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聞風左手掐著的無憂訣放開,撐著案桌邊緣,閉著眼眸,觀心內省之際,隱約聽到二師兄念叨的“存神內照,觀想萬物”,如同有一道微光照進黑暗。
道家觀想法門眾多,流派繁雜,他對此略有涉獵。
隱約間受到觸動,一個“木”字作為觀想源飄忽出現,四個筆劃拆分重疊,化作無數枝葉,慢慢變得參天蔽日。
看著似虛幻,又似真實,似天機,又似想象。
大樹巍峨如山峰,一樹獨自成森林。
風吹葉動,浪潮濤濤,極為壯觀,突然露出大樹中間主干一隙。
挺直樹干演化作木字主筆那“一豎”,蕩除所有迷霧重障,鋒芒在剎那畢露。
張聞風信手涂抹的枯筆,跟著那出現的一豎直往下一劃到底,有若劍劈雷霆。
早就浸泡濕透的宣紙哪耐得住如此力道,牽扯撕破成皺巴巴兩團,下方墊著的麻布氈,自中間分開,露出桌面一道細痕,約兩尺長,直如準繩比量。
張聞風睜開眼睛,額頭汗水涔涔,后背中衣濕透,他看一眼桌面的破壞狼藉,放下畫壞了的毛筆,笑道:“二師兄,你一句無心之語,讓我…”
轉頭才發現一直絮叨的二師兄不知何時走了。
拿干凈毛巾擦了擦額頭和背上,他沒有動用元炁,無意中受到觸動,用觀想法門破了心頭執念,識海內虛幻古冊上出現了《道經》第五句:“兩者同出,異名同謂。”
篆字流彩,光暈無窮。
稍一體悟便知曉新得神通“觀心木劍咒”用途,是一招劍式,能通過“劍力、劍意”破除前面的障礙阻攔。
他能察覺自身劍術,也因此受益有所進步。
可惜現在不能妄動元炁,要不然他很想找處清凈地方,試試這一式劍神通的威力。
或許,已經達到了“與身合”地步?
即使只能使出一招,對他今后勘破劍修境界,亦有極大的參照幫助。
收拾了桌上狼藉物品,心頭泛起雜念被那一筆盡數抹掉,不再困擾他,便下山去竹樓修煉甲木真火訣。
大過年的能有如此意外收獲,實乃大善!
團年晚膳用罷,二師兄用紅紙包的“壓歲”錢,一一發下去,每個人都有,大人小孩說著吉祥話,討個好口彩,老瘸子他們收拾了廚房,笑呵呵回東邊院子,聚集在一家堂屋,架起木頭柴火守歲,吃酒零食什么的。
三位道士喝茶閑聊一陣,照舊凈手來到大殿奉香念經。
日常功課不容懈怠。
正月初一。
張聞風早起洗刷之后,換上了新置辦的金絲銀繡明黃法衣,頭戴法冠,手持拂塵,腳穿新云鞋,走出后院,自正南拾階登上臺坪。
二師兄、岳安言手持黃色風燈領著三位學徒,站立左邊。
大師兄賈德安和三師兄尚正持風燈各帶一名徒弟,侍立右邊,一年一度的天臘之辰祭祀,即使下山了的兩位,年年在卯時三刻之前趕至,等候觀主開殿做法祭祀。
今年情況比較特殊,二師兄特意早起在山門牌坊前等著,否則大師兄他們來了進不了門,前些日子,岳安言學會兩儀化水陣之后,大陣內她布置了好些小陣,化作大陣的枝葉。
沒有玉牌陣器傍身,或沒人領著,山門內是寸步難行。
眾人行禮,“恭請觀主登殿!”
張聞風單手為禮,沖兩位摸黑趕來的師兄點頭示意,率先往前走去。
后面眾人分兩行魚貫跟上,肅容無聲。
大殿內兩邊地上點亮了四十九盞燈,星羅密布,燈火輝煌。
張聞風領著眾人上香,行三跪九叩大禮,吟唱:“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起身之后,起韻與眾人合念《太上通玄四方妙經》中的“天臘祭祀篇”,經文聲在大殿形成回蕩共鳴,香霧彌漫擴散,完畢再跪拜叩首,跪坐蒲團念經祈福。
一套復雜課儀完成,早就天光大亮。
用完新年第一頓齋膳,眾位多時未見的同門齊聚西殿奉茶。
張聞風換了平素穿的道袍,坐了正對大門首位,賈德安與尚正帶來的徒弟雖然年歲較觀主要長,卻也只能侍立著端茶倒水。
“短短一年時間,咱們道觀變化天翻地覆,發展得欣欣向榮,實乃可喜可賀,要不是我年歲老了,真想厚著臉皮請求重返山門,結廬清修。”
賈德安頗為感慨說了一番話。
二師兄寬慰道:“待以后孫兒輩有資質合適者,可以送來山門,當盡心教導。”
賈德安笑著答應:“一定,一定。”實則內心苦笑不已。
上次測試資質,賈氏上下十余個適齡孩童,沒有一人合格,令他好生失望。
尚正與大師兄不說話,他坐在岳安言一邊,笑瞇瞇地和觀主閑話。
他也是拖家帶口的不可能再回山來,但是他尚家有一女娃,名叫尚卿云,在道觀當學徒,聽二師兄言說,這次年底考核,三十八名學徒里面排名第八,位屬于前列。
有二師兄和四師妹照應,他放心得很。
三年學徒期滿,尚家很可能要出一名真正的道修。
他當年留下的遺憾,將由晚輩彌補。
歇息喝茶半個時辰,眾人隨同觀主,前去東北方的墳塋之地,燒紙拜祭師父以及列代觀主,給幾座墳墓除草培土。
兩位師兄隨后在觀主等人陪同下,又參觀了清正別院,在擴大不知多少倍的道觀地盤走動,直到用完午膳才轉回去。
韋興德一家和何嫂兩娘崽,用完早膳后,各自提著禮物回村給長輩拜年去了。
張聞風送走客人,便返回竹樓修行練功,修煉之余,他嘗試著存神內照,觀想木字,發現沒甚效果,又換了觀想樹木,觀想桃木飛劍等等與木有關的物品。
沒能觸動任何感悟心得。
這在預料之中,絕大部分的嘗試都不會有結果。
琢磨著他新得的神通“觀心木劍咒”,里面有“木劍”二字,他是不是要準備一柄木劍,才能極大限度施展出劍神通威能呢?
何廣君不就背著黑色銀色兩柄不同的劍器,四處晃蕩嗎?
可惜現在他有病在身,不敢隨便動用神通元炁,否則他真要試一試,用碧竹劍和桃木小劍釋放的“觀心木劍咒”有何區別不同,即使多花些時間,也要做個比照。
初三過去,二師兄和岳安言哄著山獾,繼續施工開挖未完成的地穴。
韋興德帶著三個半大少年,幫忙運倒泥石。
驢子大部分時間在林子里獨自呆著,最愛熱鬧的它在正月里離群索居,經常修煉洗雷術忘記了去吃草料,身上偶爾有失控的雷光跳躍躥走,很快又消失無蹤。
老瘸子每頓都要給驢子準備精料,看著短短數日瘦了一圈的驢子,他心疼得緊。
發現驢子沒有前來進食,他都要尋到驢子,喚來吃飽肚子。
那驢日的屁股上帶電,他不敢亂拍驢子了。
初七日晚上,夜深人靜了,張聞風在竹樓打坐修煉,歇息看書的當口,突然聽得遠處林子傳來驢子扯鋸般興奮的叫聲,他臉上露出一絲錯愕。
這么快,驢子就將洗雷術的淬煉皮膚階段完成了?
他知道那貨修煉起來廢寢忘食,而且天資卓絕。
但是這也太快了,功法上記載,初次淬皮少則兩三月,多則半年,然而驢子拿到功法,滿打滿算才十一天。
突飛猛進,非人類妖孽啊!
他要是有那貨的資質,體內的木火只怕凝練出銅錢大一坨了,早就將病根巫咒拔除得無影無蹤,何至于現今這般小心翼翼?
不一會,樓下傳來驢子的輕呼聲:“觀主,有空嗎?我請你喝酒!”
張聞風收攏書冊飄然起身,道一聲:“恭喜!”
吹熄油燈,便開門下樓,與滿心歡喜的驢子慶祝去了,驢子有此成就,確實當獎勵浮一大白。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