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南京城的秦淮西段,這里遍布著皇親國戚、功臣勛貴的豪宅官邸,瓊樓玉宇中處處彰顯著大明正統朝的盛世繁華。
只是在這朱門高墻之下,一棟有些陳舊的別院座落在街角位置,顯得與此處的恢宏有些格格不入。
別院東廂房木床上,一名模樣十幾歲的少年正坐在床頭,打量著周圍陌生的一切,眼神中滿是懷疑跟茫然。
不科學!
張寧腦海中不斷回響著這三個字,自己明明正在工作臺前修復著文物,只不過迷迷糊糊打了個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個“古香古色”的房間里面,甚至就連身體都變成了一副少年模樣?
身為一名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唯物主義者,張寧除了做夢這個詞外,他想不出還有什么理由,能解釋眼前一切的變化。
沒錯,我一定是在做夢!
想到這點,張寧毫不猶豫的在自己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他哪怕知道其實在夢境中也能有痛覺產生。但此刻張寧已經有些病急亂投醫,只能用這種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來實驗了。
只是跟張寧想的不同,沖入腦海的不只是痛覺,還有一段記憶也隨之洶涌襲來…
自己的名字叫做沈憶宸,年方十六,大明應天府江寧縣人士,現今在成國公府家塾里面附學。
目前家中只有丁口兩人,除自己外還有母親沈氏,平常靠著織布勉強維持家用,所以日子過的一向清貧。
至于自己的父親…
記憶到這里的時候,浮現出來的名字瞬間讓張寧驚醒過來,因為這個名字簡直就跟自己出現在這里一樣不可思議,他就是大明頂級世襲勛貴,第二代成國公朱勇!
成國公是我爹?
張寧突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這到底開的什么玩笑,不科學也就算了,現在就連史實都不符合了,成國公朱勇什么時候有個叫做沈憶宸的便宜兒子?
先不管是否史實出現遺漏,成國公好歹也是個大明超品公爵,又不是后世相聲里面的大清綠帽子王,咋姓氏都還能不一樣的?
莫非自己穿越到了平行世界?
想到這里,張寧的思緒一下就打開了,上輩子他科幻電影、穿越網文什么的可沒有少看,于是猶豫了一下,然后試探性的喊了一句。
“主神?”
略顯空蕩的屋子里面依舊昏暗,并沒有想象中的光點出現。
可能稱呼不太對,換個通俗點的。
“系統?”
話音落下之后是長久的寧靜,還是沒有異樣發生。
有問題!這到底是沒給自己開掛,還是稱呼不對?
思索再三,張寧的面色有些凝重,然后咬了咬牙喊出了那兩個字。
“爸爸!”
反正腦海中記憶連成國公朱勇都能成為便宜老子,說不定這就是系統的惡趣味,自己只能投其所好了!
只不過張寧等待中的系統回應并沒有出現,反而從門外傳來了一道中年女聲:“宸兒你在說什么?”
宸兒?
突然聽到這個稱呼,張寧愣了下神,沒反應過來這個宸兒到底叫誰。
“宸兒,都已經卯時了,趕緊吃點東西去教館。”
再次聽到屋外女聲的呼喊,張寧這下反應過來了,記憶中自己名字叫做沈憶宸,所以宸兒喊的就是自己。
“嗯,我馬上就好。”
脫口而出的回答,沒有一絲絲的陌生,很熟悉跟自然,仿佛這種對話經常上演。
“難道我真的穿越了?”
張寧終于意識到事情不是做夢那么簡單,并且隨著腦海中的記憶越來越清晰,他對于現在身處的環境跟身份,也有了更為明確的認知。
現在已經不是公元2021年,而是大明正統八年(1443年),屋外那道催促的女聲是自己母親沈氏,此刻到了應該去成國公府家塾上學的時間點。
至于之前那什么成國公是我爹的記憶,也不是系統的惡趣味,而是事實如此!
不過準確來說,這種父子關系只存在于血緣上,而不是名義上的,原因就在于沈憶宸是一名婢生子,也就是俗稱的私生子。
大明子女有妻生子、妾生子、婢生子、奸生子等種類,妻妾生子約等于現代的合法婚生子女,無非就是分個嫡庶。而婢、奸生子則相當于現代的非婚生子女,也就是俗稱的私生子。
但古代對于婢生子并沒有特別的歧視,只要父親肯認,后續宗族同意上宗譜的話,也能獲得庶子地位。
沈憶宸之所以跟成國公沒有名義上父子關系,問題就出在朱勇不太想認賬,并且身為大明頂級公爵,這個宗譜也不是想上就上的,所以只能以婢生子的身份隨母姓。
不過畢竟是成國公的血脈,哪怕沒獲得承認上宗譜,也不至于流落市井街頭。于是就在這大明秦淮西段勛貴住宅區,有了這么一間略顯破敗的別院,還得到了成國公府家塾上學的機會,別日后成個文盲丟了國公爺的臉面。
“宸兒,你怎么還沒出來?”
又是一聲催促傳來,打斷了張寧再次陷入記憶之中。
“來了。”
張寧應了一聲,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氣,壓制內心里面的惶恐跟迷茫,打算先走一步看一步。
推開房門走出屋外,映入“沈憶宸”眼簾的是個小庭院,布局結構很簡單,除了一口水井外,就只剩下一株梧桐樹。雖然看起來有些簡陋,并且地磚很多處都已經破損,但打掃的卻很干凈,連一片落葉都沒有。
庭院北面偏房大門是打開的,沈氏正在小桌上擺放著早飯。沈憶宸順勢打量了一眼,自己這位“母親”身著豎領對襟短衫,梳著高頂髪,面相溫和端莊,一副古畫上典型的江南婦孺模樣。
“還站著干嘛,快點過來吃,等下遲到夫子又要責罰了。”
看到沈憶宸從房間出來只是呆呆站著,沈氏朝他招了招手,這個時代老師可謂是絕對的權威,對于遲到的處罰很嚴厲。
而且兒子的身份特殊,只有比常人更加努力出息,才能得到成國公的承認,入宗譜擺脫私生子的身份,這也是沈氏奢求的心愿。
聽到招呼,沈憶宸趕忙走了過去,模仿著記憶中的方式坐在飯桌面前,盡量讓自己表現的自然從容。
飯桌上擺放著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幾個雜糧饅頭,以及一個煮熟的雞蛋。看起來簡簡單單,但飄散的香味卻讓人聞著食指大動。
沈憶宸肚子剛好也有些餓了,端起桌上的白粥就著饅頭咸菜,就大口的吃喝起來。
望著沈憶宸大快朵頤樣子,沈氏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不過她嘴上卻仍然叮囑道:“宸兒,現在天氣快要轉秋了,再過幾個月又到了縣試的時候,你一定要抓緊時間讀書,切記莫要拖延。”
縣試?
聽到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詞,沈憶宸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所謂的縣試放在科舉制度里面,就是最基礎的入門考試,只有通過了縣試跟府試,才能獲得童生的身份,算是正經的讀書人。
理論上獲得童生的難度并不大,更別說還是在成國公府家塾里面接受“精英”教育,起點比這個時代很多孩童高了不止一籌。
但這個世界的“沈憶宸”可能確實不是什么讀書的料子,硬是參加了三屆縣試,連個童生都沒考取,屬實有點智商捉急。
所以這也就是為什么,沈氏用了“又”這個詞的原因。
上輩子十幾年寒窗苦讀終于熬到個碩士畢業,沒想到在這個世界還要從零開始“單排”,人生有時候真是世事無常啊…
當然,感慨歸感慨,沈憶宸表面上不露聲色的點了點頭回道:“娘,我會努力的。”
沈憶宸的這句隨口回答,卻讓沈氏臉上的笑容更甚了,身為父母自然是欣慰兒子能懂事明白讀書的重要性,更別說這個時代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了。
簡單的吃過早飯,沈氏拿過一個小布袋遞給沈憶宸,里面裝著筆墨紙硯這些文具用品,以及目前蒙學所教的千家詩、小學等課本。
接過“書包”,沈憶宸告別沈氏后,就轉身就朝著院門走去。說實話除去惶恐跟迷茫外,他內心里面也滋生一股好奇,想看看歷史上的大明正統八年,又是一副怎樣的景象?
面對沈憶宸這樣“迅捷”的上學動作,沈氏反倒大感意外,要知道平常這小子上學都是磨磨唧唧的,就如同之前在房間里面要催促幾遍那樣。
今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居然去學堂變得如此積極,難道說真的懂事了?
沈家別院外面一條小巷,伴隨著初升的朝陽,許多挑著擔子的小商販已經開始叫賣,以鄉土特產跟飲食小吃居多,如果拋開衣著上的區別,沈憶宸仿佛看到自己小時候農村趕集的場景。
而走出小巷之后,眼前出現了一條寬敞的大道,這就是明代的官街。相比較巷子里挑擔子的小商販,官街的兩旁就是專職經商的鋪行,所售物品更是玲瑯滿目。布莊發兌、茗茶玩物、畫脂杭粉等等,可謂是應有盡有。
隨著沈憶宸不斷前行,嘈雜繁華的鋪行逐漸減少,開始出現了諸如戲臺、茶樓等娛樂休閑場所。并且在各式富麗堂皇的廊院閣樓中,穿插著停留在秦淮河畔的樓船畫舫。
金陵舊院?
沈憶宸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名稱,這里就是明代最負盛名的煙花風月之地,而且與一般倚門賣笑的娼妓不同,能在舊院居住的,大多是才情~色藝俱佳的青樓名伎。
加之隔河遙對的就是明清科考圣地江南貢院,于是許多后世有關于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就是在這里流傳發生的,比如著名的秦淮八艷。
只不過青樓通常在晌午后才開始營業,晚上氣氛達到頂峰,而現在只有船工小斯做著采購清掃工作,就連丫鬟都看不見幾個,更別說艷絕天下的秦淮名伎了。
可惜了…
沈憶宸嘆了口氣,看來想要見識一下大明華燈璀璨的夜生活,現在還不到時候。
就在沈憶宸打算繼續朝成國公府邁步的時刻,他眼角余光瞥見河提旁一艘畫舫的船頭位置,站著一名身著白衣的女子。河風輕拂著她的裙擺,晨曦的暖陽照射之下,有著一種別樣的美感。
面對這宛如畫卷般的場景,沈憶宸忍不住內心嘀咕起來,難怪秦淮名伎被古代眾多文人雅士所追捧,甚至形成了獨特的青樓文化,果然氣質決定檔次,感受不到那種庸脂俗粉氣息。
可是接下來的畫面,就讓沈憶宸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只見這位站在畫舫船頭的白衣女子,緩緩的向前邁步,還踏上了比較危險的船舷位置,一副打算跳河輕生的模樣。
不是吧,自己能這么巧遇上直播跳秦淮河?
沈憶宸望著眼前這一幕,內心里面簡直滿是疑惑,只不過還沒等他慢慢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站上船舷的白衣女子,已經一點點的把腳挪了出去,甚至整個身體都已經開始前傾。
這下沈憶宸也顧不上判斷怎麼回事,如果再旁觀下去,估計就真得下河撈人了。所以他把肩上的書袋一扔,快步沖到了河堤旁,然后縱身一躍直接跳上了畫舫船頭,伸手一把拽住了白衣女子。
甚至因為這一下用力過猛,沈憶宸把白衣女子拉的倒向了自己懷中,然后兩個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船頭甲板上。只不過沈憶宸更慘一點,還白白當了個肉墊,疼的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沒事吧?”
沈憶宸忍住后背傳來的陣痛,對懷中白衣女子問了一句。
聽到沈憶宸的聲音,白衣女子也下意識的抬頭望向他,不知是因為意外還是驚慌,此刻白衣女子臉色異常蒼白,但眉眼間依稀能看出那份清秀跟稚氣,估摸著也就十幾歲的年紀。
短暫的對視之后,白衣女子像是反應過來了,一把推開了沈憶宸,掙扎著想要從甲板上爬起來。
只不過她這一推,倒是疼的沈憶宸呲牙咧嘴,心里面跟日了狗似的,看來就算到了古代,當個好人見義勇為風險也不低。
白衣女子望著沈憶宸呲牙咧嘴的樣子,臉色的表情很是復雜,眼神中閃過一絲感激,但更多的是痛苦。
“你為什么要救我?”
為什么?
正杵著船舷站起來的沈憶宸,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都愣住了,自己當時就下意識想著救人,還得提前準備個理由?
“救人哪有這么多為什么,你就當我俠肝義膽好了。”
沈憶宸隨口回了一句,然后就準備下船去撿自己書袋,既然對方不太識好人心,那也就沒必要過多糾纏,見義勇為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是什么等價交換。
而且相比較穿越大明這種離譜事情,眼前這點插曲就連小兒科都算不上,他還想著趕緊去成國公府,見識下傳說中大明頂級公爵府邸的奢華氣派。
“你真救了我嗎?”
背后這道充滿凄涼的語氣,讓沈憶宸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他轉過身來,卻看到被救的白衣女子紅了眼眶,瞳孔中帶著一層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