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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方當銷鋒散馬牛

熊貓書庫    詭秘武林:俠客揮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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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聞接觸到的揮犀客中,袁承志雖然說話挑挑揀揀,但出口之言都是確切中肯,不曾編造;趙無極說話則云山霧繞,如海市蜃樓般琢磨不透,從來不肯明言;而最渾蛋的就屬駱元通,他說的話從來都是真假參半,甚至九真一假,讓人不知不覺地就著了他的道,活該女兒被人拐賣到大山里。

  此時東山之月已經橫亙于玉女峰上,袁承志隨即辭別江聞表示要回客房歇息,而江聞也拱手道安,打算去看望通天殿后邊住著的幾個弟子。

  由于馬夫老葉和四頭石獅子,習慣性地住在天鑒池邊,故而如今住在武夷派通天殿的人其實并不多。

  像紅蓮圣母與六丁神女一行,仍舊回到了下梅古鎮的客棧上居住,眼下她們正抓緊調派人手物料,修建位于玉女峰上的紅陽教分舵,以她們的行事速度,江聞都懷疑能趕在端陽前喬遷新居。

  而紅陽護法丁典,雖然也默默跟著來到了武夷山,但他與紅蓮圣母之間的情債仍舊未能理清,又不愿意借住在武夷派的房子里,便只向馬夫老葉要了一席鋪蓋,自己找了個崖間石窟住下,終日與懸棺殘骨為伍去了。

  江聞不太理解他的用意,但他自己也曾經跟小明王棺槨住過一個單間,確實感覺住在那里僻靜清閑,也就任他去了,全不認為是自己的武夷派待客有什么疏漏。

  江聞帶著傅凝蝶在通天殿門口吹了一會凜冽山風,便神清氣爽地往弟子們的住所走去。

  殿后的這三間廂房是新修的,門環锃亮泛著冷光,窗欞干凈得能映出月影,青灰地磚剛鋪不久,磚縫里嵌著新落的燈花,就連松木板壁也是新伐的木料,淺黃木紋中散發出好聞的氣味。

  這座大殿還沒被江南梅雨季的潮氣浸過,各房門楣上新漆的墨色,濃得像化不開的硯臺,似乎每扇門后都藏著新啟的江湖模樣。

  “師兄師父來看你了。”

  江聞一推房門就走了進來說來慚愧,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自來到弟子的房里,只見屋里是弟子廂房標配的一床一桌一柜,桌邊則是一扇外推窗。

  “你爹今天來過”

  江聞環顧一遍,地上是用新布纏了半圈的木床床腳,垂在靛藍粗布床幔下床幔是新裁的布,沒半點補丁,床上被褥疊得不算齊整,卻干凈得很,但被角沾著剛炒好的豆子碎殼,還有粒沒剝的豆子滾到床底,旁邊是塊吃剩的麥餅。

  小石頭則是在一片水汽氤氳當中,舒舒服服地躺在熱湯里,偶爾才伸出手往大木桶底下加一點柴火,確保溫度保持在微微滾燙的狀態。

  “上午來的。師父,師妹,你們來了。”

  傅凝蝶鬼鬼祟祟地跟在江聞背后,擠眉弄眼地不說話,手法極為熟練地從房間的枕底床邊摸索著。

  只見她先是摸走了兩顆裹著新紅紙的麥芽糖,糖紙沒半點褶皺;隨后又摸走一架新做的桑木彈弓,皮筋是新的棉線繩;最后是嶄新的竹蜻蜓,還有小半袋打鳥用的圓石子。

  江聞斜睨了傅凝蝶一眼,傅凝蝶連忙把東西往自己的衣服里揣好,然后假裝若無其事地幫小石頭試水溫。

  小石頭這次在崇安城中,獨自對戰了八具儺神尸,硬生生拖延住出一個半時辰,屬實令人驚詫。

  要知道根據凈鬳教的頭目交待,這八具儺神尸被前人以密法炮制而成,取數百乃至上千年不等的尸骸仙蛻,外以桃木生漆繪成掩面,內敷五石之英填為五臟,兇猛非常。

  所謂掩面,是古代死者葬儀式,其源甚至可追潯至上古三代之前。

按照禮記祭法所謂“人死曰鬼,此五代之所不變也”的說法,唐、虞、夏、商、周五代都將死去者稱為“鬼”,可見人死為鬼的觀念應當出現得很早,而甲金文字中的“鬼”字又都將人的頭部進行模糊化處理,似乎就是在表示“鬼”的頭部還有特別的保護像良渚文化墓葬中曾發現“玉掩面”,可以推測覆蓋死者面部是起源很早的上古葬俗周代流行玉覆面,形制多樣儀禮士喪禮“商祝掩、瑱,設幎目”,意即將長五尺的方巾的下兩角打結于死者頤下,然后向上覆蓋死者面部,再于死者頸部環繞打結,將整個頭部包裹,此后再加上覆面禮書所載“布巾”、“面具”、“面罩”、“幎目”等皆遮掩死者頭部之物依照論語為政孔子所謂“周因于殷禮”的說法,周代的覆面之葬俗很可能源于商代,所以士喪禮稱執行此葬儀者為“商祝”,即行殷禮的祝官以葬俗而言,將死者頭部用布覆掩,并加以幎目、覆面,經此法處理后,死者的面部不可得見,因此甲、金文字的“鬼”字所摹寫的人形,皆模糊化其面部,當即此種葬俗的反映這門密法儀式與對“鬼”的解讀,恐怕來源十分久遠,甚至可能與“彭祖”遷徙至武夷的時代相當,遠遠早于商周時代祭尸禮中上古習俗的遺存  而肚子里裝填五臟地法術,被稱為“裝藏”之法,則在漢藏佛教皆有。

  裝藏之法旨在模仿人體結構,在佛像內置入“五臟”,使其“活”起來。佛經中多次提及將經典或咒語安置塔、像中,認為置經咒可使塔像有神力。

  唐代段成式的酉陽雜俎記載“有菩提像,其塵不集,如新塑者。相傳此像初造時,匠人依明堂,先具五藏,次四肢百節,將百余年,織塵不凝焉。”這便是另外一種裝入內臟器官的方式,且并非依據佛教傳統,顯然是中土自創,結合明堂的規制去裝造佛像,并在歷朝歷代均有變化。

而這幾具儺神尸的“裝藏”之法更加詭譎,一方面沿用佛教手法,用了“生身舍利”進行安奉  生身舍利,原本乃是“定慧之所熏修,甚不易得。”“其色有三,骨舍利色白,發舍利色黑,肉舍利色赤,獲圣果者皆有。”

  但是此類舍利殊不易得,江聞強烈懷疑就是凈鬳教的教主盜取了扣冰古佛的舍利,然后混合普通的弟子舍利,比如“骸骨與尸炭,所謂身種舍利;發爪及衣服拂珠等被氣所熏之物件,謂毛絮舍利。”而這些“弟子舍利”的源頭,很可能就是湛廬山中那些殘留著指甲抓痕和尸油的“煉人爐”。

最后才以玉屑、丹砂、明珠,太乙馀糧,石中黃子為主體,分別加入華陰赤土捏塑燒制成形,又在肩肘腰膝踝五處分別置不同的密咒,最終讓儺神尸擁有了行動自如的能力  只是不知為何,這些死而復生的軀體即便受滿了香火供奉祭拜,也只能在特定星象正當天際時行動,同時會在日出之時頹然倒地。

縱使限制條件極多,尋常武林中人遇上這些力大無窮、悍不畏死的儺神尸,怕也只能飲恨而終,然而它們偏偏遇上了同樣不講道理的小石頭,靠著極耐苦戰的韌性,愣是將八具儺神尸耗到了不能動彈,隨后被武夷派的四尊石獅子一手一個,全都打包扛回了武夷山上  江聞檢查了一番小石頭的傷勢,發現原先遍布全身的傷痕創口,在涂過祛腐生肌的金瘡藥,加之連日浸泡秘制藥水后,痂皮已經脫落大半,露出底下新生的粉色皮膚,預計再過幾天就能悉數痊愈,并且目前來看,也并無毒素感染的跡象。

  “傻徒弟,下山前師父不是跟你說過,打不過就跑嗎”

  小石頭從水里只露出個腦袋,聞言眨了眨眼。

  “我記得。但我感覺打得過呀。”

  江聞總覺得這心態哪里不對,這孩子就像曾經沖向風車的唐吉訶德,就算真的見到了多臂巨人,也會一如既往的沖了上去。

  這股赤誠之心對于武者并非壞事,但絕不能讓他一個人單獨行動,很容易被“欸我有個點子”“我尋思這玩意能行”“我覺得世界不該是這樣的”一套連招帶上歪路,然后抓都抓不回來。

  “罷了。小石頭,這次崇安縣之事記你一大功,想要什么可以跟師父說。”

  小石頭眼里閃過一絲喜色。

  “我想要一匹馬。”

  江聞看看小石頭,然后轉頭看向傅凝蝶“要馬做什么”

  傅凝蝶果然一臉了悟地解釋道“師兄知道我們那天騎著駿馬,一個時辰就從大王峰趕到了崇安縣城,所以”

  江聞滿臉遺憾地摸著小石頭的腦袋。

  “還是在想著你朋友的事但是你你還是養一頭德牧吧,懂事,套個鞍子還能騎出門。”

  崇安縣的一番惡戰之后,小石頭的降龍十八掌與龍爪擒拿手各有精進,嚴氏鐵布衫更走的是由外入內的路子,待到痊愈之后只會更加堅不可破。

  武功在精不在多,江聞暫時不打算傳他別的武功分心他用。

  正所謂外功養精,內功養氣,精、氣之后,便是神而明之的境界,江聞判斷他按照這個進度修煉精進下去,小石頭的外功尚有修煉余地,就算有所不及,江聞手上也還有大摔碑手、金剛般若掌等許多主走剛猛路子的外功可以傳授,倒是嚴氏鐵布衫會率先一步到達瓶頸。

  如這般家傳武功,受限于江湖人士一貫的低學歷限制,練到深處只能是靠前人口傳心授的實修訣竅,想提前教授都找不到正經法門,屆時說不得還得去一趟山東,找已經回家種地的嚴師傅當面請教。

  當然,還有另一條路子就是修煉到瓶頸之后,讓小石頭轉修江聞精擅的其他內功。

可紅蓮圣母受「圣火功」的荼毒在前,自己在雞足山被「寒山勁」折磨在后,江聞現下對于內功一道極為謹慎,不打算隨便拿弟子們做實驗  除了邊上眼巴巴看著的傅凝蝶。

  她丹田里的的九陽神功已經練出一定火候,想要散功也來不及,希望不會長出喉結和胡子。

  同時對于內功問題,江聞心里還有個更進一步的計劃,暫時倒也急切不得。

  “小石頭,你就在山上好生修養,恢復好了記得去砍柴挑水每日練功。”

  江聞諄諄善誘著。

  “接下來,為師將在武夷山召集江湖同道,舉辦一場武林大會,到時候就靠你們給為師露臉了”

  相較于小石頭對這個消息的無動于衷,洪文定表現的有些心事重重,但也堅定地表示決不會給武夷派丟臉。

  洪文定的房間格局與小石頭一致,但整潔異常。只見床榻鋪著粗布褥子,泛著淡淡的皂角味,是他自己漿洗的,枕頭是青布縫的,里面裝著曬干的艾草,壓在床沿與床板對齊,沒有半分歪斜。

  床榻邊放著雙青布靴,靴底沾著些干泥卻刷得干凈,靴筒捋得筆直,旁邊還放著塊擦鞋的布,布角疊得整整齊齊,透著久走江湖的隨遇而安,又藏著不怠慢自己的仔細。

  洪文定的傷勢比小石頭要嚴重的多,需靠江聞每日運功為他疏通經脈、修復損傷,可即便功力化作熱流,沿洪文定受損的奇經八脈緩緩推進,每疏通一處玄關都伴隨劇烈反噬,他都沒有吭一聲。

  “也在想你那個朋友的事”

  江聞坐在椅子上,見洪文定緩緩點頭,繼續說道,“無妨,你且繼續思考。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想通,這也是行走江湖的必經之路。”

  洪文定的心態,在崇安縣城內遭遇到了不小的沖擊,忽然間滿城百姓安危壓在他肩上,這不是一般人能夠扛住的,更何況還要面對這個世道難測的希夷之物和人性險惡。

  但江聞故意不作解釋,即便他早早就對崇安縣城這個爛攤子了如指掌,當初不去處理主要是懶得牽扯進這些破事里去。

  他只跟洪文定講了兩個道理。

  首先,旱災是人過渡砍伐水土流失造成的,平白無故的干旱不存在的,旱魃更不可能,如果有旱魃,那旱魃肯定在沙漠里面。

  其次,很多事情都不能用一成不變的機械唯物主義來看待,就像按照道家思想,以前是耕牛不能吃,因為傷農,但是放到現在,就成了牛可以吃,但是聯合收割機不能吃。

  “既然你的內傷痊愈得七七八八了,過兩天為師帶你去崇安縣城走一趟,把余下的事情了結,然后你就安心練武,等著在武林大會上出風頭吧。”

  江聞言簡意賅道。

  洪文定天資過人,功夫精進原本就不太需要他費心,「天蠶功」再度突破之后,也需要更深一層的體悟修習,才能筑牢下一步的根基,妄加干涉容易起反作用,反倒是他心地太過善良這點不好,若是未能多加磨練,長大了很容易變成另一個袁承志。

  離開洪文定的房間之后,傅凝蝶就沒有再跟著閑逛了,她選擇留在洪文定那兒繼續打聽崇安之行的細節,然后再添油加醋地拿去嚇唬小阿珂,因此江聞打算一個人去敲胡斐的房門探望,看看這個問題少年有沒有長進。

但是當他準備敲門的時候,卻聽見胡斐房內傳來的袁承志的聲音,說的是闖王麾下曾有胡苗范田四大侍衛,原本是結義的好兄弟,后來因為一些誤會反目成仇,而恰巧袁承志在襄助闖王時,他曾經指點過這四人武功  江聞頓時決定換個方向,先去敲再隔壁的房門,想辦法提升一下林平之那薄弱的功夫。

  “江聞師父,這么晚了還沒休息。”

  林平之正在燈下端坐,桌案上擺著半本新印的江湖拳譜,紙頁挺括不見卷邊,封皮還帶著油墨香,估計是林震南臨行前塞來的。

  江聞皺眉看著他沒說話。

林平之學習態度倒是很端正,他手腳是曾受過傷,但幾個月過去了,同樣是江聞的弟子,小石頭和洪文定的武功一日千里,也算躋身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了,可為什么林平之仍舊只有嘴皮子厲害,當初教的落英神劍掌和旋風掃葉腿練到現在還沒正式入門難不成老林子丟人的武學天賦,就遺傳得這么頑固嗎實在不行干脆抓頭熊來,讓林平之和他空手搏斗激發一下潛能  “平之啊,為師有個事想和你商量下”

  ”別急著拒絕嘛熊這種生物只是看著大比較嚇人,其實無害的完全不用怕”

  “相信師父,這種動物膽子很小的,只要不去故意惹急它,平時吃完人自己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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