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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5 信念崩塌

熊貓書庫    我成了大明勛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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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憶辰的提問讓楊鴻澤啞口無言,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就是明朝傳統士大夫的通病,對于許多事情只關注一個表面,沒有詳細的數據分析跟統籌。

  楊鴻澤知道沉憶辰執掌這幾年下來,通過開源節流政策為國庫增加了不少財政收入,可他卻不知道具體有有多少錢,這筆錢是如何使用,天災人禍導致的地方賑災濟民又花費了多少。

  原因在于這是屬于戶部的管轄范圍,內閣大臣收到地方災情奏章之后,就票擬賑災決策轉呈給司禮監批紅,至于戶部最終怎么執行就不關內閣大臣的事。

  再加上明朝士大夫階層,天然對于“工商”行業有抵觸,認為這兩者充斥著銅臭跟奇技淫巧,自己涉足簡直就是玷污了文人清貴的身份。

  如果不是沉憶辰擔任內閣首輔,并且事必躬親去著手財政稅務改革,以及大興水利促進生產力發展。換作其他大多數內閣首輔,估計同樣不太清楚具體戶部的財政收入跟預算分配。

  不過話說回來,明朝堪稱“屎山代碼”一樣稅收方式,戶部尚書自己都是一頭包,要內閣大臣去弄清楚,著實有些強人所難了。

  望著楊鴻澤無話可說的模樣,沉憶辰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追問下去,而是指著桌上的《公仆疏》說道:“楊中堂,這是我寫的一篇文章,相信能解決你心中許多疑惑。”

  “那就是你心中的正義,到底代表的是百姓,還是那個隱藏的士大夫影子。”

  說罷,沉憶辰就拱了拱手,道別了一聲告辭,轉身離開了楊鴻澤的值房。

  沉憶辰愿意來找楊鴻澤談談心,是知道對方受限于時代的局限性,加之畢生受到儒家理學的影響,無法看清楚很多東西。

  但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沉憶辰不是什么神仙,無法輕易就改變一個人的思維跟信念。楊鴻澤要是能理解那便是最好,要是依舊無法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勢所趨,要站在天下百姓的對立面。

  對待敵人,沉憶辰同樣不會優柔寡斷!

  直到沉憶辰的身影走出很遠,楊鴻澤才緩過神來,伸開了書桌上這篇《公仆疏》。只不過當他看到上面書寫的內容后,帶來的心理沖擊還要遠勝于言官清流的“跳反”。

  沉憶辰的文章,仿佛給楊鴻澤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定義了何為民,何為官員。如果改變不了雙方的尊卑關系,士大夫階層高高在上,那永遠都無法做到真正的造福一方。

  原因在于這個世界上,不可能人人都做到大公無私,皆為舜堯!

  這一夜的楊鴻澤沒有回府,他始終坐在值房的書桌前,死死望著眼前沉憶辰的《公仆疏》。直到第二天晨曦從東方照射過來,他才用著顫抖的雙手,攤開宣紙拿起毛筆,開頭寫下了認罪疏三字。

  只能說沉憶辰沒有看錯人,哪怕雙方理念不同,但楊鴻澤做的一切終究不是為了一己私利。當發現自己走向了一條錯誤道路時候,他沒有選擇繼續一錯到底,相反用這篇認罪疏給皇帝跟百官,以及天下萬民一個交代。

  同時認罪疏里面還有著致仕內容,畢竟當楊鴻澤意識到自己追求一生的理想世界,不過是一個虛假幻影之后,他的為官信念隨之崩塌。

  《公仆疏》的登報,言官清流團體的跳反,再加上楊鴻澤這個彈劾發起者的《認罪疏》,直接宣判了文官集團這次政斗的失敗命運。

  很快明良帝就順勢頒布圣諭,宣布這場彈劾是對于沉憶辰的誤會,并且立場鮮明的表達自己絕對信任先生。同時為了緩和局勢,給雙方一個臺階下不至于產生更大的朝野動蕩,楊鴻澤《認罪疏》中致仕的申請被駁回。

  僅是輕描澹寫的批評了一下他行事沖動,差點冤枉忠良的行為。

  局勢轉瞬間的逆轉,同樣還擊潰禮部尚書何文淵的心理防線,本來他接替胡濙的位置成為文官首領,正準備大干一場整頓朝堂。

  結果到頭來除了幾個文官集團的“老朽”,滿朝文武實則沒幾個站在自己這邊,讓整個彈劾行為虎頭蛇尾,變得猶如笑話一般。

  何文淵想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他更無法理解楊鴻澤這種意志堅定之人,會向沉憶辰低頭認錯。當得知《認罪疏》消息的第一時間,他就拋下了正在議事的樂惲、俞士悅等人,急匆匆的趕往了楊府。

  相比較禮部尚書何府的富麗堂皇,楊鴻澤哪怕擔任內閣大臣也有數個年頭了,府邸依然僅僅只是一間僅有二進的簡樸四合院。

  此時府中的楊鴻澤沒有身穿官員常服,而是一件非常普通的文人青衫,站在前廳面前迎接著何文淵的到來,整個人的神態氣質仿佛有一種如負重釋的輕松。

  “未曾遠迎,還望大宗伯莫見怪。”

  楊鴻澤拱了拱手,朝何文淵致歉了一聲。

  后者臉上神情卻充斥著一股慍怒,開門見山就說道:“楊中堂,你乃百折不屈之輩,為何會向沉憶辰這種佞臣妥協屈服?”

  面對何文淵的質問,楊鴻澤并沒有太多的意外,他知道對方上門來定然是為了談論《認罪疏》一事,于是乎平靜回道:“大宗伯,晚輩與沉中堂乃政見不和,并非質疑其私德操守,佞臣一詞還恕不能茍同。”

  如果說楊鴻澤向沉憶辰低頭屈服,就已經讓何文淵足夠意外,那么現在還幫著對方辯解,著實有點讓人驚掉下巴的感覺。

  要知道楊鴻澤乃沉憶辰的死敵,從雙方入仕的那一天起就旗幟鮮明的扳倒對方,現在卻完全改變的態度,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楊中堂上疏的沉憶辰七宗罪,可謂是句句箴言,哪一點都夠得上權臣行徑,稱之他為有何不可?”

  “本官著實不解,楊中堂你怕什么?”

  何文淵想不到別的理由,那么唯一能解釋的通地方,就是楊鴻澤遭受到了沉憶辰的威脅。當初工部尚書石璞乞骸骨致仕,某種意義上就是把柄被拿捏,不得已用還鄉換個體面的終結。

  可問題是楊鴻澤為官這些年,一不畏權勢,二不貪錢財,三不近女色,沉憶辰能拿捏住他什么把柄,難道說又是宗親族戚惹出來了什么麻煩?

  “晚輩不是怕,而是意識到自己錯了。”

  楊鴻澤依舊從容不迫,當拋下了與沉憶辰的政見不和,用旁觀者的姿態去審視對方的執政理念,他剩下的只有敬佩跟驚嘆。

  沉憶辰看穿了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的本質,想要扭轉百姓任人魚肉的本質,那么就得限制住前兩者的權力。楊鴻澤已經隱約意識到,沉憶辰的清丈田畝僅是第一次,下一步會朝整個士紳階層下手!

  “錯了?”

  “難道任由沉憶辰把持朝政,做著與民爭利之事,就是對的嗎?”

  何文淵感覺楊鴻澤簡直瘋了,沉憶辰一舉一動都充斥著離經叛道,充斥著逾矩跟僭越。身為捍衛傳統的儒生文人,楊鴻澤就應該與自己一同批判跟阻止這種行為,怎能向佞臣認錯!

  “大宗伯可否看過沉中堂的《公仆疏》。”

  “看過,簡直是一派胡言!”

  不說這個還好,一提起沉憶辰的《公仆疏》,何文淵心中的慍怒立馬就升級為盛怒。

  這篇文章簡直就是妖言惑眾,讓士大夫成為泥腿子的仆人,那跟顛倒綱理倫常有什么區別,哪怕就是先秦禮樂崩潰,也沒有到沉憶辰這種程度!

  對于何文淵的怒斥,楊鴻澤臉上卻流露出一抹嘲弄的神情,他仿佛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大宗伯,《公仆疏》真的是一派胡言嗎?”

  “晚輩錯就錯在,沒有看清楚誰才是真正的民,誰才是汲取民脂民膏的禍害。沉中堂的清丈全國田畝一旦成功,稱之為功蓋千秋都不為過,后人將時代銘記。”

  “相反如若晚輩阻止成功,定然會被釘在恥辱柱上,成為千古罪人!”

  說罷,楊鴻澤躬身朝著何文淵請求道:“晚輩斗膽,還請大宗伯在此次彈劾上收手,沉宮保他做的沒錯,錯的是我們。”

  面對楊鴻澤的勸說,何文淵呆呆立在原地,他完全沒料到這次登門拜訪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可問題是接受了一輩子的儒家教育,何文淵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錯在哪里,難道維護綱理倫常也是一種錯嗎?

  “鴻澤,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本官不好再多說什么。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路,既然理念不同,那只能算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本官告辭!”

  何文淵同樣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否則當年也不敢硬懟如日中天的權閹王振。

  既然說服不了楊鴻澤,那自然也不可能被對方給說服,言盡于此最好。

  望著何文淵拂袖而去的背影,楊鴻澤心中情緒可謂是五味雜陳,他也沒有想到短短時間內,自己會被沉憶辰的一封《公仆疏》給改變。

  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楊鴻澤的上疏致仕是一種逃避,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的選擇是對是錯,只能遠離這官場的紛爭。

  就在楊鴻澤心緒不寧的時候,府中又來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沉憶辰得知了他有致仕想法之后,選擇了跟何文淵一樣的方式來登門拜訪。

  “你怎會過來,是看我笑話的嗎?”

  相比較對待何文淵的客套,楊鴻澤畢竟是跟沉憶辰斗了這么多年,有些情緒不必再藏著掖著,可以暢所欲言。

  “楊中堂,本閣部像是這么庸俗的人嗎?”

  沉憶辰選擇調侃了一句,然后繼續說道:“今日入閣當值看到了楊中堂的《認罪疏》,說實話輸給我很正常,只是沒想到你會如此的輸不起,年紀輕輕就打算告老還鄉,不敢再與本閣部朝堂繼續爭斗了?”

  沉憶辰這番話可謂是相當不客氣,仿佛是上門挑釁,只是楊鴻澤卻沒有了往日的銳氣,自嘲道:“就如同沉中堂說的那樣,如果你我之間存在一場賭局的話,那我成為輸家至少得有愿賭服輸的氣量。”

  “那你輸的甘心嗎?”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事實已經證明我的堅持是錯誤的。”

  楊鴻澤語氣充斥著一股落寞,連自己堅持的方向都是錯誤的,那呆在朝堂上的意義何在,無非就是成為下一個尸位素餐之輩罷了!

  “不,你的堅持沒有錯誤,都是為國為民,只不過方式錯了而已。”

  “如果我說期望你能繼續留在官場,用自己的學識跟能力去造福天下百姓,你信嗎?”

  哪怕兩人始終站在不同的陣營,但至少在沉憶辰的心中,楊鴻澤是一個真君子。

  “信。”

  沒有絲毫猶豫,楊鴻澤同樣給予了堅定的回答。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哪怕敵人也可以存在著一種惺惺相惜,沉憶辰這些年無論做人還是做事,都配得上言出必行四字。他既然說出來期望自己留在官場,并且第一時間來到府中,就絕無虛假之言!

  “好,既然楊中堂相信本閣部,那我正好有一事相托。外派京官清丈全國田畝已經蓄勢待發,需要一名剛正不阿的重臣去統籌全局。”

  “我希望這個人是你!”

  沉憶辰之所以會來到楊鴻澤府邸,除了挽留他仕途外,更多是想要發揮出他的才學潛質。

  傳統士大夫說難聽點是迂腐,說好聽點是意志堅定,楊鴻澤就是這么一個充斥著文人氣節,剛正且執拗的讀書人。

  大規模科道清流外派清丈田畝,需要一名當朝重臣來統領并且壓陣。這個人理論上沉憶辰或者年富更為合適,只不過內閣首輔需要關注的軍國大事太多,沉憶辰個人精力是有限的。

  至于戶部尚書年富,能順利完成一條鞭法的改革,算清楚歷年積壓的爛賬,就已經稱得上超神發揮,哪還有余力去時時刻刻統籌?

  楊鴻澤本身就是清流出身,加之他是禮部尚書胡濙的接班人,在傳統言官清流中有著極高的聲望跟影響力。再配上他認真剛正的性格,絕對不會屈服于地方阻擾清丈的望族豪強,勢必強硬到底。

  綜上所述,沉憶辰認為楊鴻澤就是最為合適的人選,并且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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