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備好了一桌酒菜,在樞首樓正廳,等著沈書良。
就在剛才,他看見沈書良操控神機眼,復現了兩天前的場景。
畫面上出現的,正是徐志穹和牛玉賢,當時他們正要割下燭臺。
多虧兩人穿著夜行衣,蒙面遮臉,沒讓沈書良看見長相,否則徐志穹不會讓沈書良活到現在。
神機眼的功能讓徐志穹越發感到震驚,它能找到判官,能找到魅妖,能遠距離傳送,還能復現某個區域的場景。
小黑屋里的孽鏡臺,復現能力也不過如此,孽鏡臺還沒有主動感應和遠距離傳輸的能力。
更讓徐志穹費解的是,他剛才通過罪業之瞳,看到了沈書良的罪業。
這是他第二次在千乘國看到活人的罪業,兩次都和神機眼有關。
神機眼到底有多高的位格?到底還有多少功能?
說什么也得想辦法把這實情套出來。
不多時,沈書良來了。
徐志穹親自給他倒了杯酒,和往常一樣,沈書良不敢喝,捧在手里,惴惴不安。
徐志穹笑道:“書良,這幾日你辛苦了,且看你廢寢忘食,日夜堅守在神眼閣,便知我沒有看錯人。”
在進入樞首樓的前一刻,沈書良一直在想一件事,樞首大人為什么這個時候叫他樞首樓。
他一直抱有幻想,或許這只是巧合。
現在幻想破滅了,樞首大人肯定是知道了燭臺的事情。
沈書良有一種沖動,他真想把事情全都說出來。
可當了十二年的神眼匠人,他看過太多的例子,凡是生死關頭說實話的人,最終都沒有好下場。
不能說,能拖延一陣是一陣。
徐志穹拿出一份文書,交給了沈書良。
沈書良眼前一黑,以為樞首大人要革去他的官職,卻聽徐志穹笑道:“這是我此前答應你的事情,明日便讓你長子,來神機司赴任吧。”
赴任?
沈書良一怔,打開文書看了一遍。
這是他長子沈維義的任命文書,樞首大人正式任命其長子為神眼匠人。
徐志穹又拿出另一份任命文書交給了沈書良:“自今日起,你就是神機司的神機將軍了。”
沈書良愣了半響,趕緊跪地磕頭。
“謝樞首大人厚恩,小人何德何能,焉能擔此重任,犬子何德何能,卻受樞首大人這般器重…”
沈書良嘴笨,顛來倒去就這兩句話,徐志穹扶起沈書良道;“書良,快些起來,我曾說過,我有愛才之心,以你才學,早就該委以重任,書良,莫再端著酒杯,趕緊把酒喝了。”
沈書良舉起酒杯,小心喝下,徐志穹又給他添了一杯:“我是欣賞你才學,今后做了將軍,可得拿出些真本事。”
“屬下愿效犬馬之勞。”
“眼下正有一件事情,須你出些力氣。”
“大人只管吩咐。”
徐志穹道:“呂樞首出師不利,陣前折了不少軍士,我想知道百福縣的狀況,還須你用神機眼,幫我探查一番。”
沈書良聞言,低下頭道:“只要判官邪道在百福縣現身,神機眼定會有所感應。”
“莫非判官不現身,神機眼就看不到百福縣?”
“這…”沈書良囁嚅半響道,“神機眼只能感應判官邪道,卻不能隨時呈現某地之情境。”
看沈書良面紅耳赤,徐志穹就知道他撒謊了。
“書良,我在神機司也待了不少年月,神機眼有什么手段,我也聽說過。”
沈書良不知如何解釋,思索許久,回答道:“神機眼或許神通廣大,可屬下技藝不精,除判官邪道外,其他感應當真不知。”
不是神機眼不靈,是我能力不濟,這個回答,還真稱得上圓滿。
徐志穹皺眉道:“書良,我自對你一片厚望,你若藏拙,卻是辜負了我的好意。”
沈書良撲通一聲跪地,不停磕頭道:“屬下不敢,屬下但有一分本事,恨不得用出八分,除了探查判官邪道,屬下當真不知神機眼還有別的用途。”
“罷了,”徐志穹嘆一聲道,“起來說話,踏實吃酒吧。”
這廝不肯說,徐志穹也沒有強逼。
你不說,有人會替你說。
這桌酒吃了一個時辰,沈書良千恩萬謝告退。
本以為樞首大人也該歇著了,沒想到徐志穹興致大好,非要連夜審訊魅妖。
李杰問道:“大人,您要審問哪只魅妖?”
“叫姜夢云來!”
羅輝和李杰去了大牢,路上,羅輝苦水不斷:“兄弟,咱們今晚別想睡了,那姜夢云可不是一般人。”
李杰嘆道:“咱們大人今天怎么好的精神?白日里看他愁容滿面,到了晚上又是喝酒,又是魅妖,也不知哪來這么多氣力!”
不多時,兩人把姜夢云帶了過來。
姜夢云原是大家閨秀,伯爵姜繼學之女,因其性情豪放,與多位名門公子來往甚密,在神臨城中頗有名聲。
兩年前,姜繼學觸怒了錄王洪振康,被貶為庶人,姜夢云遭人告發,成了魅妖,被抓進了神機司。
這一關就是兩年,姜夢云容貌嬌美,又懂討巧,深得單忠明歡心,這些年并未受苦。
進了樞首樓,她可不像劉香萍那樣跪在地上,舉著鞭子,等著挨打,她先給徐志穹添了一爐熏香,又沏了一壺茶,隨即拿起酒具,在一旁靜靜的煮酒。
煮酒時,不時看徐志穹一眼,明澈的雙眸含情脈脈道:“天漸暖和了,這酒的火候不應太大。”
看過這一個眼神,徐志穹點頭笑道:“這件事,非你莫屬。”
翌日,沈書良的長子沈維義來神機司上任,一夜之間,沈書良千叮嚀,萬囑咐,把神機司里的規矩說了一遍又一遍。
有些規矩是真有,有些規矩是這些年沈書良自己悟出來的。
“無論對下邊的尋常軍士,還是上邊的諸位大人,說話都要客氣些,咱們不出去打仗,也不和他們爭功,犯不上因為只言片語得罪了人。”
“大人們問話的時候,你只管老實回答,知道的事情便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我在神機司十二年,因為多嘴多舌丟官甚至丟命的,我見過太多了。”
“我教給你的那些秘法,那關系咱們的性命,你可千萬記住,除了我說的那兩個人,你誰也不能告訴。”
沈維義第一天上任,很是勤奮,先把神眼閣上上下下打掃一遍,然后來到燭臺前,想把各色技法練習一番。
沈書良趕緊將他攔住:“沒有樞首大人的命令,卻不能隨意動神機眼!”
沈維義道:“爹,我不用氣機,就是用燭臺練練手法。”
沈書良搖頭道:“那也不行,這是神眼閣,是神機司最緊要的地方,咱們在這做事,一是要守規矩,二是要知曉敬畏…”
沈書良絮絮叨叨說了這么多,其實就是為了提醒沈維義,不要輕易碰這燭臺。
他懷疑這燭臺被賊人調換過,可又不敢和兒子明說。
沈維義且耐著性子,勉強聽著。
沈書良一直說到了正午,吃過午飯,沈書良自己也該上任去了,沈維義終于得了片刻清靜。
還別說,上任第一天,沈書良就有差事,城外又出了魅妖,徐志穹讓沈書良三天之內,將魅妖緝拿歸案。
沈書良第一次做神機將軍,他沒辦過案子,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該做些什么。
樞首大人對沈書良很是照顧,且讓姜勝群隨他同去。
李杰很是不解:“大人,您要姜勝群去抓魅妖?”
徐志穹詫道:“讓他去又怎地?”
李杰咂咂嘴唇道:“這姜勝群,他,他抓不住魅妖。”
“連魅妖都抓不住,還做什么神機將軍,改日且給他換個差事。”
因為抓魅妖失手,折了三十多人,這件事確實讓姜勝群抬不起頭來。
但李杰所指的,不是這一件事,姜勝群抓魅妖,失手過很多次,在真魅妖身上失手過,在假魅妖身上也失手過。
對真魅妖他是打不過,對假魅妖他是不想抓。
雖是儒家修者,但姜勝群對于欺侮女子這種事情,甚是不齒。
出發之時,沈書良小心問道:“姜將軍,我是第一次辦差,這抓魅妖的時候,都有哪些規矩?”
姜勝群笑道:“規矩不多,事情也好辦,你去過瓦窯么?”
沈書良道:“我學過工法,燒瓦的手藝也會一些。”
姜勝群搖頭道:“我說的不是青瓦也不是紅瓦,是白瓦,雪白雪白的瓦。”
“雪白的瓦…”
這是什么工法?
“去過便知曉了,樞首大人給了咱們三天時間,咱們能見到不少好瓦。”
沈書良跟著姜勝群辦差去了。
到了晚上,徐志穹擺了一桌酒,把新上任的神眼匠人沈維義叫了過來。
上任第一天,就見到了樞首大人,還吃了樞首大人的酒。
沈維義受寵若驚,卻不像他父親那樣惶惶惴惴,在徐志穹面前表現的十分恭敬,但并沒有膽怯,兩杯酒下肚,甚至還有那么一點健談。
徐志穹就喜歡這樣的人,這樣的人不固執,比真正的老實人好對付。
“夢云,給維義倒酒。”
姜夢云給沈維義倒了被熱酒,沈維義一飲而盡,不時偷看姜夢云一眼。
姜夢云低頭不語,臉頰微紅。
徐志穹見狀一笑:“夢云,再給維義添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