們掌握的技術可能與咱們江北機械廠生產奧拓的時候的技術有挺大的不同，不過張總也說了，以你的基礎，他認為你很快就能適應，就是不知道你還愿不愿意過去…”
李大成的話還沒說完，周勇就毫不猶豫的說道：“我去！”
“你去？”
“嗯，我去！”周勇重重的點頭道：“張總的意思我明白，華騰集團現在最新的汽車方面的成果相比，我掌握的知識確實是落后了，不過張總說的沒錯，我自信以我的基礎和學習能力，用不了多久就能將我的知識更新到華騰集團的水平…”
說到這，周勇望著李大成，誠懇的說道：“李總，謝謝您給了我這么一個學習的機會！”
前兩年，周勇曾經去華騰工業集團汽車技術研究院走馬觀花一般的參觀過，那次參觀給周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他們的工作氛圍和工作條件更是讓周勇羨慕和向往不已，只是一直以來，他舍不得江北機械廠，總想著將來的某天可以重新振興江北汽車，可現在，自己徹底沒有了念想，那么去華騰工業集團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好，”見周勇臉上發自內心的開心和笑容，李大成放心了，他起身拍了拍周勇的肩膀，眼睛有些發紅的感慨道：“老周，說起來是咱們江北機械廠拖累了你，要不是這些年來咱們江北機械廠拴住了你的腳，以你的本事，說不定這會兒你早就成了國內聞名的汽車專家了，也不至于…”
李大成心中感慨，周勇心中更是激蕩的厲害，他趕忙說道：“李總您別這么說，江北機械廠就是我的家，哪有嫌棄自己的家的？”
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江北機械廠小富即安、對于現在的盈利規模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不過說起來這也不怪他們，首先，電動自行車業務的熱銷給江北機械廠貢獻了巨大的利潤；其次，幫秦川機械廠代工秦川QQ的代工費也不低；最后，其實江北機械廠也沒有完全放棄汽車，當初他們是用“美鹿汽車”品牌與大老王合作的，手中還持有美鹿汽車的部分股份呢，如果將來大老王將美鹿汽車運作的好了，雖然大老王是大股東，可身為小股東的江北機械廠，每年的分紅也不少不是？
即便是現在，江北機械廠每年的利潤也是好幾個億，這么富裕的日子，江北機械廠現有的管理團隊沒有了繼續進取的想法其實也正常。
但與江北機械廠相比，與江北機械廠同屬兵總下屬四大汽車制造廠的秦川機械廠，無疑就更有進取心，秦川機械廠差不多是與江北機械廠同時聽到的張起航支持黑豹汽車搞小轎車的消息，聽到這個消息，心里還銘記著沒錢的痛苦、更感受到了有錢的幸福的秦川機械廠，頓時就心動了：緊湊級轎車？我們也想要生產啊！作為一家有理想、有抱負、有進取心的汽車制造企業，誰愿意自己一輩子只生產微型轎車？
不過秦川機械廠這邊并沒有立刻與華騰集團聯系，而是立刻將消息告訴了股東們。
聽說華騰工業集團支持黑豹汽車搞緊湊級小轎車，秦川機械廠的幾個股東：陜省國資辦、西飛以及兵總，登時就激動了。
這幾年來，隨著秦川QQ的熱銷，大家伙兒每年都能夠從秦川機械廠拿到大筆的分紅，尤其是西飛，這幾年靠著秦川機械廠的分紅以及下屬汽車經銷公司上繳的銷售利潤，那小日子過的比之前不知道滋潤多少。
好日子誰不想過啊？誰不想天天吃肉？
就因為華騰集團給大家伙兒帶來的好處，大家早就背著華騰工業集團偷偷的湊一起好幾回了，就是商量怎么才能說服華騰集團給秦川機械廠提供更多的支持，現在聽了秦川機械廠方面的匯報，大家頓時喜出望外：還有這樣的好事？華騰集團竟然主動幫大家伙兒生產小轎車？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上馬！
必須上馬！
砸鍋賣鐵也得上馬！
不過現在有個問題，那就是搞明白為什么華騰工業集團方面沒有與秦川機械廠聯系。
在這么大的利益面前，大家的行動速度空前的快！股東們聚在一起，討論出了各種可能、并且對這些可能給出了各種不同的應對方案之后，陜省這邊立刻與華騰工業集團聯系，表示準備組織一個學習團，以參觀學習的名義來華騰工業集團參觀、學習。
對于陜省這邊的意思，華騰工業集團心知肚明，當即表示歡迎。
當幾天的參觀、了解以及幾次試探之后，確定了華騰工業集團確實是有自己猜測的那個意思，某天晚上晚宴，酒至半酣，張起航的老朋友龔和平開口了：“張總，我聽說您給黑豹汽車設計了一款小轎車？”
聽到這話，張起航笑了，你特么總算是開口了！
點點頭，張起航道：“您這消息可是夠靈的啊，是有這么回事。”
聽到張起航這話，龔和平心里頓時就是一喜，連忙半真半假的抱怨道：“老弟，不是當哥哥的說你，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啊，要說論起對咱們集團的貢獻，我們秦川機械廠一點也不比黑豹汽車差吧？有這種好事，你不能只想著黑豹汽車，反倒是把我們秦川機械廠給忘了吧？”
華騰集團這邊等的就是這句話！
一旁的江河順勢把話接了過來：“龔總，不是我們想不到咱們秦川機械廠，實在是這段時間我們也在糾結著呢。”
有些話張起航不適合說，但別人說就沒問題了。
華騰工業集團在糾結？
龔和平聞言，飛快的和大家交換了眼神：糾結，那就說明華騰工業集團方面有幫著秦川機械廠生產小轎車的意思，只是還有些其他方面的擔心——這就對了，之前我們討論的也是這樣。
借著酒勁，龔和平當即說道：“老江，如果咱們這邊有什么顧慮，那就直說嘛，咱們西北漢子沒別的，就是豪爽！再說了，以咱們之間的關系，有什么事情不能拿出來說的？”
“您說的也是，”江河笑著點頭，對龔和平的話表示贊同：“這其實也沒什么不能說的，我們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假如我們華騰集團辛辛苦苦的幫秦川機械廠建立起了更廣泛的產品陣列，可過個幾年，如果有某個隱藏的很好的愣頭青，覺得反正現在秦川機械廠已經發展的很好了，有沒有我們華騰工業集團都一樣，反而是每年都要分給我們華騰工業幾天大筆的托管費、分紅，感覺自己虧大發了，覺得還是一腳將我們踢開的比較好…”
說到這，江河笑瞇瞇的說道：“我們擔心的就是這個，龔總您也能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