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ct顯示一切正常，基本沒什么問題。”
簡練云看了看張莉的檢查報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手術預后也很好，不愧是年輕人，就是恢復力強。”
“幸好沒讓老陳做手術，他恢復得肯定沒你這么快，八成現在還頭暈著呢。”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年富力強，身體健康，哪怕腦血管植入支架，發生后遺癥的可能性也不高，就比如最常見的腦血栓，得這個的機會嘛，不說沒有，也是極小，但四十多歲的人可就難說了。”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注意事項，才停了下來。
陳以清在一旁默默聽著，面帶笑容，時不時點點頭，贊同道：“簡醫生說得對。”
至于其他人，自然更不會發表什么看法了。
等到簡練云把話說完，端起桌上的茶杯猛灌水的時候。
陳以清適時地開口了：“首次人體測試非常成功，還給我們帶來了意外之喜。”
“事實證明，大腦的學習和適應能力遠比我們想象中要強大，我覺得，莉莉能夠應對一些更需要技巧的事情了。”
“所以，我覺得可以直接上大招了。”
“我懂，接下來是不是要做仿生機械手了？”王大力興沖沖地問道，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
陳以清沒有回答，而是直接伸出右手，五根手指緊握成拳，又緩緩舒展開，如此數次，才看向王大力，反問道。
“你覺得，一個手指能夠自如地運動，靈活地做出一些精細動作的機械手，要多久才能做出來？”
“這…..”王大力頓時卡了殼，他默默伸出自己的手，拿起一支筆，在五指間旋轉了幾圈，感受了一下其中的力道和平衡，不禁有些蛋疼。
他有些不確定地說道：“三個月？半年？得看具體需求，到底有多精細，要是拿起筆寫字，估計要挺久的，只是端起一杯水就容易許多。”
陳以清微微一笑：“如果是上網呢？操作手機和電腦打字，玩游戲，甚至是購物，訂外賣？”
王大力松了口氣，思考了一下，眉頭又皺了起來：“有點難度，但問題不大，給我三個月時間，應該能搞定。”
陳以清笑著搖了搖頭：“大力，你這思路走岔了，說到電腦相關，我們更應該考慮軟件的解決方案，而非純硬件。”
聞人龍在一旁聽著，連連點頭，大加贊許。
“沒錯，你們硬件人的思維一時轉不過來，也是情有可原，要是我來搞，根本不需要什么機械手，直接把大腦信號轉換成應用程序上的操作就可以了，什么發消息，寫郵件，訂外賣，soeasy。”
王大力瞪了他一眼：“那你把手剁了唄，吃喝拉撒全讓程序給你搞定？八字沒一撇呢，還真把自己當數字生命了？”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陳以清趕緊說道：“不是不搞機械手，這個目前難度比較大，暫時只能做幾個簡單的動作，要做出更精細的動作，可能時間會久一點。”
“所以我才想到，可以通過一些簡單的信號轉換，讓癱瘓患者先恢復與外界溝通的能力。”
“假如他們使用腦機接口，就能操作電腦和手機，熟練地上網，起碼他們不會再感覺到孤單，也能跟家人和朋友更好地交流，對人生也會充滿希望。”
“他們甚至還可以學會打游戲，購物，聊天，看書，娛樂，在信息時代，一個人能夠上網，他的人生就會變得充實而豐滿。”
“全功能的仿生機械手，照你所說，沒有一年半載的功夫，完成不了。”
“我們項目必須拿出一定的成果，讓患者看到希望，才能在實驗中堅持下去，否則他們等不了那么久，所以用意念上網是一個非常好的前期產品，能滿足患者的一定需求。”
“等到上網的需求滿足了，然后我們再做機械手，滿足患者對復雜的日常行為的需求。”
“你們覺得如何？”
王大力瞬間眼前一亮：“沒錯啊，陳博，你說得對極了。”
“如果諸駿能夠使用腦機接口玩游戲，他肯定開心死了。”
“咱們實驗動不動做幾個月半年，患者哪有那個耐心，他們看到久久不出成果，肯定就心灰意冷，不想再來了。”
“這就像猴子實驗一樣，得給他們一點小甜頭，才能一直配合下去。”
“我懂，我懂，我太懂了。”
他一拍大腿，瞬間想起了以前老板給自己畫的餅，那真是又大又圓，又香又甜，除了不能充饑，只能聞聞味，還真沒什么不好。
曾幾何時，他也像實驗室的猴子一樣，只要老板給幾顆“松子”，干起活來就渾身是勁，仿佛永遠也不知道什么叫疲憊。
不過，人類比猴子強的一點就在于，欲望更多，閾值更高。
當“松子”滿足不了他時，他就開始學會了摸魚擺爛。
直到來了三清，老板給的“香蕉”足夠多，足夠美味，這才又激起了他強烈的渴望，樂此不疲地干活。
王大力回過神來，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陳博，那接下來具體要如何實現呢？”
“我們研究的不是運動神經元嗎？不是一個個的手部動作程序嗎？怎么讓它直接操控電腦呢？”
陳以清笑了笑：“其實原理還是一樣的，我們人類操作電腦，還做不到像人工智能那樣深入底層，所以我們需要通過鼠標，鍵盤，點擊屏幕來進行操作。”
“換成腦機接口也是一樣，我們不是讓大腦直接操控電腦，而是讓大腦想象自己使用雙手，通過鍵盤和鼠標操控電腦，這樣就能把相關的運動神經信號轉換成程序指令，傳達給電腦了。”
“人類和電腦的底層邏輯是不一樣的，大腦更加高級，信息處理更加立體，操作方式是四維的，因為人體的動作不但有空間的移動，還有時間的延續，是時空一體態。
“而電腦只能處理二維的平面信息，再復雜的影像片段，它都要分解為一個個像素來操作。”
“雙方暫時沒辦法直接溝通，只能通過間接的方式進行操控。”
“我們對大腦的研究還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目前還聚焦在運動神經元上，所以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王大力頓時恍然大悟：“妙啊，妙極了。”
他的思維開始發散：“那這樣說來，豈不是可以通過同樣的方式，控制輪椅的方向和前行。”
陳以清微微頷首：“理論上確實可行，讓患者想象自己用雙手操作著輪椅前進和轉向，再轉換為機電信號，經過一定的訓練，就能做到。”
“當然，這也看人，患者和機器設備之間相互的學習和適應，也非常重要。”
“要達到在自然環境中駕駛輪椅的目標，需要在大腦皮層中進行神經可塑性重組。”
“有的人大腦能迅速適應這種改變，有的人大腦的活動模式無法適應這種改變，效果就好不到哪去。”
說到這里，他看向旁邊的張莉，臉上流露出一絲溫柔。
“像莉莉這樣的人，大腦學習和適應能力都是最頂級的，就很適合作為最初的學習模板。”
“有了這樣一個優秀的程序模板，后來者學習的難度就沒那么高了。”
王大力瞬間明白了，陳以清為何會選擇張莉作為第一個測試者。
這份良苦用心讓他大為觸動，情不自禁地看向張莉。
只見她表情十分平靜，眼神中隱含期待，完全沒有表現出一絲非理性的情緒。
這樣一位舍己為人，外柔內剛，情緒穩定的年輕科學家，確實是最好的實驗對象。
他一時有些理解了對方的行為，可能就像自己當年高考一樣，為了某個人生目標，哪怕付出一切，也一定要實現。
至于一旁的聞人龍，目光一直在張莉身上，眼神中有敬佩，有憐惜，也有柔情，復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已然是看得癡了。
接下來的事，一切都水到渠成。
張莉再次坐在顯示屏前。
這一次，她面前出現的是常見的電腦界面，一塊鍵盤和一只鼠標。
“難度大了許多，不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加油！”
陳以清和聞人龍同時為她打氣。
張莉淡淡一笑，比了個ok的手勢，便面對電腦，嫻熟地操作了起來。
鼠標不斷點擊，打開了桌面上每個圖標。
瀏覽器被打開，網頁開始滾動，看完，點擊x，關掉。
然后是電子郵件窗口，十指翻飛，不停地打字，點擊發送。
最后打開狗東的頁面，搜索商品，不斷跳轉，對一個個商品精挑細選，輸入地址，點擊下單。
當張莉做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的大腦信號被源源不斷地搜集，傳輸到了實驗室的電腦上，進行著深入分析，試圖提取出一個操作電腦的運動程序模型。
一周后，數據收集完成，進入算法優化階段。
“如何？”陳以清看向聞人龍，用眼神詢問著。
聞人龍點點頭：“可以試試。”
他頭發凌亂，下巴上全是深淺不一的胡茬，衣服上也隱隱散發出一股異味。
陳以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小聲道：“這次成了，給你放個長假，好好休息幾天。”
聞人龍專注地敲擊著鍵盤，渾然不覺，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隨口應道：“嗯。”
“開始吧！”
一聲令下，腦機接口開關再次打開。
不同的是，這一次連接的不是隔壁的機械手臂，而是面前的電腦。
鍵盤和鼠標都被收走了。
張莉將杯中的橙汁一口飲下，放回原處。
雙手自然下垂，整個人松弛地往后躺在椅子上。
開始全身心地對付起面前的電腦來。
她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上鼠標的箭頭。
很快，箭頭開始移動，不斷地點擊桌面上的圖標，跳出一個又一個窗口。
不一會，微信的聊天窗口被打開。
光標閃爍著。
張莉沉思了幾秒鐘，緩緩打出一行字。
房間另一頭，聞人龍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顫聲道。
“她，她給我發消息了。”
看著對話框里“helloworld”這幾個字，聞人龍鼻頭一酸，一行熱淚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他喃喃自語道：“我明白了，原來，原來，她也有早有此意。”
陳以清和王大力看到聞人龍激動的樣子，不由面面相覷。
王大力小聲道：“阿龍，你咋啦？不就一句招呼嗎？看把你激動的流眼淚了，你們搞算法的都這么多愁善感嗎？”
陳以清關切地問道：“是不是太累了，這邊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你們不懂這句話對程序員的意義。她這話是對我說的哎，我懂，我懂，我們真是心靈相通啊。”
聞人龍一邊擺手，一邊擦著眼淚，臉上神情變幻不定，驚訝中流露著感動，感動中又夾雜著無限的歡喜，甚至還有一絲莫名的忸怩。
他此刻心臟砰砰亂跳，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喜悅。
“啊啊啊，怎么辦？她竟然對我說這樣一句話。我該怎么回？”
多年情場老手，此刻竟然像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一樣，手足無措，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傻笑。
旁邊兩人越看他越不對勁，再次交流了一下眼神，決定不說話了，直接無視他。
陳以清輕咳一聲，面露喜色：“很好，意念上網的功能實現了，項目大獲成功。”
“一個無比偉大和浪漫的技術奇跡，將在我們的手上向全世界展示。”
“我想，這也是莉莉對我們所說的這句話，真正的涵義。”
“對了，阿龍，既然莉莉打招呼了，你也給她回一個。”
這句話將聞人龍從無限的遐思中拉了回來。
“好！”
他一口應下，然后略一沉思，喜滋滋地打上了一段話。
鼠標輕擊，發送。
看著這一幕。
陳以清：“？？？”
王大力：“？？？”
兩人滿頭黑線地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了“這怕不是個傻子吧”的表情。
陳以清額頭青筋跳動，不過看了一眼聞人龍眼下碩大的兩個大眼袋，頓時將一肚子的話又咽了回去。
“阿龍這個時候又在抽什么風，算了，反正項目已經成功，不去管他。”
陳以清安慰自己道，轉身走開，他怕自己再看下去，就要忍不住上手，把聞人龍給趕出去了。
而聞人龍對周圍的一切毫無察覺，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對話框上。
他此刻內心忐忑不安，正忍受著煎熬，焦急地等待著對方的回復。
短短幾秒鐘，對他來說，就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終于，對方回復了。
張莉：“？？？”
三個大大的問號，出現在了對話框中。
聞人龍猶如當頭挨了一記悶棍，整個人傻呆呆地愣在電腦前。
好一會，他才反應過來，眉頭緊鎖，努力思考著其中的含義。
“什么意思？”
“會不會是我發的太深奧了，她沒看懂？”
“不可能，她這么聰明，怎么會看不懂。”
“也不是沒可能，她又沒學過編程。”
“那，要不再換個簡單點的？”
“算了，女孩子嘛，她肯定是害羞，看明白了也當看不明白。”
他整個人抓耳撓腮，坐臥不寧，心情就像坐過山車一樣，一會飄到云端，一會落入凡塵。
正在這思緒飄飛，千回百轉之際。
忽然，滴滴兩聲。
張莉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這次很簡單，就一個笑臉。
然而，聞人龍卻像看到世界上最美好的話語一樣，瞬間喜笑顏開。
心里所有的陰霾猶如同雨過天晴一般，瞬間消失一空。
只剩下一聲瘋狂的大笑。
“哈哈哈，我就知道，她肯定都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