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并不厚,只有三頁,準確的說是兩頁半,但是此刻,看著這兩頁半報告上華騰工業集團所找出來的問題,各位領導實在是難以置信:就這么去轉了一圈,華騰工業集團的同志就在秦川汽車發現了這么多的問題?
可再仔細一看,報告當中指出的每一點問題都是言之有物,自己甚至不用去思考,立刻就覺得“對對對,這個地方說的太對了,確實不能這么做”…
那么問題來了,只是簡單的參觀了三天,就能發現秦川汽車存在這么多的問題,如果繼續深挖下去,秦川汽車又會存在多少問題?莫不是要病入膏肓了?
馬曉軍也想到了這一點,他飛快的瀏覽完這份報告,手都不禁有些顫抖,不過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向張起航問道:“張總,以秦川汽車現在的狀況,你覺得秦川汽車還有救嗎?”
“救肯定是有救的,”張起航毫不猶豫的點頭:“但是…”
想了想,張起航說道:“馬主任,您不介意的話,咱們用病人來舉例子?”
馬曉軍毫不猶豫的點頭:“好。”
張起航道:“用病人來形容的話,在我看來,現在的秦川汽車可謂是重病纏身,而且還不止一種病,什么心臟病、肝病、高血壓、神經衰弱…可以說身上所有的零件幾乎就沒幾個好的…”
聽張起航說到這,參加本次座談會的好幾位領導的臉色開始變的不好看。
張起航也不管,接著說道:“好在萬幸的是,雖然現在的秦川汽車各種病癥纏身,但卻沒有能在短期內致命的、或者治不好的病,只要功夫下到了,也是能救活的,而且救活了之后也依舊是個身體健康的好小伙子。
但問題在于,這個病人之所以能夠同時得這么多的病,是多種原因造成的,如果在給他治好之后還在現在的這個環境里繼續生活,有極大的可能,將來他還會再得一身的病。”
馬曉軍不說話了,他開始沉吟起來。
張起航雖然一直都在用病人舉例子,但身為陜省國資辦的負責人,他很清楚張起航說的到底是什么,也知道造成秦川汽車如今各種病癥纏身的原因在哪里,更明白張起航說的沒錯,就算現在給秦川汽車治好了,可只要秦川汽車繼續生活在現在的這個環境下,在將來的某一天,此前患過的那些病癥也一定會再次復發,這并不是危言聳聽…
好一會兒,馬曉軍才再次開口向張起航問道:“張總,你覺得這個病人在治好了之后,怎么才能保持健康呢?”
張起航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嘆了口氣,說道:“馬主任,現在說這個問題還是太早了,病人現在的情況雖然不知名,但有些地方…不,是很多地方都出現了大量的腐肉,貴方先確定自己是否有這個刮骨療毒的勇氣再說吧。”
這話不怎么給馬曉軍以及在座的諸位領導們面子,有人的臉色都開始變了,但馬曉軍卻是忍不住跟著嘆了口氣,苦笑著點頭:“好吧,張總您說的也是,現在考慮健康之后的事情確實是有些不現實…張總,謝謝您的這份報告。”
馬曉軍心里很清楚,現在的秦川汽車就是張起航說的這個情況,不但生病了,多種病癥都出現在了一個人身上,而且身上很多地方都出現了腐肉、爛瘡,與其考慮將來病人好了之后保持健康的問題,還不如琢磨眼下,想想這些腐肉、爛瘡該怎么處理呢。
“不客氣,”張起航猶豫了一下,說道:“站在我們集團的立場上,我們也希望看到更多的民族汽車企業崛起,只有這樣,咱們國家的汽車產業才能夠真正發展起來。”
張起航說的是“民族汽車企業”而不是“國有汽車企業”,但誰也沒覺得張起航的這個說法有什么不妥,大家紛紛點頭表示贊同,馬曉軍更是用感慨的語氣說道:“張總,我算是知道你們華騰集團為什么發展的這么好了,就沖你們這覺悟,你們華騰集團能夠發展起來,那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在在場的很多同志看來,所謂的“民族汽車企業”不就是我們這些國企么,除了我們國企之外,那些私企能夠擔得起“民族汽車企業”的重擔?
開什么玩笑!
今天的這個座談會進行到這個份上差不多就可以結束了,至于接下來要怎么做、是否要對“病人”的病情做更加詳細的僚機、是否要給秦川汽車這個“病人”做手術乃至制定術后恢復方案,這都不是張起航等人能夠做決定的,需要在馬曉軍將情況匯報上去之后,由陜省方面以及兵器工業總公司方面綜合協商之后再做決定。
會議一結束,馬曉軍就將這個情況向張起航做了個通報,張起航點頭表示理解,同時他也說道:“馬主任,現在來看,恐怕貴方一時兩會的還不能下定決心,是吧?”
馬曉軍多聰明的人啊,聽張起航這么說,他立刻就明白了張起航的意思,這是準備起身了。
站在馬曉軍角度,在見識到了張起航以及整個華騰工業集團管理團隊的能力之后,他還想著讓張起航等人在幫陜省的其他一些不太景氣的國企做一番診治呢,哪舍得就這么放張起航走?畢竟,好醫生難得。
不過既然張起航這么說了…
馬曉軍立刻說道:“張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準備回去了是吧?”
張起航笑著點頭:“單位的事情挺多的,而且我們老馮書記的年紀也大了,不好讓他太累了。”
“理解理解,”馬曉軍連連點頭,他略一沉吟,說道:“這樣,張總,我回頭就把你們這份報告拿給我們領導看,所以…您能不能稍等兩天?”
馬曉軍的意思也很清楚:如果我們領導很快就能下定決心,讓您給秦川汽車做這次的手術呢?所以您看,您能不能在我們陜省多呆兩天?
“這個…”
張起航有些猶豫。
張起航的話還沒說完,,馬曉軍就一拍腦袋,接著說道:“說起來還是我們招待不周,張總您來了之后立刻就開始工作,也沒出去轉轉、散散心,說起來,我們陜省以及長安是作為六朝古都,很是有很多值得一看、值得去轉轉的地方的。
張總你是魯省人,應該沒來過我們陜省吧?正好,張總您接下來這幾天就好好休息一下,我安排人帶著您到我們陜省的各個景點去走走、看看,也算是領略一下我們三秦大地的風土人情。”
張起航客氣的道:“這就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不行!張總你必須得聽我的安排!”張起航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馬曉軍給打斷了:“魯省的朋友不遠千里,辛辛苦苦的跑來幫我們,如果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其他省份的同志們知道了之后會怎么看我們?會不會說我們不懂事?”
“呃…這個…馬總,大家不會這么說…”
“那可說不準,最重要的是我們陜省的同志不能讓其他省份的同志說我們沒禮貌、不懂規矩,”說到這,馬曉軍用力的一擺手,說道:“張總,這點小事你就別跟我爭了,您要是堅持要走,我就只好向領導匯報、請領導過來了。”
馬曉軍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張起航還能說什么?唯有點頭。
辭別了張起航,馬曉軍在車上就吩咐自己的秘書,讓他務必要安排人做好張起航等人的招待工作,隨即一路疾馳,來到了省里。
主管工業發展的李向紅同志看完馬曉軍提交的這份由華騰工業集團方面撰寫的報告,眉頭都不禁擰成了川字,他抬頭向馬曉軍問道:“曉軍同志,秦川汽車的問題當真有這么嚴重么?”
馬曉軍苦笑一聲,說道:“領導,這還只是華騰工業集團的同志走馬觀花一般看了三天的結果,實際上并沒有進行更加深入的了解,所以我認為…秦川汽車的問題可能比這還要嚴重。”
這還只是三天走馬觀花的結果?
李向紅同志聞言,不禁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他才感慨的嘆了口氣:“這個張起航同志,很厲害啊…”
“是啊,”馬曉軍這才說道:“在我來之前,張起航同志說準備回去,我努力將他挽留了下來,并且安排同志陪著他們在長安的各處景點走走、參觀一下…我想著,秦川汽車這邊怎么樣先不說,如果能夠讓張起航在幫咱們多診斷幾家企業的情況,給出整改意見,那也是好的…”
不等馬曉軍說完,李向紅就明白了他這番話是什么意思,贊許的點頭道:“現在來看,咱們還是小看了這位張起航同志,曉軍同志,這件事你做的很好,就算咱們不能將張起航同志留下來,可讓這位‘名醫’多幫咱們診斷幾家企業,那也是好的。”
馬曉軍應道:“是,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就想辦法挽留了一下。”
“很好,”李向紅對馬曉軍的安排很滿意,他點點頭,又問道:“這份報告,兵器總公司那邊應該也有一份吧?”
“有的,”馬曉軍急忙應道:“不但是兵器總公司那邊,當時華騰工業集團復印了很多分,與會的同志幾乎人手一份。”
“這樣啊…”
李向紅點點頭,忽然笑了:“這會兒的兵器總公司,對著這份報告應該挺頭疼…小徐,你幫我把這個報告復印一下,我去和光明同志談一談。”
“好的。”
李向紅的秘書小徐快步走過來,接過了文件,準備開始復印。
秦川汽車現在擁有年生產各類汽車8萬輛的能力,算上下屬的三產公司,秦川汽車有超過兩萬多張嘴需要養活,面對秦川汽車連續數年虧損的局面,陜省方面和兵器總公司方面的壓力很大!
而華騰工業集團的這份報告,也粉碎了個別同志“秦川汽車前兩年不還是挺賺錢的么,這兩年之所以陷入了連續虧損的狀態,主要原因其實還是西北地區的經濟發展落后了”這種自欺欺人的想法,讓大家都清楚的意識到,秦川汽車這兩年的虧損,不是市場因素,純粹就是內部管理的問題,而且是全方位的出了問題。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里,陜省方面與兵器總公司方面連續進行了多次溝通,最終,雙方達成了一致:秦川汽車這個“病人”已經到了必須“動手術”的地步了,既然這樣,那就請華騰工業集團這個“大夫”幫秦川汽車做手術。
帶著這個任務前來的馬曉軍以及兵器總公司的特別代表丁建平主任兩人,在說明了來意之后,誠懇的道:“張總,我們領導說了,只要華騰工業集團同意給秦川汽車做這個‘手術’,不管您這邊有什么條件,咱們都可以談。”
張起航沉默了一下,說道:“馬主任,丁主任,咱們先不說我們有什么條件的問題,我給您兩位說說另外一個問題。”
丁建平同志連忙點頭道:“張總您說。”
“如果秦川汽車真的是一名病人,將他身上生病的部位處理修復好,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理、修養,這個病人就算是徹底好了,但問題在于秦川汽車并不是一個真正的人,它是一家企業,而一家企業想要在目前激烈的市場競爭當中活下去,要有自己的核心競爭力,要有好的產品和好的市場營銷手段,但是秦川汽車目前的幾款產品…”
說到這,張起航嘆了口氣,搖搖頭:“恕我直言,就算是我幫你們治好了秦川汽車的病,但秦川汽車現有產品的競爭力真的不大,就你們現在的這幾款產品,就算我們幫你們把控住了質量,但用不了兩三年,市場也會拋棄你們。
唔…說起來這其實也還是跟人一樣,你的病好了,你得就想辦法出去工作、想辦法去掙錢養活一家老小啊,要不然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不是說你病好了之后就可以整天在家里躺著的。”
秦川汽車除了秦川奧拓這款產品之外,還有秦川中華、秦川小福星等幾款產品,但因為缺乏優秀的設計能力,并且車型也都是微型車的緣故,這幾款車最終陷入了“自己和自己打架”的局面,甚至于有些車型在上市一年多之后因為沒有訂單而不得不陷入了停產的尷尬局面。
之前華騰工業集團方面沒有提秦川汽車產品方面的問題,大家也就下意識的將這個問題給忽略了,現在張起航重新提起了這個問題,馬曉軍和丁建平兩人不禁面面相覷:這…是這個道理啊。
丁建平忍不住道:“這…這可咋辦啊?”
還是馬曉軍的反應快,他猛然想到了一件事,連忙開口向張起航問道:“張總,我聽說你們單位的車,都是您設計的?像是那個華騰軒逸、風雅·天籟,據說都是出自您的手筆?唔…還有您單位正在研發測試當中的那兩款新車,也是出自您的手筆,對吧?”
聽到這話,丁建平一愣,隨即連忙看向馬曉軍,又立刻轉頭看向張起航:還有這事?我怎么沒聽說過?
張起航心中暗笑:你總算是反應過來了。他點點頭道:“嗯,差不多吧…”
“太好了,”馬曉軍聞言,頓時興奮的不行,不假思索的道:“那您也幫我們秦川汽車設計一款車唄?”
“呵呵…”
聽馬曉軍這么說,張起航笑了:這個馬曉軍,真的是不假思索的說出的這話么?
望著馬曉軍,張起航笑瞇瞇的反問道:“馬主任,這年頭醫生給人看病,還要負責病人恢復之后的工作安置問題和家庭生活了嗎?”
言外之意:咱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你更不是我的領導,我憑什么這么下死力氣的幫你們啊?
當然,這里面其實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意思,那就是:我幫你我有什么好處?別說什么“陜省人民感謝你”之類的話,這樣的話糊弄糊弄一般人也就是了,用來糊弄同樣是在體制內混飯吃的同志,你不覺得是在嘲笑對方智商不夠么?
盡管這一層意思更深一些,但張起航相信馬曉軍能夠聽得懂——既然他馬曉軍能夠打聽的到華騰工業集團現在的幾款車都是出自自己的手筆,那他就一定知道自己在付出了這么多之后,能夠從華騰工業集團得到些什么,那么問題來了,既然將我張起航一手推到了現在這個高度的公司都沒有虧待我,你們陜省和兵器總公司方面又打算怎么感謝我?
張起航相信,如果他馬曉軍連這么淺顯的意思他都聽不懂,也就沒可能坐在現在的位置上了。
馬曉軍果然是懂的,在聽到張起航這話之后,他開始沉思起來。
是的,剛剛的那句看似無心的話,其實是一種試探。
既然打算請“大夫”給幫忙“看病”,那按照常理來說,是不是得找人打聽一下這個“大夫”的水平怎么樣?要不要準備點紅包啥的?
所以,張起航這些年的履歷、能力乃至于收入,對于陜省的同志們來說壓根就不算個事,稍微打聽一下也就知道了,這打聽到了,知道了“張大夫”的手術水平,可以放心的請“大夫”幫秦川汽車這個“病人”診斷了,按說大夫是沒有幫“病人”在徹底好了之后安排后續工作和生活的責任以及義務的,但話說回來,如果能占一下便宜,那為什么不占呢?
收起來,陜省方面和兵器總公司方面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家的產品其實缺乏競爭力?但問題是,這年頭,優秀的汽車設計單位的價格太貴了,費用動輒數千萬,以秦川汽車現在的財務狀況,壓根就請不起。
或許你要說了,秦川汽車或許拿不出這么一筆錢,但幾千萬而已,還是rmb,對于一個省來說那還能叫個事嗎?
若干年后,別說幾千萬了,就算是幾個億,對于一個省來說當然不叫一個事,甚至于對于一個地級市來說,幾個億也就是那么回事,但現在不行,現在的陜省,每年的稅收根本不夠用,還要靠中央的財政轉移撥付呢,幾千萬的計劃外支出,而且還是那種需要換算成外幣的那種,是真的能要命的。
這么一來,陜省方面的選擇也就只有這么一個了:既然手里沒錢,那試探一下張起航好了,如果張起航是那個萬分之一的憨憨,咱們不就賺了么,但如果不是…
那就再繼續商量唄。
沉思了片刻,馬曉軍終于開口道:“那張總您的意思是…”
張起航才不會如了馬曉軍愿!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馬主任,丁主任,其實外國很多優秀的汽車設計公司都可以承接這種設計工作,像是意大利的賓尼法瑞納公司、博通公司等等,那都是常年與法拉利、寶馬等世界頂級汽車巨頭合作的,以我對他們的了解,如果咱們秦川汽車只是需要一款能夠熱銷的微型車的話,有個三四百萬美元的設計費也就足夠了。”
“你們給我設計費,我就幫你們設計”這樣的話,是絕對不能從張起航的嘴里說出來的,這是一個根本性的原則問題。
馬曉軍、丁建平都沒想到張起航會這么說,聞言,眉頭頓時皺的厲害:“三四百萬美元?那豈不是得兩三千萬rmb?”
“差不多吧,”張起航點頭道:“但人家的能力值這么多的錢。”
馬曉軍苦笑起來:“可我們陜省拿不出這么多的錢啊。”
“陜省拿不出來?”張起航似乎有些驚訝,隨即看向丁建平:“那咱們兵器總公司應該能夠拿得出來吧?畢竟兵總每年出口那么多的武器裝備,手里不缺外匯才對。”
馬曉軍聞言,立刻看向了丁建平:對啊,我怎么把這個給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