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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一章 死馬當活馬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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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戰歌唱完,老人眼睛里的光又消失了。

  他神情茫然,目光渙散,呆呆著看著前方,嘴里好像在都囔著什么。

  聲音很小,杜成需要側耳傾聽,才能聽清楚那是幾個數字。

  一個個數字在老人的口中重復著,翻來覆去。

  這三個不停被念叨的數字,對在場所有人來說,都很熟悉。

  27,81,241,其實是老人的部隊編號,他是第27軍81師241團的戰斗英雄。

  杜成聽著這幾個數字,不由心中一酸,他想起了老人的檔桉資料。

  老人在那場戰爭中受了重傷,卻也立了大功,退役之后非常低調,在北方老家找了個工作,也沒有再跟部隊聯系,而是過著平靜的生活。

  當初國家有難,需要他,他就去了。

  出過力,吃過苦,立過功以后。

  不求名,不求利,不索要任何好處。

  完成任務就回家,忘記自己英雄的身份,回歸普通人的生活。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莫過于此。

  后來家里發生火災,所有的立功證明都被大火奪走,只留下最后一份,被老人深埋在了床底的一個小箱子里。

  他也沒有跟子女提及當年之事,日子就這么平靜地過了下去。

  直到患病以后,神志不清,失去了跟家人正常交流的能力。

  當年的那段往事卻本能地冒了出來,這三個數字總是被他念來念去,彷佛一個魔咒。

  家人很好奇,想知道這3個數字到底有什么意義,可是老人卻一點都沒有辦法回應。

  為了避免刺激他,家人們不再追問這三個數字。

  一直到最近,這3個數字的秘密才被徹底揭開。

  當年第27軍的老領導親自上門拜訪,說出了老人隱藏多年的英雄事跡。

  老人還活著的戰友也來看過他,看著他現在這樣子,一個個潸然淚下。

  敵人的子彈沒有讓老人倒下,寒冷的冰雪沒有讓老人倒下,血戰的重傷沒有讓老人倒下。

  重病卻讓他倒下了。

  這么多年,他為祖國付出那么多,卻無怨無悔,不曾索取任何回報。

  現在,國家強大了,科技發達了,是祖國為他做點什么的時候了。

  杜成捏緊拳頭,暗暗發誓,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治好老人,絕不會辜負他的付出。

  這是國家的期許,也是部隊的任務。

  這時,方主任已經跟患者家屬交談了起來。

  他年近五十,身上是筆挺的白大褂,笑容溫和,卻又透著一股京城頂級三甲醫院科室主任的威嚴。

  這股威嚴讓他的話語格外有說服力,病人和家屬通常在他面前都乖得如同鵪鶉一樣,只會點頭稱是。

  “腦梗塞的最佳治療辦法就是溶栓治療,溶栓治療可以使得閉塞的血管再通,腦部神經缺損癥狀迅速恢復和改善,是目前最積極和有效的一種方法。”

  “患者經頭顱CT檢查,已經排除腦出血,并有明確的神經功能缺損體征,是比較適合靜脈溶栓治療的。不過患者病重時間比較久,年紀也很大了,身體各機能都開始老化,腦部血管阻塞現象比較頑固,通常的藥物治療下來,效果已經不明顯了。”

  “現在已經是最好的狀況了,以后繼續吃藥,再加上康復治療,大概率是能夠維持現狀的,生存期也會比以前更久。”

  家屬點點頭,臉上頓時浮現戚容。

  她們本來還以為到了京城就能夠徹底治好老人,沒想到全國專家會診,多管齊下,也不過是讓老人的病情不再加劇,然后恢復了上肢的些許活動能力。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治療,她們心里的希望早已破滅得差不多了,也都做好了心里準備,能夠接受老人的現狀。

  “除非——”方主任沉吟片刻,接著說道:“除非能找到一種強力溶栓的藥物,或許能夠有活血化瘀的效果,慢慢將老人腦血管里的淤塞化去。”

  家屬一個個都抬起頭,盯著方主任,眼神里慢慢浮現光芒。

  “哪里有這種強力溶栓的藥呢?”老人的大女兒小心翼翼地問道。

  方主任微微一笑:“我剛才得到消息,三清藥業目前有兩款溶栓抗凝新藥,效果還可以,你們如果愿意的話,可以申請臨床試藥,不過這兩款藥物還在臨床實驗期,副作用不明,療效也沒有經過大量樣本驗證,只能說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我們愿意!”大女兒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了。

  方主任詳細解釋著可能的后果:“你們一定要想好了,這兩個新藥目前還在實驗階段,效果不能保證,只能說有可能改善病癥,但是它有很大機率的不良反應。”

  “我想要提醒你們,老人現在的狀態其實還可以,能夠繼續保持這個樣子的話,其實也不錯,如果試藥的話,病情有可能會變好,也有可能變壞,什么樣的結果都有可能。”

  “方主任…”杜成在一旁頓時有些急了,他怕家屬一聽這話害怕,就不敢試藥了,那老人不就醒不過來了。

  果然,老人的三個女兒中,有人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

  不過大女兒的態度依然十分堅決:“方主任,您放心,我們想過了,只要能讓爸爸的病情稍微好轉一點,什么辦法,我們都愿意嘗試。”

  “再說,三清出的藥,我有信心,肯定會有效果!”她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心底的希望之火又重新點燃。

  聽她這么一說,其他兩個家屬也都紛紛點頭,贊同了試藥之事。

  方主任點點頭:“好吧,我已經盡到了告知的義務,接下來,你們過來簽署同意書,然后就可以給患者用藥了。”

  簽好協議后,方主任又給老人重新做了一番檢查,這才小心地開出了符合病情的劑量。

  老人在家屬的幫助下,顫巍巍地服下了杯中的藥片。

  方主任叮囑了護士一些注意事項,就帶著杜成離開了。

  接下來幾天,老人每天按時服藥,一切如常。

  方主任依然每天前來查房,然后檢查老人的身體狀況。

  他主要是看老人有沒有什么不良反應,因為90歲的老人,身體一般比較脆弱,出現任何不適,都可能造成嚴重的后果,就要馬上停藥。

  當然,最重要的身體檢查,也是他關注的焦點,藥效如何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不能對器官和內臟造成任何損傷。

  否則萬一因為試藥引起急官衰竭,那可就麻煩大了。

  “咦,”方主任看著身體檢查報告,嘖嘖稱奇:“身體各機能指標都很正常,沒有任何問題,患者也沒有任何不良反應,只是似乎有些嗜睡,這個倒是正常。”

  他頓時陷入沉思:“奇了怪了,按道理來說,抗凝藥或多或少都會有點導致出血的副作用。”

  “就連阿哌沙班這種王牌藥物,使用以后也會導致患者出現貧血,至于咳血,腸胃道出血,血小板減少,血尿這些也是有可能,嚴重的甚至會導致器官隱性或者顯性出血。”

  “據說三清的藥物最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副作用很小,幾乎沒有什么不良反應,果然是名不虛傳。”

  “不過這又到底是什么原理呢?”

  懷著深深的疑惑,方主任看向了CT檢查報告。

  “什么?”他突然渾身一震。

  杜成一直關注著他的表情,見他臉色大變,不由急切地問道:“怎么了?到底什么情況?”

  方主任盯著CT看了好一會,才戀戀不舍地將目光移開,向杜成介紹起CT影像表現來。

  “腦梗塞的病灶一般是由大血管堵塞和小血管閉塞所導致的,患者兩種情況都有,因此CT上這里,這里,可以見到顱內實質上出現了一個或者是多個卵圓形的低密度病灶,并且邊界非常清晰,也沒有占位效應,這是小血管的閉塞現象。”

  “同時也可以看到,還有大面積的低密度影像,這里是一些大血管的堵塞。如果是急性期的話,就會發現病灶周圍有水腫,也會出現腦室受壓以及中線的移位。當急性期過后,就屬于患者現在這樣的情況了,這些位置都被膠質細胞所代替,可以出現略高的密度影。

  杜成睜大眼睛,盯著CT影像看了半天,啥也沒看出來,只好撓了撓頭道。

  “方主任,你不用解釋這么仔細,太專業了,我一個大老粗,啥也聽不懂,你就告訴我,到底病情有沒有好轉就行了。”

  方主任哈哈一笑,面有得色道:“我們試試跟患者說幾句話,就知道結果了。”

  他走到病床前,伸出右手,在老人眼前晃動。

  老人的兩只眼球頓時隨著他手指的揮動而轉動。

  方主任壓低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呼喚起老人的名字:“宋…智…星…”

  老人轉過頭,茫然地看著他。

  方主任輕咳一聲,然后說出了那三個有魔力的數字。

  奇跡突然發生了。

  只見老人顫抖著舉起還能動彈的左手,敬了一個并不標準的軍禮,嘴巴張開了好一會,才吐出一個含混不清的字。

  “到…”

  全場淚目。

  這個小小的敬禮,代表的是老人忠誠的一生。

  原來,就算一個人皺紋滿面,兩鬢全白,胸中的信仰依然年輕。

  原來,就算一個人癱倒在床,意識模湖,胸中的信仰依然還在。

  杜成眼眶濕潤了,只覺得不住有淚水在朝外涌,他一個大男人居然在不停地擦著眼角,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家屬們個個激動不已,將老人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在說話。

  方主任也愣住了,心里有種莫名的情緒涌上來。

  他停止了測試,轉身走開幾步,站在杜成身邊,默默遞過去一張紙巾,然后拍了拍對方肩膀。

  好一會,杜成才緩過來,口里喃喃自語:“老兵不死,只是慢慢凋零。”

  他突然轉過身,緊緊抓住方主任的胳膊,焦急萬分道:“方主任,到底怎么回事?宋老已經開始恢復了嗎?”

  方主任神色嚴肅地點點頭,舉起手里的CT片子,指著上面一個地方,正要說話,突然想起杜成看不懂這玩意。

  于是晃了晃片子,直接說道:“患者額前頁這塊區域的腦血管已經疏通了一部分,病灶的密度消失了一些,其他地方的陰影也縮小了。一切都顯示,患者的病情正在逐漸好轉。”

  他說著說著,神情變得激動起來:“這個藥是真的很有效,五天時間,不但讓患者的病情有所好轉,患者的意識也開始恢復了,他的病情這么重,我本來沒抱太大希望的,沒想到啊,真的是沒想到,這簡直就是醫學上的奇跡啊!”

  杜成只聽到了兩句話:“病情正在好轉,意識開始恢復。”

  其他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他一個大步邁上前去,看著病床上眼神開始聚焦的老人,胸膛不住起伏,激動不已。

  突然,他雙腿并攏,舉起右手,朝著老人,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老人的目光轉了過來,看著他身上的軍裝,眼睛里瞬間放出光來。

  方主任走上來道:“你這樣容易影響病人情緒,對病情穩定不利,我們先走吧。”

  他看了一眼老人,若有所思道:“過兩天再來,應該就能夠聽到一個感人肺腑的故事了。”

  老人的眼睛一直牢牢追隨著杜成的身影,直到兩人消失在門外。

  他現在頭暈乎乎的,看什么都有些模湖。

  面前的三個女兒都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只有那一抹綠色,他異常熟悉。

  一看到,腦子里就有一些朦朦朧朧的片段不住冒出來。

  他緊緊閉上眼睛,深深地吸氣,呼氣。

  慢慢的,耳邊的聲音消失了。

  呼吸也變得平穩。

  一段段回憶從眼前閃過。

  那是他和戰友們參戰時的場景。

  漫天冰雪,寒冷刺骨,他們身上只有非常薄的衣服,趴在冰雪之中,一動不動,時刻保持著戰斗狀態,不敢有一絲松懈。

  環境太惡劣了,風雪交加,他眼睜睜地看著身邊很多戰士,一個個變得毫無聲息,有的甚至被凍成了冰凋。

  當沖鋒號突然響起時,他的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

  看著越來越多的戰友起身沖鋒,他的心里越來越著急,吃力地拿起槍,狠狠敲打自己的雙腿,用更加強烈的疼痛感,才迫使凍僵的雙腿有了一些反應。

  勉強爬起來后,他拼命向敵人沖去。

  廝殺越來越激烈,連長和排長接連倒下。

  這時他已經身負重傷,毅然接過了指揮權,帶領剩下的戰友繼續沖鋒。

  血戰持續了幾天幾夜,敵人的轟炸沒有停過。

  他也昏死了過去,等到醒來時,卻發現腹部裂開了一個大口子,渾身都是血跡,自己的血和戰友的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疼,深入骨髓的疼,可是這個時候,再疼也得忍著。

  他隨手抓起一把雪,用力涂抹著傷口,暫時控制住傷勢,繼續拿槍戰斗,硬生生地堅持到了最后。

  隨后,他昏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已經在醫院里了。

  腹部有些疼痛,伸手一摸,密密麻麻的針跡,足足被縫了50多針。

  據說,醫護人員拼命搶救了一天一夜,才勉強保住他的命。

  可是,那些戰友的命,沒了,都沒了。

  老人緊閉的雙眼中,兩行濁淚滾滾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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