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識認官印結”,可以簡單理解為準考證,不過相對要復雜許多。
因為古代沒有身份證、照片這類圖像識別工具,而守門檢查的兵役,也不可能認識所有考生都長啥樣,為了防止有人替考代筆,就衍生出這種防作弊手段。
“識認官印結”是一種行政文書,沈憶宸在本縣禮房報考填寫資料時,旁邊的識認官就會填寫這份行政文書,上面同樣有沈憶宸的基本資料,并且蓋上官印。
更重要一點,就是這份行政文書上,還會有識認官自己的簽名。
如若懷疑哪一位考生有問題,識認官就會出來辨認簽名筆跡,判斷這張準考證是否作偽。
這種方式相當于在出結作保之外,再增加了一道官方保險,就是為了盡可能的確保科舉取士公平公正。
沈憶宸是不可能請人替考代筆的,要是有這個想法,也不至于這么多年還是個學童。另外準備的吃食衣服,也很清楚有哪些禁忌,所以搜查很快就放行了。
進入考棚之后,首先看到的并不是考房,而是一棟兩層主體建筑,名為篤志樓。這里是整個縣考期間,主考官以及執事官員們警戒、發號施令的地方。
每個考生進入考場之后,也要先到這棟樓的正堂,拜見一下主考官驗明身份。然后再由吏員領到屬于自己的號舍,并且發放試卷紙。
沈憶宸對于這里地形非常熟悉,大步走進了篤志樓正堂,只不過他好像忘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今日的主考官,勉強可以稱得上“老相識。”
江寧縣令周順正襟危坐在大堂正中,左右兩邊分別是縣丞以及教諭官。
今日這場縣試,是周順擔任江寧知縣后,所主考的第一屆。雖然縣試不像會試那樣,主考官有座師之名,但怎么說也是為天子吸納英才,這份榮譽感可謂杠杠滴。
只是隨著時間推移,長時間保持威嚴坐姿,周順感覺自己腰酸背痛。開始那份榮譽感早就已經消失不見,他就盼望著學童們能趕緊進來,早點結束拜見正式開考。
上一名學童剛離去,堂外又有一名學童要進來,今日這種場面周順已經麻木了,他都沒功夫仔細看清楚來者是誰,就準備走個流程。
“江寧學子沈憶宸,拜見父母官。”
“嗯,期望蟾宮折桂,下去吧。”
“學生告退。”
沈憶宸拱手告辭,準備跟隨吏員前往號舍,不過這時候突然聽到堂上傳到一道聲音:“等下!”
“不知父母官還有何事?”
沈憶宸低著頭詢問了一句。
不過這時候再怎么低著頭也無用了,周順臉上表情非常古怪的看著他說道:“沈小友,我們又見面了。”
當沈小友這個稱呼出來,周順左右兩邊的縣丞跟教諭,都用奇怪眼神看向他。不過是一個還未進學的學童,堂堂江寧知縣把他稱之為小友?
莫非這是哪個世家公子哥,與周知縣打過招呼了,需要特別關照的?
就算是如此,潛規則大家心里明白就好,也別這么光明正大的搞暗箱操作吧。這位新任知縣,看來還是不懂為官之道啊。
與堂內其他官員不同,沈憶宸一聽到沈小友這個稱呼,就明白周順想起了那段被自己忽悠的往事。
他之所以低著頭想要快速拜見走人,就是怕周順會小心眼記仇,萬一給自己穿小鞋怎么辦?
要知道號舍這種東西,可是有優劣之分的,新建號舍都是磚墻結構,在這二月寒春之中,也能少受些冷風吹。而次等的號舍,可能連個屋頂都沒有,要遇到刮風下雨跟落湯雞似的。
自己淋雨也就算了,試卷被淋雨暈了墨,那這屆縣試又得來年再戰。
所以這哪是什么暗箱操作啊,明明是怕被打擊報復!
“嘿嘿,父母官客氣了,學生承受不起。”
沈憶宸尷尬笑了笑,當著眾人面稱呼自己為小友,看來是來者不善啊。
其實沈憶宸還真誤會周知縣了,他稱之為小友,并不是想著要打擊報復,所以故意揶揄。而是一下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稱呼而已。
當日在成國公府家宴上,雖然被沈憶宸忽悠默認為生員,但是這種尊卑禮節上的小問題,周知縣還沒那么記仇。
相反如若當日不是沈憶宸在,他就是桌上身份地位最低的官員,面對一群大佬高官,將會無比拘束卑微。
沈憶宸的存在,某種意義上讓周順有了一種“同類”的感覺,能不在乎身份地位繁文縟節,輕輕松松的對話聊天。
更別說后續沈憶宸所展現出來的才華,更是讓周順感到敬佩不已,叫一聲小友并不過分。
當然,此刻在縣試考場之上,并且自己還是主考官,還叫小友就不太合適了,很容易會被人認為是在徇私。
所以周順發現這個問題后,立馬把臉板了起來,面無表情的回道:“嗯,進去考場吧。”
恰恰周順這個反應表情,更讓沈憶宸心里沒底!
完蛋,周知縣都對我甩臉色,看來這次小鞋是穿定了。早知道家宴上就告知學童好了,非要礙于面子遮掩默認,拉低了周知縣的輩分,這下真是悔之晚矣…
帶著沉重的心情,沈憶宸從吏員那里接過試卷紙,然后走出了正堂。
邊走心中想著,這下別說講究什么屋頂好壞了,恐怕會給自己安排到“臭號”旁邊。接下來這幾日,怕是得度日如年啊。
所謂“臭號”,就是緊挨著廁所的號舍,一排六七十號人,就共用這么一個廁所,坐在旁邊那股味道可想而知。
天冷還好點,遇到秋闈溫度比較高,簡直就跟毒氣彈似的。如果運氣再不好點,碰到兩個拉肚子的貨,就能硬生生的體會到什么叫做飽受摧殘,生不如死!
帶著這一份忐忑,沈憶宸被帶到了“玉”字號舍面前。下江考棚的號舍編號,是按照千字文順序所排的,“玉”字號屬于老號,剛好在號舍中間位置。
要知道古代號舍,靠中間都是屬于黃金地段,既不用怕風吹雨打,也能避免末尾的“臭號”,靠近做飯的“火號”,以及靠近走道,會被巡視徭役腳步打斷思路的“前號”。
“沈公子請,祝早日高中。”
吏員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說完這句話后就退去了,留下還有些不明所以的沈憶宸。
什么情況?
沈憶宸依稀記得自己前幾次縣考,吏員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把自己帶到號舍之后,甩手就直接走人。
哪會像今日這樣,不但笑臉迎人,還給了句祝福?
另外就是這號舍位置,沈憶宸很清楚這種黃金地段,會被達官貴人子弟打招呼提前分配。
科舉舞弊是重罪,挑個號舍位置總沒什么問題吧,所以正常情況下,自己壓根就不可能被帶到這里,莫非人品爆發了?
沈憶宸不明白為什么,吏員可是很清楚,因為在離開正堂的時候,周知縣給自己使了個眼神。
這個眼神就是縣考約定俗成的暗號,一旦有打過招呼的關系戶進來,就把他們給安排到最好的號舍。這種走走關系尋個方便的做法,放在那個朝代都無法避免。
不管原因到底為何,坐好位置,總比坐差位置要強。于是沈憶宸很快把這些疑惑給拋之腦后,走進了玉字號舍,把筆墨紙硯等等考試工具給擺好,等待著開考時間到來。
可能是因為人數眾多的關系,沈憶宸等待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聽到提示開考的敲鑼聲音。也就是在這個時刻,整個考棚內瞬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翻開試卷的沙沙聲。
沈憶宸自然也是沒有閑著,他把試卷紙給攤開,并且用鎮紙給壓好,防止被風給吹動了。做完這一切后,就是安心等待舉牌的兵役發布考題。
縣考第一場的考題總共有三道,分別試四書文兩篇,以及五言六韻試貼詩一首。其中前兩篇四書文尤為重要,后面的詩貼什么的,就不太關鍵了。
另外縣試不需要填寫名字,所以沒有傳統考試先寫名字的做法。但是在每張試卷的左上方都有編號,考官以此來判定是哪位考生所寫。
甚至在你交卷的時候,還能與主考官攀談兩句,聊的來說不定還有個眼緣分。
當然,這得前幾個交卷才有這種機會,后面一窩蜂交卷的,就算是主考官想跟你聊兩句,也沒這個時間機會。
這也就是為什么,成國公朱勇會在離開南京之前舉辦一場家宴,為的就是讓家塾學子們,在各級主考官面前留下個好印象。
可能就是這一眼之緣,決定你能否高中!
沈憶宸沒有等待多久,很快一名舉著木牌的兵役,就朝著他走過來。而木牌上面有一張白紙,上面就寫著這次縣試的考題。
第一題四書題為:百姓足,君孰與不足。
第二道四書題為: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大畏民志,此謂知本。
第三題五言六韻詩作,并沒有出題要求,考生們可以自由發揮。
不過這個自由發揮只是對于內容而言,而不是對于格式,必須得按照五言六韻的規定,并且還要以古人詩作或者成語為題,所以才被稱之為試貼詩。
沈憶宸看到這兩個四書題后,立馬在草稿紙上面謄抄下來,不然等下忘記題目了,還得等兵役舉牌再走一圈。
于是乎,沈憶宸穿越回大明朝的第一場科舉,就這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