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蒼鸮郡首席武君霍米頓,來到了徐志穹所在的客棧。
從名字判斷,徐志穹一直以為霍米頓是西梵霄人,娶了個東梵霄的妻子。
事實上,霍米頓是東梵霄人,他姓霍,妻子是西梵霄人,他故意把自己的名字改的和西梵霄人非常相似。
客棧掌柜郭貴成嘴上說著不怕,說是要在這廂講理,可見了武君的時候,身體還是忍不住一陣陣顫抖。
武君看著郭貴成,以手按胸,施了一禮。
這讓郭貴成很是意外,趕緊還禮。
霍米頓致歉:“昨夜小犬前來吵鬧,攪擾了店里生意,這都怪我管教無方,且看我面上,莫要記恨于他,明日我讓他登門謝罪。”
說完,霍米頓又拿了十枚金幣,塞到郭貴成手里:“這是一點心意,請不要嫌棄。”
金幣這東西,并不是大宣熟悉的貨幣。
但金子無論到哪都是金子,楚禾能看出這金子的分量,也看出了武君的誠意。
“這是真心道歉來了!”
楊武嗤笑一聲道:“梵霄的官是什么嘴臉,咱不敢說,大宣的官你還不認得么?
你若是看到一名大宣的知府吃屎了,他會說吃屎是為盡忠職守,但他絕對不會承認吃屎這事錯了,
梵霄的官想必也一樣,他這不是來認錯的,他這是心疼他們家寶貝兒子了。”
楚禾正想問這事:“昨天抓走他兒子的到底是什么人,那身手真是好,比我都好。”
楊武沒回應,且看志穹如何處置。
霍米頓跟掌柜道過謙,徑直來到客房,見了徐志穹,先單手按胸行了一禮。
徐志穹抱拳還禮道:“這位兄臺,我們好像未曾謀面。”
霍米頓身旁的侍衛很是不滿,喝一聲道:“這是蒼鸮郡的郡守!”
徐志穹一愣:“郡守來找我作甚?”
霍米頓回頭呵斥一聲,所有侍衛立刻退出了客棧。
客房里只剩下霍米頓和徐志穹,霍米頓先為昨晚的事情道歉:“我對犬子管教不嚴,讓他染上了惡習,做下了惡行,我深感慚愧,
宣國來的朋友,他犯下的錯誤,理應讓他付出代價,我只求你能饒過他一條性命,
如果非要讓他用性命來抵償,請你取走我的性命,我愿替他一死,這是來自一名父親的乞求。”
徐志穹一邊聽著霍米頓的話,一邊看向了他的頭頂。
霍米頓頭頂的罪業只有一寸七八。
徐志穹而今不受任何限制,就算罪業兩寸之下,該殺也能殺。
可霍米頓該不該殺?
看他兒子昨晚的表現,這鳥廝確實該殺,可萬一殺錯了呢?
殺錯了要受道門嚴懲。
殺對了,也要救活一人,作為抵償。
在梵霄國,不通過獠牙血斗,便取人性命,很可能呀激起軒然大波。
別急。
先試探一下這廝。
徐志穹請霍米頓少坐,且先不說他兒子的事,先說在蒼鸮郡中的一路見聞。
他故意東拉西扯,也不說個重點,霍米頓耐下性子,逐一予以解釋。
“宣國的朋友,你說蒼鸮郡的族人排斥外邦,這件事的確是有,事出于年初之時,
當時有上千外邦人,到城中搶掠,城中沒有軍士,我只能帶著官差和家人,與那群賊寇廝殺,殺了整整三天,才把那群賊人趕到了城外。”
說到此,霍米頓連聲長嘆。
按照梵霄國律法,除非有外敵侵入梵霄國的土地,梵霄軍隊不能在梵霄國作戰,因此梵霄國的軍隊都在邊疆,各個部族都沒有軍隊。
霍米頓繼續說道:“我兩個兄長死在了賊寇手上,弟弟也死了,妻子受了重傷,一個月后也…”
說到這里,霍米頓沉默了許久。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道:“我家里這幾個人,倒也不算什么,我既是當了武君,這就是我本分,
可城中百姓遭了秧,最慘的一戶人家,一家十三口,一個都沒剩下,
自從出了這件事,城里的百姓就深深痛恨外邦之人,我曾苦口婆心勸過,不要以偏概全,可這么一場災禍,百姓哪能說忘就忘。”
楊武在徐志穹房間里留了一只陰耳,適才霍米頓所說的每一句話,眾人都聽得非常清楚。
楊武慨嘆道:“這蠻人治國還是不行,一城之中哪能沒有軍隊?”
“話不是這般說,他,他是…”楚禾想給梵霄國辯護幾句,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牛玉賢沒急著下定論。
林若雪也默不作聲。
勒比達在旁輕輕嘆了口氣,喃喃低語道:“無根賊。”
眾人不知何謂無根賊,卻聽徐志穹開口問道:“敢問武君,進城搶掠的賊人來自何處?”
霍米頓道:“有的來自圖奴,有的來自郁顯,有的來自宣國,也有不少來自基迦,猛清,源回等小國,
這些人,來到梵霄國,又不守梵霄人的規矩,被各個部族驅逐,流浪在城邦之間,梵霄人稱之為無根賊。”
一千多個無根賊攻進了郡城,給蒼鸮一族帶來了一場災難,造成蒼鸮部族對外邦人極度憎恨。
從頭到尾,聽起來合情合理,可徐志穹總覺得有不對地方。
思索之間,霍米頓再度向徐志穹施禮道:“我的兒子米格蘭,因為失去了母親,性情大變,經常在城中搜尋外邦人,將他們逐到城外,以此泄憤,
我知道這么做不對,可他母親的事情,讓我覺得有所虧欠,對他便多了些縱容,
宣國來的朋友,我不知該如何稱呼你,我知道我的兒子正在遭受他應得的懲戒,我只希望你能留下他一條性命,
哪怕手斷腳殘也罷,我養著他就是,我發誓再也不讓他胡作非為!”
一聽這話,楚禾輕嘆一聲:“罷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們也是遭過難,才變成這副模樣。”
楊武道:“我看那米格蘭平時也是跋扈慣了的人,饒他一命可以,但必須給他留下些教訓,讓他日后再不敢欺壓良善。”
徐志穹默然片刻,嘴角上翹,露出些許笑容:“令郎之遭遇,我亦深感痛心,我即刻拜托友人,幫助武君全力尋找。”
霍米頓愣了片刻,覺得徐志穹的話還沒說完。
徐志穹的話已經說完了,他笑道:“部族諸事,還等武君處置,武君何不先回府邸等候消息?”
霍米頓這回聽明白了,他起身連連道謝,還給了徐志穹一箱金幣。
離開客棧時,他又對掌柜郭貴成連連道歉,他每向郭貴成鞠躬一次,徐志穹的眼角邊顫動一次。
等霍米頓離去,徐志穹叩動銅蓮花,給葉安生送去了消息,讓葉安生痛打了米格蘭一頓,把米格蘭送回了霍米頓的府邸。
難得徐志穹如此寬容,楊武正想感嘆兩句,卻聽徐志穹呼喚眾人進來。
他先問林若雪:“無根之賊是什么來歷?”
林若雪道:“就是犯了律法,在梵霄各部族之間游蕩的外邦人,一伙賊人十幾個到幾十個不等,還從沒聽說過有成百上千人的陣仗。”
勒比達道:“以前無根之賊人數確實不多,但自從去年秋收之后,他們的陣仗就大了不少,百十來號人并不少見,一千人的陣仗,在鐵豹郡周圍也是出現過的。”
徐志穹問勒比達:“你弟弟洛光漢也算無根之賊么?”
勒比達搖頭道:“他不算,他沒那個膽量,他去了沙葉原,那里是梵霄和宣國交界的地方,不會有人管他們,
但無根之賊是在梵霄國的地界上,各個部族都會派官差抓捕他們。”
“那這一千多個無根之賊,事先為什么沒人抓捕?”
勒比達嘆道:“抓不到,梵霄地域廣大,城與城之間有大片無人之地,想找到無根之賊的蹤跡實在太難,更何況官差數量原本就不夠。”
徐志穹又問:“像蒼鸮這樣的部族,有多少官差?”
勒比達思索半響道:“應該有三百,最多不能超過五百人。”
“超過了會怎樣?”
勒比達道:“超過了五百人,就算違背了梵霄律法,要受重罰,
昨天我說霍米頓被處罰過,就是因為蒼鸮的官差超過了五百人,這些人都是霍米頓招募的,
因為蒼鸮一部遭到了無根之賊的洗劫,霍米頓才多招募了官差,國王最終原諒了他。”
來龍去脈說清了,楚禾還有些尊重這位首席武君:“是得多招募些人手,要不然賊人來了,卻也打不過。”
徐志穹問道:“國王為什么知道蒼鸮郡的官差超限了?霍米頓明目張膽的招募?又或是超的太多,太顯眼了?”
勒比達搖頭道:“超的不多,就一百多人,我聽說也不是明晃晃的招募,都是以雇傭雜役為名,招募了一些青壯。”
“那國王怎么會那么快就收到消息?”徐志穹越發感到費解。
林若雪道:“這是白虎真神為梵霄國定下的鐵律,如果一地之內,出現五百人以上的軍隊,就會觸動兵主蚩尤,發現軍隊蹤跡,梵霄國君會收到蚩尤的神諭。”
徐志穹皺眉道:“官差也算得上軍隊么?”
林若雪點頭道:“有戰力,有階層,有秩序,就應當算得上軍隊。”
徐志穹道:“一千多名無根之賊,有戰力,有階層,有秩序,算不算軍隊?為何沒有觸動兵主蚩尤?
若是已經觸動了兵主蚩尤,蚩尤為何不向梵霄國君降下神諭,告知賊人蹤跡,讓各部聯手,將賊人剿滅?”
林若雪無言以對,這事情確實說不分明。
徐志穹沒再追問,他在推測霍米頓的真實意圖。
同時他還在研究霍米頓身上的氣息。
霍米頓身上有霸氣殘留,很淡,但那氣息還在。
徐志穹決定在蒼鸮郡逗留些時日,他要查清楚這氣息的來由和去向。
楊武的傀儡則在部族之間游蕩,探查無根之賊的行蹤。
大宣,望安京,皇宮。
長樂帝把奏章扯的稀碎,扔在了地上,連聲怒喝道:
“我反復叮囑,要守住消息,為什么志穹去梵霄國的事情還是走漏出去了!”
呂運喜低頭道:“陛下,皇城司、陰陽司、內閣各都回話了,他們守口如瓶,消息不是從他們這散出去的,倒是蒼龍殿…”
“蒼龍殿怎說?”長樂帝皺起了眉頭,他懷疑消息就是蒼龍殿泄露出去的。
“首殿尉梁玉申說,他在梵霄國待了許多年,頗有些根基,他已告知梵霄國的舊故,對運侯多加照顧。”
“他已告知…”
粱玉陽的青筋跳起來了!
梁玉申沒有掩飾,他直接承認了。
而且還是明確告訴你,是他有意告的密。
“狗賊,狗賊!”長樂帝的聲音有些顫抖,“此真欺我,欺我太甚!把鐘參叫來,林倩娘也給我叫來!”
呂運喜壓低聲音道:“陛下,是不是要動手了?”
長樂帝咬牙道:“都被逼到這份上,若還不動手,卻等他提刀來殺我?”
呂運喜點點頭,也把牙咬了起來:“陛下放心,老奴也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