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先去了一趟星宿廊,拿起了此前搜集的幾塊枯木和幾塊墻皮。他要復現一幅畫面,粱功平從血樹轉化成人時的畫面。這一畫面的顯著特點是,枯木的視角有變化,從血樹身上崩解,直接墜落到了地上。以此為線索,注入意象之力,徐志穹很快在鏡子上看到了前因后果的畫面。最先出現在畫面之上的,是袁成鋒和一名侍者。在袁成鋒身邊,徐志穹能隱約觀察到景色的扭曲。這里還有一個人,按照徐志穹對后續事件的判斷,袁成鋒的身邊應該站著粱孝恩,只是此刻的粱孝恩,只剩下了一個元神。徐志穹要仔細觀察一個過程,袁成鋒把粱功平從樹變成人的過程。徐志穹默默看著每一個細節,仔細捕捉每一次氣機流轉的痕跡。袁成鋒用了差不多五百吸的時間,讓粱功平從血樹變成了人形。變成人形之后,粱功平很快站了起來,而袁成鋒身邊的扭曲隨之消失了。這是粱孝恩的能力,他的元神完成了附身,又靠著位格的壓制,獲得魂魄和軀體的操控。這算不算死而復生?從徐志穹的視角來看,這和真正的死而復生有很大的差別,粱孝恩像一個附著物一樣,附身在已經死去的粱功平身上,這更像是對一具尸體的操控。當然,這部分無須徐志穹考慮,這是姜夢云需要做的事情。袁成鋒讓粱功平從樹變成人,只用了五百吸,差不多兩刻的時間。就當前而言,我肯定做不到,很多氣機運轉的規律,我跟本看不出來,需要在柴秋慈那里摸索。一個時辰能做到么?回到安淑院,徐志穹慢慢走向血樹。樹上所有枝條突然豎了起來,耳畔再度響起了讓人膽寒的歌聲。“我殺!”“不準殺!”徐志穹對著血樹喝了一聲。血樹不予理會,枝條往徐志穹身上裹纏。徐志穹沒有掙脫,他怕弄傷了皇后。姜夢云喝一聲道:“別再胡鬧!”血樹安分下來,由著徐志穹施展手段。混芒,封朔源之靈,凡因果可朔者,化作不可知。人的源頭不可能是樹,樹的源頭也應該是人。混芒之技把事物的本源混淆了,徐志穹要做的是,重新找回柴皇后的朔源之靈,讓她回歸到人的本質。想是這般想,可朔源之靈往哪里找?徐志穹根本不知道何水靈又什么樣的手段混淆了本源,如果只是單純的混亂,那就意味著沒有任何規律可循,這樣的技法無法被復制,更不可能倒轉。規律肯定是有的,人和樹之間能互相轉化,應該是觸及到了生命的根本。人和樹都是生命,生命的根本又在何處…徐志穹把意象之力化成無數絲線,慢慢靠近了血樹。出于戒備,血樹顫抖了片刻。過了十幾吸,血樹顫抖的越發厲害。又過了十幾吸,血樹突然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哈哈哈哈哈!”她在笑。血樹在凄厲的笑。徐志穹怒喝道:“笑甚來,不準笑。”血樹笑的停不下來。姜夢云喝一聲道:“不準笑!”血樹強行忍住,枝葉抖動的厲害。徐志穹繼續用意象之力,探尋生命本源。枝葉不住顫抖,有些枝條蜷縮起來又緩緩伸展,有些枝條彼此絞纏在一起,互相拉扯,有些枝條彼此摩擦,葉子都磨掉了。一根根枝條纏住樹干,上下摩挲,似乎稍有緩解,可在徐志穹呵斥之下,這些枝條又被迫松開。“不要亂動,站好一些!”其實這不該責怪柴秋慈。無數絲線在深處摸索,試問有誰忍得住。不讓笑,也不讓動,原本只有滿心執念的柴秋慈,念頭突然變得繁雜起來,枝條搖曳之間,不斷抽出新芽,新芽沒有變成新的枝葉,卻在枝條之上不斷交織覆蓋,層層疊疊。姜夢云錯愕片刻,意識到這是個好兆頭。這些新芽似乎正在形成血肉,草木上不可能出現的血肉。徐志穹就快找到生命本源的門路了。血樹不住顫抖,枝條在徐志穹身上不斷輕撫。這是什么意思?是我探錯門路了?徐志穹把意象之力抽離了些許,卻見血樹顫抖的更加厲害。她似乎在阻止徐志穹的抽離。門路沒錯,還需要探查的深入一些!一百吸過后,姜夢云見到整個血樹在迅速脫皮,樹身、樹干、枝葉漸漸變得一色雪白。新生的嫩芽依附在雪白的樹身之上,在有規律的蠕動,姜夢云聞到了血肉獨有的氣息。這是什么手段?姜夢云感覺這不像是混沌的手段,至少不是在用混沌的技法破解混芒之技。但徐志穹的方法是有效的。作為姜夢云的分身,柴秋慈正在朝著人的方向恢復。過了半個時辰,血樹的枝條在扭轉和盤曲之間,形成了四肢,樹干漸漸有了軀體的模樣。徐志穹汗珠直流,意象之力消耗的非常巨大。倒轉技法本身的消耗并不大,真正消耗嚴重的,是倒轉過程中的反復試探。把樹變成人,袁成鋒可以沿著一條道路走到底,徐志穹必須在各個路口反復試探,一條路可能要走十幾遍。好在,最艱難的部分已經過去了。接下來是細枝末節的處理。容貌要不要復原?這個盡量要復原,至少得讓長樂帝能認出來這是他娘。頭發要不要復原?有頭發就行了,不能讓太后禿著。除了頭發之外,其他的毛發要不要復原?眉毛應該復原,其他的…太后不會太介意。一個時辰快到了。徐志穹長出了一口氣,一株碩大的血樹,已經蛻變成了俊美的女子。“這回,應當可以了!”徐志穹擦擦汗水。可姜夢云看了半響,覺得還不可以。“這身軀,龐大了些…”“大了些好!我就挺喜歡。”“可這也未免…”姜夢云走到那女子身旁,仔細觀察了片刻。女子身長三丈有余,一條手臂和姜夢云的身形相當。她活動了一下那巨大的手臂。“這關節,僵硬了些。”“僵硬些也應該,卻不問她當了多少年的血樹?”“可這也太僵硬了。”活動起來,如同吊線傀儡,關節吱嘎作響。不只是手臂,身體其他部分也一樣,摸上去是血肉,看上去也是血肉,可給人的直觀感受,這就是木頭刻成的人。“這到底是人還是木頭?”徐志穹皺眉道:“你哪任多挑剔?這還沒復生呢,可不就看著像木頭傀儡?”姜夢云試著注入一段氣機,旋即搖頭道:“若是這個狀況,卻沒有辦法復生。”徐志穹坐起來,看著地上的碩大身軀,也覺得差了點意思。袁成鋒倒轉混芒之術時,好像并沒有出現如此巨大的粱功平。等等。好像也出現過,只是時間比較短。好像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前輩,你且在此稍等。”徐志穹回到星宿廊,重新復現了當時的場景。確實有那么一瞬間,比眨眼的時間還短,有一具碩大的身影出現在了院子當中,徐志穹還沒來得及辨認那是不是粱功平,整個身影當即瓦解了。瓦解過后,地上多了一堆枯木,就像蛻殼一般,一個身形正常的粱功平,出現在了枯木當中。是啊,應該有個蛻殼的過程,人與樹的身形是有差別的,多余的木頭得蛻掉。這個蛻殼的過程,被我忽略了。且看看袁成鋒當時是怎么操作的。徐志穹盯著袁成鋒看了半響,發現袁成鋒當時沒有任何操作。他沒有操作,殼是怎么掉的?混芒之技倒轉之后,殼子就自然掉了?那我操作了一番,殼子為什么不掉?粱孝恩有動作?徐志穹集中意念,看著粱孝恩的元神,發現他全力準備附身,也沒有其他的舉動。那是怎么蛻的殼?徐志穹越發迷茫了。反復看了幾遍,徐志穹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人,袁成鋒身后的侍者。袁成鋒當時還在假扮洪振康,以他的身份,隨時帶個侍者在身邊,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因此徐志穹沒有留意到此人。可仔細想想,這么關鍵的場合,袁成鋒不該帶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在身邊。這個侍者不是無關緊要的人,他也是出了力的。他出了什么力?徐志穹換了個角度,看到這名侍者正在施展技法,具體什么技法尚未可知,但徐志穹能清晰看出氣機的流向。這不是一個高品修者,他的出手痕跡非常明顯。接下來只要懂得他的氣機成色,徐志穹就有辦法模彷。但是問題來了。單從鏡面上看,徐志穹看不出這侍者的道門,也不知道他使用了哪一類氣機。這就麻煩了。把粱孝恩從傀儡里抽出來問一問?粱孝恩不會輕易說實話,這個時候若是被他的謊話給騙了,可就誤了大事了。況且他現在只剩下一個元神,很多記憶對他來說都是模湖的,一個侍者做過的事情,他大概率也記不住。這個侍者到底是哪個道門?徐志穹能掌握的信息太少,實在無從推斷。時光不斷流逝,留給柴秋慈的時間不多了。焦急間,徐志穹突然想起了兩個過程。何水靈口述制作血樹的過程,還有獵苑制造血樹的過程。這兩個過程里,都有一個重要環節。差點把這環節給忘了。袁成鋒的侍從做的肯定也是同樣的事情,只是把氣機的行進順序顛倒了過來。知道他道門就好辦了。可我沒模擬過這條道門的氣機。現在可不是做實驗的時候,萬一失手,之前所有心血都會付諸東流。無妨,有現成的。這事可以讓她做,但是不能讓她知道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