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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孔儒的機遇(4K2)

熊貓書庫    尊師孔仲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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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阜的學社之中,空氣中彌漫濃重的血腥味兒。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怪味,是因為剛剛參加了平復叛亂行動的孔門弟子正齊聚此處互報平安。

  大家伙幾乎人人帶傷,就算運氣好沒有受傷的,身上的衣服與鎧甲也都沾滿了灰塵與血氣,看上去黑里透紅,只覺得臟兮兮的。

  而往日里讓人覺得慈善溫厚的孔老夫子,則一臉疲憊的正坐于杏壇之上閉目養神,他的衣袖不知何時被劃破了幾個洞,露出虬結堅實的肌肉來。

  臺下的學生們見狀,雖然想要詢問夫子是否需要換件衣衫,但到了最后,還是沒人敢去開這個口。

  沒辦法,不是他們膽子小,而是夫子現在這模樣的威懾力實在過于驚人。

  夫子雖然是天下稱譽的知禮君子,但君子兩個字是在稱贊夫子的品格與學識。

  至于夫子的面相,實在是和‘溫潤如玉’四個字不沾邊。

  哪怕你讓商瞿來評價,他也只敢說一句‘骨骼有異于常人,實乃天生異相’。

  讓宰予和子貢這兩個伶牙俐齒的‘馬屁精’來描述,那也只能說一句‘夫子的長相就好比山羊放屁——有陽剛(羊肛)之氣’。

  至于后輩子孫對夫子的描述,那就更不講武德了。

  荀子更是直接在書里來了這么一句:仲尼之狀,面如蒙倛。

  所謂蒙倛,是新年到來時,為了驅逐疫鬼祈福來年請出的神像。出喪的時候,為了嚇阻孤魂野鬼,也會把蒙倛給請出來。

  單是從蒙倛的功能上,大家伙應該也能猜出這東西大致是什么長相。

  兇惡如蒙倛的樣貌,再配上魁梧如山的身軀,以及擺放在身邊的帶血兵器。

  還有臺下這一群看起來同樣窮兇極惡,就差把‘全員惡人’四個字寫在臉上的學生們。

  尋常人從學社門口路過,知道的,明白這里是曲阜孔夫子的課堂。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魯國的哪個武裝暴力社團在集會呢。

  正當學生們竊竊私語,商量著誰去上前給夫子加件衣服時,只見子路胸前插著兩根箭就從門外走了進來。

  孔鯉見到子路這個打扮,驚聲問道:“子路,你受傷了?”

  子路聞言,只是悶悶不樂地揪住胸前的箭矢,向外猛地一拔。

  眾人隨之望去,這才發現子路原來穿了兩層甲,這箭矢雖然穿過了第一層,卻沒有傷到他的肌膚。

  孔鯉見狀,瞬間松了口氣。

  他說道:“沒傷就好,這次陽虎叛亂,有一些同學死在了亂兵之中,我們方才見你沒到,還以為你也出事了呢。”

  子路不高興地說道:“禍亂國家的賊人,也想傷了忠正之士的性命?不提這個了,我聽說子我被國君派去追擊陽虎,他追上了沒有?”

  孔鯉搖頭道:“追上是追上了,但陽虎狡猾,最后又讓他逃脫了。”

  “啊?陽虎跑了?!”

  子路一聽這話,氣的將劍狠狠地插進了地里。

  “早知道,我就和子我一起去追了!”

  話音剛落,便看見方才一直閉目休養的夫子睜開了眼睛。

  “由啊!你這是怎么了?明明剛戰勝了陽虎,大家正是高興的時候,你為何要發怒呢?”

  子路聽到夫子點他的名,也不隱瞞,而是悲痛道。

  “從前我問您:‘應該如何對待殺害父母的仇人?’

  您回答說:‘拿枕著盾牌當枕頭,躺在草墊上入睡。與仇人不共戴天,不報此仇,永不出仕。兵器要常帶在身,不論是在集市或官府遇見仇人,都要立刻拿出武器與他決斗,不必返家去取。’

  我又問:‘應該如何對待殺害親兄弟的仇人?’

  您說:‘如果出仕,則不和仇人在同一個國家里做官。如果奉君命出使到仇人所在的國家,即使相遇也不能和他決斗。其他情況,則應該與之決斗。’

  我又問:‘那應該如何對待殺害遠親的仇人?’

  您說:‘自己不要帶頭動手,如果受害人的親屬為他報仇,你可以拿著兵器陪在后面協助。’

  現在,我家中的幼弟因為陽虎發動叛亂而死于戰亂。

  而我的遠親里,也有人因為卷入事件受傷死去。

  所以,我本打算依照您的教誨,前去與陽虎決斗,為昆弟和親人復仇。

  然而在子我追擊陽虎時,我未能及時清除南門的叛黨,導致沒有時間跟隨子我手刃仇人,從而讓陽虎得以脫逃。

  我是在恨自己無能啊!”

  孔子聽到這里,微微頷首表示贊許道:“你能存有這樣的心思,那便已經足夠了。”

  子路聞言,還是郁郁不樂。

  “我說的這些不過都是空話罷了,夫子為何要贊許我呢?仇人得以逃脫,而我卻不能將其手刃。難道親人的魂靈會因為我的這三兩句話,便原諒我未能替他們復仇的行為了嗎?”

  子路此話說完,不待孔子開口,一旁的子貢就代為回答道。

  “子路,你這是未能領會夫子想要表達的含義啊!”

  子路不解道:“夫子想要表達的是何種含義?”

  子貢道:“你難道忘了嗎?從前夫子給我們講述喪事操辦的流程。

  夫子說:‘喪禮的標準是沒有定數的,根據家庭的貧富程度,把握住貧富的限度來操辦就可以了。

  家庭富裕的,下葬時也要依禮行事,死者的儀容打扮,隨葬用的物品,也不能超過禮的規定。

  如果家庭不富裕,只要死者身上蓋的衣物或被褥能遮住身體,用繩子懸吊著棺木下葬,哪怕是這樣簡單地安葬,又有誰會責難你失禮呢?

  所以舉辦喪事,與其哀痛不足而禮儀完備,不如禮儀不足而哀痛有余。

  舉行祭祀,與其恭敬不足而禮儀完備,不如禮儀欠缺而恭敬有余。’

  當年吳國的延陵季子到齊國去訪問,在返回的途中,他的兒子死在齊國的嬴地與博地之間。

  夫子為了學習延陵季子主持喪禮的流程,甚至不惜耗費數天的時間,專程前往觀禮。

  延陵季子給兒子入殮時,穿著平時的常服,兒子的墓穴的坑不深,不至于見水,也沒有陪葬的明器。

  下葬之后,墳頭的長寬正好封住坑,高度剛剛超過胳膊肘。

  墳頭做好后,延陵季子袒露左臂,從右向左繞著墳頭走,并且哭喊了三次,說:‘骨肉回歸于土,這是命呀!你的魂魄無所不往,無所不往!’

  說完,延陵季子就啟程回國了。

  然而,這樣簡約的喪禮,夫子卻評價說:‘延陵季子主持的葬禮,是很合乎禮制的。’

  而我國舉行禘祭這樣盛大的祭祀典禮時,夫子卻又說:‘舉行禘祭的儀式,從完成第一次獻酒以后,我就不想看下去了。’

  究其原因,這是什么緣故呢?

  這就是因為延陵季子為兒子主持喪禮,雖然流程簡單,所用的儀式和器物也很簡樸,但哀痛兒子死去的情感已經表達充分了。

  而我國所舉行的禘祭,雖然規模盛大,參與的人數眾多,所用的器物與各式禮儀也很完備復雜。

  但等到第一次獻完酒以后,參加禘祭的君臣就全部懈怠下來了。

  雖然儀式尚在,但那些繁復的禮節與冗長的流程卻都變成了浮于表面的虛辭。

  參與者的內心再沒有半點兒恭敬虔誠的意思,所以夫子才會說,第一次獻酒之后,他就不再想看下去了。

  現在,你想要為親族復仇的情緒已經表達充分。

  雖然陽虎得以脫逃,但當時你正在為國家盡力,完成自己的使命,所以陽虎的逃亡又怎么能怪到你的身上呢?

  況且,現在你想要誅殺陽虎的情緒如此強烈,難道等到你未來見到陽虎的時候,他還會從你的手中成功逃脫嗎?”

  子貢這一襲話說完,子路的心情終于有了些好轉。

  他不好意思的向子貢致歉道:“原來如此,這樣看來,先前我那么生氣,反倒顯得氣量小了。”

  他看了眼庭院里幾乎人人帶傷的孔門弟子,向大家拱手道。

  “之前,是我考慮的不周到,讓大家擔心了。”

  子路這話剛說完,便聽見門外響起了車輪轉動的聲音。

  宰予、申棖、冉求挨個從車上跳下,邁步走進學社。

  宰予一看見子路,想也不想的就開口問道:“子路,你有興趣去做費邑宰嗎?”

  “費邑宰?”子路聽到這三個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季氏把費邑交還給國君了?”

  冉求聽了,笑了聲:“費邑是季氏族人群聚的地方,季氏怎么可能交給公室管理?”

  子路不解道:“沒有交給公室,那我做哪門子的費邑宰啊?”

  申棖道:“子我是問你有沒有興趣去做季氏的家臣。”

  子路聽到這里,更想不明白了:“子我邀請我做家臣,那我也是做宰氏的家臣。再說了,我一個公室的臣子,怎么就要跑去做季氏的家臣了?”

  宰予笑道:“還不是陽虎鬧得嗎?季子因為陽虎叛亂,現在還心有余悸。這次平叛,為國出力的,多是咱們這樣的寒微之士。

  而那些大族庶子、季氏支脈,大都選擇追隨陽虎叛亂。

  所以,季子便覺得,與其任用那些祖祖輩輩侍奉季氏的家臣,反倒不如用一用咱們這些學習詩書、恪守禮法的儒生。

  而現今,費邑宰公山不狃平叛有功,即將升任季氏家宰,所以費邑宰的位置便空了出來。

  因此,季子先前便問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可以推薦的。我思來想去,咱們孔門弟子中,有能力擔當費邑宰的,恐怕也就只有政事與軍務兩科皆屬上上的你了。

  怎么樣,子路,你有興趣去侍奉季氏嗎?”

  宰予這話剛說完,在場的孔門弟子無不眼前一亮。

  這段話雖然明面上看起來,是宰予代替季孫斯邀請子路出任費邑宰。

  但實際上,卻有意無意地放出了季氏打算大肆啟用寒微士人的消息。

  這倒不是季孫斯忽然腦洞大開,而是陽虎實在把他嚇得不輕。

  如果說,魯國的國政是由三桓把持,那么三桓的家政實際上也是由幾支強勢的家臣家族共同把持。

  在季氏的族內,就存在著公山氏、公父氏、公西氏、公儀氏、秦氏、陽氏等若干季氏小宗。

  這些家族的祖先,都是季氏的庶子。

  在季氏主脈強盛的時候,他們就與季氏互相成就,而當主脈衰落時,就容易搞出陽虎之亂這樣的事來。

  如果任用這些在季氏族內根深蒂固的支脈,保不齊啥時候就會再整出一個陽虎。

  而任用寒士,則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鳩占鵲巢的事情發生。

  因為這就好比開公司,以前的季氏屬于家族企業,管理層都是自己的三姑四舅。

  如果經營不善,你又不好問責,久而久之,容易倒閉。

  如果經營得當,又容易被這些沾親帶故的原始股東們稀釋股權。

  而現在任用寒士,就好比聘請職業經理人代為管理企業。

  經營的好,頂多給多發點工資分紅。

  經營的不好,直接一腳踢開也沒什么心理負擔。

  雖然職業經理人遠遠比不上股東,但對于大部分孔門弟子來說,哥們以前那都是土里刨食、饑一頓飽一頓的。

  現在有機會逆天改命,坐上總裁辦的辦公椅,搖身一變當上金領白領,還要什么自行車?

  畢竟宰予那種發跡路線,只有集天時地利人和于一身才有可能做到。

  而除開宰予這樣的天選之人,頂流寒士最多也就是混成夫子這樣了。

  夫子他爹雖然是陬邑大夫叔梁紇,但夫子本人由于是庶子,并且還是不被承認的庶子,所以并沒有繼承哪怕一星半點的遺產。

  夫子幼年靠著母親教育,少年時靠著勤工儉學磨礪學問。

  等到及冠以后,先是靠著懂數學,幫人家當賬房換取一些錢和食物。

  后來,又在公室那里謀了個看倉庫的胥吏職位,一邊讀書一邊干活,厚著臉皮去拜訪來到魯國的各國學者,向他們請教學問。

  攢下一些積蓄以后,又搭車前往成周,去向萇弘和老子求學。

  夫子這么夜以繼日的努力求學,到了三十多歲,名氣這才慢慢流傳開來。

  而就在此時,先君昭公為了培養自己的勢力打擊三桓,就請出夫子這樣的知禮之士出仕,讓他擔任了中都宰。

  以夫子的才華和努力程度,都得學到三十歲,還得碰上機遇,然后才有發跡的機會。

  而現在,季氏忽然對全體有志寒士敞開懷抱,這如何讓大家不動心呢?

  大家各個面露喜色,紛紛覺得自己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就連身上的傷口看著也可人了。

  而子路在理清楚前因后果后,也產生了動搖。

  雖說他現在是公室的上士,再往上一級便是大夫。

  但是個人都知道,從上士到大夫,那就是一道天塹。

  能夠用軍功跨越這道門檻的,魯國近幾十年中唯有兩人。

  一個是宰予,至于另一個,則是夫子的父親,力舉城關的叔梁紇。

  是繼續待在公室等待機會,還是去拿到唾手可得的費邑宰呢?

  子路感覺,自己正面臨著人生之中,最為艱難的決定。

  ------題外話------

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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