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才在里屋照顧楊武,徐志穹在外屋收犄角。
役人,是判官在陰司履行過手續,合法購買的鬼仆,因而無論在罰惡司還是陰司,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役人處決的罪囚,要算在判官身上。
那么問題來了,役人沒有罪業之瞳,看不見罪囚的罪業,如果殺錯了人該怎么辦?
就像這兩天,常德才和楊武一共殺了一百多儒生,這些儒生的罪業都到兩寸了嗎?
顯然不是,有四成的儒生罪業不到兩寸。
這筆賬該怎么處理?
處理的方法有兩個,第一是瞞天過海,不作處理。畢竟是役人殺的,只要沒人追究,這事就能瞞過去。
可要有人追究,就麻煩了,鬼仆行兇,賬還得算在主人頭上。
另一種方法,是找是非議郎做個裁斷,指明這些人該殺,如果不殺,會害死更多人。
是非議郎的判決很是關鍵,大部分判官都不愿意去找是非議郎,一旦被判成枉殺,判官要受到嚴厲處罰。
徐志穹選了第二種,這群儒生四處行兇作惡,本來就該殺。再說了,曹議郎這人,是能處的,好壞不論,起碼講個公道,找他拿一紙赦書不難,一次就把事情處理到位,也省得日后提心吊膽。
徐志穹摘下了所有儒生的罪業,分裝在兩個袋子里,又把之前收來的罪業一并拿上。
之前在京城殺了一眾儒生,前后一共一百四十三人。
北境幾場惡戰,又殺了一百七十二個圖奴。
常德才和楊武殺了一眾儒生,能用的罪業一共七十一個。
從戰場上撿來的罪業共有兩百一十六根。
長度來不及一一測量,升到六品中,肯定是夠了,甚至升到六品上都有希望。
拿到罰惡司給娘子看看去!
等等!
徐志穹看了看一屋子的犄角,意識到了一個嚴重問題。
第一,這么多罪業,他背不動,不止是重量問題,體積也太大。
第二,真把這么多罪業背上去了,肯定會引起馮少卿的注意。
這廝在道門和自己過不去,在凡間他的身份特殊,也是徐志穹的敵人,只要被他發現,他一定會搞事情。
換做以往,徐志穹還真就不怕他搞事情,但現在情況不一樣,常德才和楊武殺了四十多個罪業不到兩寸的儒生,如果馮少卿從中作梗,徐志穹大概率會為此受罰。
當然,徐志穹占理,逼急了可以鬧到賞善司,甚至鬧到冢宰府。
但沒必要這么做,最穩妥的做法是帶一部分罪業上去,不引起馮靜安的注意。
帶多少合適呢?
背著麻袋太扎眼了,肯定不合適。
那就得看身上能裝多少。
徐志穹找了一件最寬大的棉衣穿在了身上,開始往里塞罪業,塞到實在塞不下了,徐志穹去看了楊武一眼。
楊武睡得正熟,應該沒什么大礙,常德才一抬頭,驚呼一聲道:“主子,你這是怎地了?”
徐志穹搖頭道:“沒什么,吃胖了些,你們殺了一百多儒生,把他們殺服了嗎?”
常德才搖頭道:“奴家…咱家沒用,殺了這么多人,那群儒生也沒收斂,現在事情越鬧越大,據說他們還去太師府上鬧去了。”
“哪位太師?嚴安清?”
常德才點點頭。
嚴安清是內閣首輔,他們敢去內閣首輔家里鬧?
公孫文也太沒分寸了。
他是狂妄了些,可終究不是個莽夫。
這事情不對呀,公孫文到底要作甚?
不行,先不想這事。
徐志穹感覺冥冥中有股力量,總在干擾他的注意力。
什么都別想,先把功勛換了再說。
徐志穹摒除雜念,直接去了罰惡司,剛到判事閣,兩個妖艷推官又迎了上來。
這兩人真沒記性,徐志穹上次當著她們的面,痛打了馮靜安,把她們嚇得屁滾尿流,怎么這次還敢過來糾纏。
“這位中郎,一路走的辛苦吧,看你頭上這汗,快來,我幫你擦擦。”
“中郎大哥,一向還真是少見,先到我閣中喝杯茶吧!”
她們沒認出徐志穹。
一是因為徐志穹升了六品之后,就再也沒來過京城罰惡司,單從修為上判斷不出徐志穹的身份。
二來徐志穹帶著面具,身上又塞滿了罪業,顯得肥壯了不少,從身形上也辨認不出來。
徐志穹沒說話,推開兩個推官,直接去了夏琥的判事閣。
“夏推官,夏推官!”
徐志穹叫了兩聲,夏琥從里屋走了出來,看了一眼,問道;“這位中郎,不知您怎么稱呼。”
這婆娘,連夫君都認不出來。
“娘子,是我!”徐志穹應了一聲,脫去了外衫。
“好你個賊丕,”夏琥終于認出了徐志穹,“你還知道來找我?你一聲不響,說走就走,你還有臉叫我娘子?
你脫衣服作甚?你來我這里想做甚?我跟你說,咱們兩個清清白白,你別以為我…”
嘩啦,犄角掉了一地。
夏琥眨眨眼睛道:“那,那什么,官,官人,你辛苦了,這,這衣服,奴家幫你脫。”
脫了外衫,里面還一件棉襖,夏琥把棉襖脫了下來,二十多根犄角。
棉襖里面還一件短袍,短袍里面還有十幾根犄角。
外褲里藏著十幾根犄角。
棉褲里還有二十幾根。
棉褲里還有一條水褲,也有十幾根。
脫了水褲,里面就剩一件貼身的,徐志穹攔住夏琥道:“娘子,不能再脫了,里邊沒了。”
“沒事,咱們之間還怕什么,快給娘子看看。”
“真沒了。”
“夫妻兩個還怕羞么?你看你累的這身汗,一會我打水,伺候你洗個澡,看看你到底還有多少。”
“一根都沒有了!”
“趕緊讓我看看!你藏著有什么用處!想留給哪個狐貍精么?”
細細致致搜查一遍,確定沒有私藏,夏琥激動的數起了地上的犄角:“官人,這回我也能升七品上了。”
徐志穹穿回衣裳道:“不問我這些犄角從哪來么?”
夏琥笑道:“這還用問,你在京城名聲大著呢,儒生管你叫徐燈魔,修朱雀的管你叫徐燈豪,城東的流鶯管你叫徐夢郎,還說夢郎去了,姐妹們一起侍奉,一個子也不收。”
“那我真得去看看。”
“去那作甚,不怕染病回來?”
“怕!怎就不怕!就是不心疼我自己,也不能害了娘子啊!”
“你敢害我?你怎會害了我?你,你…扯你個閑淡!”夏琥錘了徐志穹一拳,接著收拾犄角。
徐志穹一共帶來一百根罪業,等大致量了犄角的長度,夏琥陷入了沉思。
“官人,這些罪業加起來,應該有三千點功勛,足夠你升到六品中,可這些功勛你怎么帶回來?”
三千顆金豆子,背都背不動!
“馮少卿最近正在打探你的消息,你要是敢把三千顆功勛一次兌換出來,我保證你走不出罰惡司。”
夏琥心細,想的比徐志穹周全,一百根罪業還是多了。
沉思良久,夏琥想到了一個主意:“你信得過我么?”
“這世上除了娘子,我還能信得過誰?”徐志穹一拍大腿,“娘子,坐!”
夏琥一笑,坐在了徐志穹腿上:“若是真信得過我,且把罪業放在我這,這么多罪業也不是一時半日能判完的,我一邊寫判詞,一邊讓役人幫我兌功勛,
一次兌個三五根,不讓別人生疑,也省得你往賞勛樓跑,別讓馮少卿看見你,
等兌的差不多了,莪再叫你來拿,你若是信不過我,就多往我這跑幾趟,我兌了多少便給你多少,
若還是信不過我,就去陰司查根底,罪業是你摘得,憑票上的名字也是你的,我想賴也賴不掉。”
“這話說的,咱們之間計較恁多作甚?等你全兌完了再來找我就是。”
夏琥勾了勾徐志穹的鼻梁:“不怕我把你的功勛給吞了?”
“吞了就吞了,都送給娘子我也心甘情愿,我是個能賺錢的,以后我養著娘子就是。”
“這話說得,好像還真有那么點良心。”
“良心有,大著呢!”徐志穹把手又搭在了夏琥的良心上。
夏琥捏了捏徐志穹的臉蛋,沒掙扎:“你呀,也就嘴甜罷了,聽說你去北邊打仗,我這心天天懸著,可你心里根本沒我。”
“你怎知道我心里沒你?”徐志穹用力握了握良心。
“打仗的事情怎就沒告訴我?連你升六品的事情都沒告訴我!”
“說到六品這事,我還正是心煩,娘子,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六品技是什么。”
夏琥一愣:“你師父卻沒告訴你么?”
“師父有急事,幫我升到六品便匆匆走了,什么都沒交代。”
夏琥也犯難了:“六品技我當真不知,所有六品判官都諱莫如深,六品以上的判官我也沒見過,
等錢大哥來的時候,我幫你把他留住,咱們想辦法從他嘴里問出來。”
“錢大哥也該常來吧,京城里儒生鬧得這么兇,他還不趁機多收些罪業?”
夏琥笑道:“也就你有這膽子,換了別人誰敢?那些背后據說有個三品大儒,咱們這罰惡司里有誰敢招惹三品?
況且馮少卿前幾天剛說過,京城判官不準擅殺儒家修者,若是犯禁便要嚴懲,連我們這些推官判個儒生都得提心吊膽!”
馮靜安這鳥廝,明目張膽護著罪囚,臉都不要了。
看來他和公孫文的關系不一般!
公孫文如此張狂,絕對不是為了在昭興帝面前表現,他另有圖謀。
“娘子,等兌了功勛,你先吃,升到六品之后就搬到中郎院去住,別在這做推官了。”
夏琥雙手一顫,摸著徐志穹的臉頰道:“這話也是真心么?”
“這還能有假么?你若不信,咱們現在就做一對真夫妻!”
徐志穹抱起夏琥就往里屋走,夏琥拼命掙扎:“不行,使不得,你敢!你找媒人了么?你行納采了么?怎么也得喝杯合巹酒,不能就這么隨隨便便嫁了你!”
徐志穹抱著夏琥進了里屋,忽聽外面鐘聲大作。
這是怎地了?
夏琥拍拍徐志穹道:“快放我下來,馮少卿要集結推官!”
“集結推官作甚?”
“每隔一兩天便要集結一次,有時訓話,有時盤問,也不知他要作甚,你快些走,別讓他看見你!”
徐志穹捏了捏夏琥的臉蛋:“你千萬小心些。”
夏琥也是不舍,在徐志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還要去北邊么?”
徐志穹點點頭道:“仗還沒打完。”
夏琥咬了咬嘴唇:“我等著你回來,好模好樣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