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貢眉頭一挑,覺得今天的宰予與往日不太一樣。
“夫子罵你又不是一回兩回了,上回你質疑禮法,說假如雙親去世沒必要守孝三年,不也被夫子罵了嗎?怎么唯獨今天反應這么大?”
宰予本想將怪夢的事告訴子貢,但轉念一想,按子貢驕傲的性格,沒準會笑話他居然會對夢境信以為真。
于是他只能隨便編了個理由搪塞。
“那能一樣嗎?上回挨罵歸挨罵,但你又沒把我記下來啊!”
子貢一只胳膊杵在幾案上歪頭看他。
“你確定我沒記?”
宰予愕然問道:“你記了?”
子貢一臉壞笑,既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
“我不知道。”
宰予聞言,一口氣頂在胸門口,差點沒緩過勁來。
他立馬開始對子貢的親屬展開親切問候。
“彼其娘兮,豈為人乎?”
子貢哈哈大笑。
在孔門之中,他和宰予同樣以能言善辯著稱,今日能夠在言語上壓過宰予一頭,這讓他很開心。
不過老人們常說樂極生悲,這是有道理的。
子貢的笑聲很快引來了孔夫子的注意。
孔子一臉鐵青的發問:“賜啊!你笑什么呢?有什么開心的事,可以說出來與我們一起分享啊!”
子貢笑容一僵,忙不迭地站起身。
一般人碰到這種情況大多只能起身挨訓,可好在子貢反應快,他眼睛滴溜一轉,鎮定應答。
“回夫子。剛才子我(宰予)稱贊我,說我已經像是個能夠擔當責任的人了,所以我才高興地笑出了聲。”
孔子聽完,沒有急著下定論,而是把宰予也叫了起來。
“予啊!你剛才是這么說的嗎?”
宰予對子貢這種拉人下水的行為極為不恥,此刻得到機會,他當然要發揮自己雄辯的才能奮起反擊。
他假裝恭順的回道:“回夫子,子貢可能聽錯了。我的原話是個問句。原話是,子貢,你像個人嗎?”
子貢不滿道:“子我,你這是什么意思?我不像個人,還能像個什么?”
這回不等宰予回答,孔子就已經率先回答道:“你呀,的確不像個人。”
子貢疑惑道:“那依照夫子您的看法,我像個什么呢?”
孔子道:“你呀,像是一種器具。”
子貢問道:“是什么器具呢?”
孔子道:“瑚璉。”
“瑚璉?為什么是瑚璉呢?”
子貢還想追問,誰知孔子這回卻不愿繼續為他解答了。
他被子貢和宰予這對活寶攪得沒了上課的興致,著實氣的不輕。
孔子道:“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里,都散了吧。”
孔子說完,便邁著步子離開了庭院,留下了一幫學生在思考他話語中的深意。
子貢琢磨著孔子的話。
“瑚璉?瑚璉是祭祀時用的祭器,難道夫子的意思是在暗示,我的禮數已經圓滿,所以可以作為主持祭祀的司祭了嗎?”
宰予聽了,故意笑了一聲,勾起了子貢的好奇心。
“子我,你笑什么?難道夫子不是這個意思?”
宰予回道:“你好好想想,瑚璉在祭祀的時候是干什么用的?”
子貢愣了一下,回道:“瑚璉是盛放糧食用的,怎么了?”
“對呀。瑚璉是盛放糧食用的,夫子還說你不像個人,所以夫子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
子貢茫然道:“什么意思?”
宰予笑了一聲,隨后故作輕松的拿起子貢桌上的竹簡。
“夫子的意思是說呀,你就像瑚璉一樣,是個盛飯用的飯桶啊!”
說完這句話,宰予拔腿就跑。
子貢的反應也很快,他愣了兩秒后,頓時滿臉怒容。
“子我!你敢戲弄我?!”
他想要追上宰予,給他展示一下最近習練君子六藝的豐碩成果。
但一旁卻有人將他叫住。
“我好像知道夫子的意思了。”
原本子貢也沒把這句話當回事,夫子話語中的深意,豈是這一時半會就能參透的?
可當他回頭看見說話的人,他的疑慮頓時打消,因為說話的是最得夫子看重的學生——顏回。
顏回面貌瘦削,雖然只有二十歲上下的年紀,但卻早已滿頭花白。
子貢請教道:“子淵,你真的領會了夫子話語中的深意了?”
顏回點頭道:“夫子曾說過君子不器,意思是君子不能像器具一樣,只具備一種作用。而夫子今日卻說你像是瑚璉,他的意思大概是說,你已經具備一種可堪大用的才能了,但距離君子的修養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原來如此。”
子貢恍然大悟,他再一回想之前夫子的表現,立刻明白了夫子這是在隱晦的批評自己。
估計夫子是看出了我在撒謊吧?
想到這里,子貢不覺有些臉紅。
“都怪子我。要不是他,我怎么會被夫子批駁?”
宰予離開學社后,抄了條近路回家。
回到家坐下,他終于有時間開始回想這幾天的怪夢。
“幾千年后難道真的會變成那樣?”
他將記憶梳理一番。
在夢里,守孝三年的禮制不復存在,禮法什么的更是聞所未聞。
那里的街道比曲阜的街道更加整潔干凈,街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揮汗如雨,路上隨處可見四輪的鐵皮盒子,只要帶上一個小匣子便能通曉天下事…
如果不是今天子貢的那句論語,宰予簡直覺得自己瘋了,居然會相信這么不靠譜的夢境。
“怎么會有這么離奇的事情?可話說回來,萬一呢…”
宰予想了想,干脆從房間里取出石枕,準備頂著挨罵的風險驗證夢境的真實性。
他躺在石枕上,眼睛盯著窗外高懸的太陽,沒過多久,積累多日的疲乏頓時襲來,他的眼皮越來越重,周遭的一切歸于黑暗,他的意識隨之沉入大夢。
滴答、滴答、滴答…
時鐘指針的轉動聲將陳韜驚醒。
他睜開眼,自己正趴在圖書館的長桌上,面前是一本翻開的考研英語詞典,詞典的第一個單詞是abandon。
陳韜扶著腦袋站起身,沖著圖書館的落地窗伸了個懶腰。
他感覺身體無比疲憊,這幾天他一直在做著一個怪夢,夢到自己穿越到了春秋戰國,還變成了孔子門下一個叫做宰予的學生。
如果僅僅是夢見一次就算了。
可這個怪夢居然和連續劇一樣,每晚固定播出,都不帶重復的,實屬離譜。
“要不要去校醫院看看?這么搞下去身體吃不消啊!白天精力不足,嚴重影響我考研的復習狀態。”
陳韜回頭看了眼桌上的英語詞典,長長的嘆了口氣。
“背了倆月,還是第一頁,要命啊…今天也沒有心情復習了,要不回宿舍打會兒游戲吧?反正才大三上學期,距離考研還早。”
陳韜掙扎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留在圖書館。
“不行!復習就該好好復習,怎么能每次都下次一定呢?這也太不要臉了。”
他重新回到座位上,可翻了幾頁書,只覺得心浮氣躁,什么都看不下去。
他又想起了那個光怪陸離的夢境,春秋、孔子、宰予…
話說回來,真的有宰予這個人嗎?
陳韜打開筆記本電腦,連上校園網,打開了圖書館的檢索系統,輸入‘宰予’。
頓時,一行信息出現在電腦屏幕上。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 子曰:受業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異能之士也。
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
政事:冉有,季路。
言語:宰予,子貢…
陳韜看的正入迷,突然,他眼前猛然一黑,耳邊傳來了一陣熟悉又陌生的嗓音。
“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