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起李沙白后續的經歷,殘柔星宿陷入了沉思。
有些事情她委實不知道。
有些事情她知道,但回憶不起來,強行回憶會給她帶來傷害。
有些事情她能回憶起來,但不能說給徐志穹聽,就算說了,徐志穹也聽不見。
忖度良久,殘柔星宿說了一些徐志穹能聽的事情:“泉鄉之戰過后,李畫師率軍接連收復三州之地,勢不可擋,怒祖也敗在了他的手上。”
怒祖也敗了?
“當時的怒祖是什么修為?”
“莫說當時,我始終不知怒祖的修為,直到近日,才知道他已經成神,這其中的事由,我說了怕是你也聽不明白,
怒祖大敗之后,再次調動了真神之力,在我印象之中,梼杌和饕餮相繼臨世,李畫師遭遇重創,軍隊也折損大半,
真神對凡間出手,這卻壞了規矩,觸怒了裁決之神,也就是判官道門之主,他親自下場一戰,神戰自此爆發,
彼時我修為還在凡塵,神戰之事超出我認知,具體詳情無從知曉,
只知此役過后,大乾一蹶不振,三年之后,大乾于鹽州兵敗,乾君被殺,其后裔不知所蹤,一代王朝,就此隕落。”
關于李沙白和混沌的過節,還有李沙白與窮奇的約定,殘柔星宿當真不知曉。
聽到此處,徐志穹腦殼發脹,所有與大宣建立之初的認知,都被徹底顛覆了。
殘柔星宿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接著說道:“大宣立國之后,我在宮中當了數年內侍,等修為到了凡塵之上,也便離開了京城,
起初因為沒有星宮,我在凡間游蕩了多年,曾在北境偶遇李畫師,彼時他化名李伏生,成了大宣著名的工匠,
他不記得我了,他甚至連當初為大乾作戰的經歷,都忘得一干二凈,
我卻沒忘了昔日的冤仇,在工坊里幫他做些雜事,暗中觀察他狀況,尋覓報仇良機,
他修為退步了不少,本來我有報仇的機會,
哪成想,李畫師這人心性灑脫,與之相處日久,倒覺得彼此投契,而后結為了異姓兄弟。”
“你們倆結拜了?”
殘柔星宿慨嘆一聲:“起初我是真把他當兄弟,可隨著修為越來越深,我模樣變了,身形變了,心性也變了,
他還拿我當兄弟,我看著他,卻怎么都不像是兄弟了,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得上我,若是讓他知道我變成了女人,只怕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見我,
我躲著他,一躲就是上百年,
等我再次見他,他成了大宣第一畫師李沙白,在京城開了家茶坊,終日尋覓俊美女子與之作畫,
我自視大宣境內沒人比我更美艷,便去畫舫給他畫,哪知,他畫的時候,不讓穿…”
說到此,殘柔星宿臉頰紅透:“不讓穿也無妨,就給他畫了,可畫過之后,他還想別的事情…
我想了他那么多年,都給他也無妨,可誰知道他還有那么多奇異手段,那當中的痛楚…”
門外傳來一聲輕咳:“若是不痛,我們祖師卻還不喜歡!”
“這廝又偷聽。”殘柔星宿劍眉一豎,甩手點出些許氣機,守在門外的陳順才隨即摔倒在地。
倒地之后,陳順才神色如常,從容起身,拍打了下灰塵,依舊默默站在門口。
“這些過往,我對李畫師也不曾提起,因為我知道,他在那一戰傷的太深,有些記憶會害了他,
迄今為止,他似乎還不知道我曾是他的結拜兄弟,他更不知道,我曾是他戰場上的仇敵,
也或許他知道了,只是不愿明說,無論如何,這些事情,還請運侯不要告知旁人,尤其不要告知李畫師。”
殘柔星宿之所以把這些瑣碎都說給徐志穹,是為了告知徐志穹她沒有任何隱瞞。
這么做的目的,也是為了向薛運表明立場。
適才的種種描述,如畫面般在徐志穹腦海中一一閃過。
徐志穹嘴角上翹,用笑容掩飾著情緒的起伏。
正在上翹的不只是嘴角,徐志穹連連深吸,平復下來,轉而問起另一件事情:“星宿對千乘國之過往知曉多少?”
殘柔星宿嘆道:“自我脫離凡塵,便覺得千乘神君氣息相熟,后來得知了蒼龍霸道的一些秘辛,才知道梁振瑞的元神離開了魂魄,去了千乘國,做了神君。”
“梁振瑞去千乘國之前,千乘國是誰當家?”
殘柔星宿搖頭道:“這我卻不記得了。”
“星宿脫離凡塵之后,還和梁振瑞有往來么?”
“有,我知曉他的身份,也知曉他元神有傷,每到一定時候,就要更換魂魄和軀體,
我還曾去過幾次千乘國,請他在千乘國幫我樹立道門,結果他不肯,
不肯也就罷了,他還不停殘害宮中內侍,我為此與之發生過爭斗,后來得知混沌蟄伏于千乘國,我便不再輕易前往彼處。”
這就到了徐志穹非常關心的一個問題:“星宿可知千乘國是神棄之地,凡塵之上修者,不可前往千乘國?”
殘柔星宿點頭道:“此事我也知曉,但我此前多次前往千乘國,并未出現異常,許是因為我有千乘國的種血,這種血到底從何而來,我也不知。”
能告訴徐志穹的事情,基本都告訴了。
兩人離開了雅舍,見窮奇坐在地上,低頭不語,似乎很安分。
混沌分身默坐在囚籠之中,似乎也很安分。
殘柔星宿對徐志穹道:“運侯,我適才給你的銀鈴,是李畫師的法器,其中封印了窮奇元神的大部分法力,
你只需要搖鈴三聲,窮奇就會劇痛無比,屆時自會聽你驅遣,勞煩你將這惡煞交給裁決真神,也算我做成了一件功績。”
徐志穹看看窮奇,欣然答應下來。
殘柔星宿來到混沌分身近前,嫵媚一笑道:“而今也要將你交給裁決之神,你怕么?”
“薛半瘋?我怕他作甚?”混沌一笑,滿是輕蔑。
殘柔星宿贊嘆道:“這等氣度,當真獨一無二,既是不怕,咱們這便啟程。”
徐志穹道:“為何不將窮奇一并收押在囚籠之中?”
窮奇看著混沌分身道:“那個籠子,我是不去的!”
殘柔星宿嘆道:“若是把窮奇送到這座囚籠,他們兩個必定拼個你死我活。”
“為何不讓李畫師再畫個囚籠?”
殘柔星宿還是搖頭:“李畫師還在復原當中,怕是沒這個力氣。”
陳順才笑道:“肯定是沒力氣,上次從星宿廊出來,李畫師連筆都拿不動了。”
殘柔星宿踹了陳順才一腳,對徐志穹道:“運侯不必擔心,有那只鈴鐺,足夠制服窮奇。”
徐志穹道:“我去找芳華公主,讓她帶咱們離開這畫卷。”
殘柔星宿搖頭道:“何必找芳華公主?”
她從地上撿起李沙白的毛筆,笑道:“李畫師的筆,我也會用。”
陳順才笑道:“我們祖師當真會用,無論放在哪里,都能寫字!”
殘柔星宿踹倒了陳順才,在墻壁上畫了一扇門。
推開門再看,正是徐志穹此前藏身的山洞。
徐志穹從巖石的縫隙之中取出畫卷,塞進背囊之中。
殘柔星宿走出山洞,四下看了看,緊鎖雙眉道:“這地方,好熟悉。”
山上的草木都沒了,只有滿地藤壺、貝殼和一些干枯的海草。
殘柔星宿摸索著巖石,似乎在尋找某些記憶,窮奇嗤笑一聲道:“惡婆娘,想不起來這是哪?我幫你想。”
殘柔星宿轉眼看向了混沌分身,混沌分身神情木然,沒作回應。
“運侯,送到此處,我等也該告辭了。”
殘柔星宿和陳順才正要離去,徐志穹施禮道:“兩位且多留片刻。”
他拿出千斤龜,抽出鐵鉤,去了海邊,不多時,打了幾條魚上來。
把魚擺在巖石之上,徐志穹又從背囊之中拿出些香燭,簡單布置了一個供桌。
與其夜長夢多,不如立刻向薛運禱祝,且看薛運如何發落。
徐志穹還給薛運提供了建議,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直接把窮奇和混沌分身送到星宿廊去,交給師父處置。
師父不在也無妨,星宿廊那么多屋子,隨便騰出兩間,把他們兩個關著就是了。
若是擔心關不住,我且帶上銀鈴,在那守幾天,等師父回來。
此外,徐志穹還告知了薛運關于李沙白的事情。
李沙白的舉止越發反常,但在惡戰之中依舊幫了我一把…
圖努王都以北一千里,極寒之地。
陣陣腥風飄來,薛運知道饕餮就在附近。
換作往日,薛運看準位置,便會沖上去直接廝殺。
但饕餮套了窮奇的外身,狡詐了許多,薛運擔心會中了陷阱。
正當思忖對策,他聽到了徐志穹的禱祝。
窮奇元神。
混沌分身。
殘柔星宿。
徐志穹沒說窮奇元神從自己身體里跑了出來,他只說在殘柔星宿的幫助下,抓住了窮奇元神和混沌分身。
這是好事,可薛運卻為難了。
他和饕餮陷入纏斗,顧及不上此事。
把他們兩個交給劉恂?
劉恂正忙著改換怒夫教的記憶,一時間也騰不出手來。
且像徐志穹所說,把他們送去星宿廊去?
若只有一個混沌分身也就罷了,混沌是個講規矩的。
可窮奇不講規矩,若是把老劉的星宿廊給偷了,不光老劉要哭死,我日后也不好對付他。
不能去星宿廊。
且讓我這兄弟去找老劉,在凡間把事情辦了!
能行么?
且讓他受一次歷練。
有李沙白的鈴鐺,縱使窮奇跑了,我也能找得到他。
有這番功績,志穹也該升星官了。
薛運笑了。
徐志穹等了片刻,收到了薛運的回應。
“與梼杌一戰,李沙白出過力,他是正直之人,畫道是正直之道。”
聽到此處,徐志穹長出一口氣。
“轉告殘柔星宿,今日之事,我記下了,日后她仍是薛某的朋友。”
殘柔星宿很高興,今天的目的達到了。
“窮奇元神和混沌分身,由你在凡塵押送至大宣京城,不可走兩界州,不要用法陣,以防其脫逃。”
徐志穹愣住了。
我把他們兩個押送至京城?
兄長,你說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